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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番外 ...

  •   找到魏无羡其实很容易。
      正是春绿江南岸的时节,街上行人如织,络绎不绝。
      萨萨在人群里艰难地挪动着,不期然被一个孩子撞了个满怀。
      她还没来得及低头看清孩子的面容,就先听见了那道脆生生的童音。
      “抱歉呀大姐姐,我不当心撞到你了,不如我请你去吃莲蓬当作赔罪,好不好?”
      嘿,逮着你了。

      “什么?!你说我其实是个断袖?!”
      此时的魏无羡不过七八岁光景,他闻言惊得将手里的茶杯失手打翻在地,却压根无暇顾及,只站在几片碎瓷旁大睁着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萨萨看着地上那几块价值不菲的碎瓷,后知后觉地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让真相来得这么早。
      “骗子!不可能!这不可能!”魏无羡仍沉浸在他的震惊中,尚未缓过来,“我怎么会是断袖!我长大了可还要娶隔壁江姐姐的!”
      魏无羡原本白白净净的一张包子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看起来就让人不自觉地想逗一逗。
      “可是你江姐姐前几天已经和那个送她莲花簪子的公子订亲了哦。”萨萨不客气地打击他。
      “我不管!就算不是江姐姐我也不可能喜欢一个男人!”魏无羡依旧很固执,固执得令人无奈。
      萨萨撇撇嘴,道:“你上一世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这个小猪蹄子。”
      “上一世?”魏无羡懵了。
      “是啊,你上一世还说他特别好你心悦他呢。”萨萨回忆道。
      魏无羡看起来有点紧张,他咽了口口水,颤巍巍地问:“我……我上一世还说什么了?”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没有什么能把你们分开。”萨萨面无表情地捧读。
      “什么?!断袖还要断生生世世?!”小魏无羡脸上的表情已经称得上绝望了,他彻底惊呆在原地,生无可恋。
      萨萨知道在多说也无用,便叹了口气,妥协道:“算了,我这几天就住在街口的那个客栈里,你要是想通了就再来找我……诶你干什么去?!”
      萨萨话说一半,便见魏无羡突然神情一凛,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毅然决然地掉头欲跑。
      “去反抗这不公平的命!”魏无羡边跑边回过头,捏紧了小拳头,道,“我这就去揍他一顿!揍得他立刻捂着腰跑走!我就不信这样我们还能在一起!”
      “随便你。”萨萨挑挑眉,对他的话深感怀疑。
      罢了,管他孽缘还是姻缘,总要让他们自己去走一遭的。

      果不其然,个把时辰后,魏无羡被蓝忘机从蓝家揍跑了。
      他泫然欲泣地捂着腰跑了回来。
      “魏无羡小朋友,请问你现在做何感想?”萨萨剥着魏无羡倾情提供的莲蓬,口齿不清地问他。
      魏无羡没回答萨萨的揶揄,他纠结半晌,反而别别扭扭地朝她摊开手。
      “春药瓶子给我,谢谢。”
      “哦?”萨萨搁下手里的莲蓬,望着魏无羡脸颊的两朵红云,表情顿时变得很精彩。
      “咳,”小魏无羡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扭扭捏捏道,“我发现,我上一世就算是断袖,也起码是一个很有眼光的断袖。”

      “再来一碗!”
      萨萨在糖水铺子里捞到薛洋的时候,这孩子正晃荡着小短腿坐在长条椅子上,豪气万丈地举着手里的空碗,朝店家嚷嚷。
      萨萨饶有兴致地坐到他对面,对上他疑惑的眼神,开门见山道:“小家伙,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今天你的糖水钱我帮你付了,如何?”
      薛洋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非常爽快道:“好啊。”
      “请问你来喝糖水带钱了吗?”萨萨一脸诚恳地提问。
      薛洋歪了歪脑袋,竟是出乎意料地坦诚:“没有呀。”
      萨萨一口气堵在胸口,深呼吸一大口,才继续缓缓问道:“那今日我若是没出现,你打算怎么办?”
      薛洋笑得和他的糖水一样甜,一颗小虎牙若隐若现,和他说出口的话截然不同:“自然是喝完就跑路咯。”
      没错了,这回肯定没捞错人,这孩子绝对是薛洋没跑了。
      萨萨沉默片刻,得出结论。

      “你的意思是,”薛洋微皱着眉,重复萨萨刚刚的话,“我可以一辈子来这里吃白食,但条件是永远不许靠近街尾的晓家?”
      “没错。”萨萨回答。
      是了,这就是上一世的薛洋最终做出的决定。
      从此花开两岸,各自安好,算不上弥补对那人的亏欠,但终是尽了最后一点微茫的成全。
      这不应当,萨萨想,她明知自己是该欣慰于薛洋良知犹存的,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她看着眼前这个记忆全无的孩童还在嘟着嘴,犹自纳闷:“真是奇怪的听见,那晓家难不成是藏了什么绝世秘宝?”
      萨萨斟酌了一下,回答他:“算是吧,不过你没必要知道就是了。”
      “好吧,那我们一言为定。”薛洋说完,伸出一根小指,眼巴巴地等着萨萨。
      萨萨看着薛洋那根完好的小指,有了片刻的失神,半晌才愣愣道:“干……干什么?”
      “拉勾啊,拉钩上吊一万年不许变!”薛洋一脸理所当然,随即又仿佛觉得不放心似的,补充一句,“说好了啊,我以后可以随时来吃糖的,你不会反悔吧。”
      萨萨哑然失笑。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第二天,薛洋果真从店家手里拿到了一串免费的糖葫芦。
      只是他刚喜滋滋地举着糖葫芦跑到湖边,便被突如其来地雨丝打了个措手不及。
      真是有够倒霉的,薛洋想。
      他自己倒是不打紧,只是这糖葫芦沾了雨水就变味了。
      薛洋可怜兮兮地企图找地方避雨,还不忘死死护住手里的糖葫芦。
      突然,眼前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他的头顶被覆上了一把油纸伞。
      眼前的人执伞而立,笑若春风,背后是烟雨蒙蒙,湖光潋滟。
      薛洋想,他该是听过一句话的,此刻真真面对着这人,却又好像想不起来一般。
      “在白痴多半又在想什么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了……”萨萨躲在树后,语气颇为嫌弃地嘀咕道。
      脸上却是笑得很诚实。
      ——薛洋啊薛洋,我已经尽力了,命数如此,你也怨不了谁拂你的意了。
      只是幸好,幸好这一次,他们在年华正好的模样里,遇见了对方。
      终于是应了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晓星尘温声问薛洋:“你为什么不去躲雨?”
      薛洋看着他,答非所问:“你要不要吃糖葫芦?”

      如果想听泽芜君和敛芳尊的闲谈轶事,最好的地方就是茶馆或酒楼,那里有的是好事之人对这两位宗主的故事嚼烂舌根。
      只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积年累月,沧海桑田,故事上覆了厚厚一层灰,连垂髫稚子都觉无趣。
      因而萨萨也着实未料到,再听到金光瑶的名字,竟也是在这么个地方。

      “金家的那个小公子可了不得啊。”
      萨萨坐在茶楼里,捧着盏热茶,面上不动声色,实则猥琐兮兮地正听着隔壁桌的墙角。
      “是啊,那孩子生得伶俐,脑袋又机灵,一张嘴甜得和抹了蜜似的,见过他的人没一个说不喜欢的。”
      从前说不喜欢的人可多的去了。
      萨萨轻轻吹了口茶,继续往下听。
      “这金夫人也是好命,一个金子轩一个金光瑶,生的儿子个个不俗。”
      萨萨饮茶的动作顿了顿。
      “金光瑶那不是还小吗,等长大了,说不定都不比金子轩差。”
      看来这一次,那座金台高阁,他大概不用再爬得那么辛苦了。
      “也难说。常言道人无完人,就像金子轩性情高傲,而金光瑶,你们猜怎么着——天生有不足之症!”
      不足之症?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萨萨皱了皱眉,奇了怪了,她可不记得金光瑶从前是个体弱多病的身儿。
      “金小公子也是可怜,从娘胎里生下来就带着个时常胸闷心口痛的病儿,金家找了个把大夫来都医不好,直到请了个算命的瞎子来,那瞎子一会说金小公子是上辈子作恶太多这辈子遭了报应,一会又说什么,自己算错了,说他上一世冤孽已偿,那症状是偿孽时落下的病根,怕是金小公子上一世死于一剑穿心……”
      萨萨的手抑制不住地抖了抖,热烫的茶水溅到手上,竟无所察觉。
      “然后?然后当然是那瞎子被金家撵了出去啊,人金家对俩儿子可宝贝着呢,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吗。不过你还别说,这金小公子还真有点邪门,听说他满月那天,他房间里不知道哪里跑来一只花狸猫。”
      四下里响起了一片嘘声,听客们纷纷恼他小题大做,一只猫有甚稀奇,说话那人却急了,赶忙解释道:“你们不懂!金家家大业大,守备森严,平时看到野猫野狗都是直接撵出去的,更别提金小公子的卧房了,那可是时时派人看着守着的,那只狸猫就好像……就好像凭空出现在金小公子床头一样!”
      周围的听客们果真安静下来,呆呆地听着这个不知真假的故事。
      只有萨萨知道,小白在地府呆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也攒了点修为出来,自然和普通的猫不同,这才有了这“邪门”的一出。
      “更邪门的还在后头呢,他们家里的仆从见了猫怕它抓伤小公子,想把猫赶走。结果!金小公子居然咯咯笑了,还伸出手去一下一下地顺花狸猫头上的毛!你说一个刚满月的孩子懂什么呀,可他这个动作做得实在是太熟练了,就好像,好像……”
      那人憋了半天,似乎是想起了刚刚提到的那个瞎子的下场,此时也不敢再对金光瑶继续妄加议论,“好像”重复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有人,最后只是草草一句“总之就是邪门”。
      故事也听完了,唏嘘的唏嘘,议论的议论,萨萨准备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去金家找金光瑶。
      忽然,她听见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嗓音,较之以往还染着些许童声的稚嫩。
      “听墙角听了这么久,为何不干脆找本人聊一聊呢?”

      萨萨吓得茶杯都差点飞出去。
      她带着点做贼心虚的意味,颤巍巍地转过身去,看着那个眉间一点朱砂的少年正含笑站在她身后。
      不过这话是对另一个人说的。
      金光瑶显然已经不记得萨萨了。
      他话音刚落,萨萨就听见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隔壁桌传来。
      “我行及此处,适逢有人谈论小公子的轶事,便多留意了两句,若有得罪处还请小公子多见谅。”
      说话之人一袭白衣如雪,抹额端整附于额间,说话不急不缓,清煦温雅。
      萨萨一个头两个大,怎么上辈子那些信誓旦旦说了再也不见的人,一个一个的又都山水有相逢了呢。
      命数这东西,当真是不好琢磨。
      蓝曦臣的声音不大,刚好够金光瑶听见,显然是怕给这位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的金家小公子招来麻烦。
      “我与金小公子未曾相识,不知金小公子找我何事?”蓝曦臣又道。
      金光瑶但笑不语,稍稍举高了些他的手,萨萨这才注意到,他的怀里还抱着一只花狸猫。
      金光瑶这才道:“方才那人不是说我和我的猫邪门么,所以我若是说,是我的猫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咬着我的衣角要我来这里,公子你会相信吗?”
      蓝曦臣也笑了,他轻轻答道:“自然是信的。”
      就好像不管什么时候,他对上金光瑶,都能毫不犹豫地说出这句话。
      萨萨一直握着自己的茶杯,一副要走不走的姿势杵在原地,看着金光瑶以谈话不便为由将蓝曦臣一起带出了茶楼。
      直到两个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萨萨还未能平复下内心的惊涛骇浪。
      过了良久,她才缓缓放下茶盏,喃喃自语道:
      “咦我刚刚干嘛不跟上去啊啊啊我怕不是个傻子吧!!!”

      萨萨再找到蓝曦臣和金光瑶的时候,两人一猫正在一棵树附近相谈甚欢。
      萨萨悄悄地躲到树后,又一次发扬了她听墙角的精神。
      “我上已有一位大哥,他年长于你我二人,再几日便要成亲了。”
      萨萨听见金光瑶说道。
      “不如,我便叫你一声——”
      “二哥?”
      萨萨呆住了。
      他身旁的蓝曦臣未觉不妥,只微微一笑,恍若三月春风拂面,欣然应允。
      “好。”
      小白懒洋洋地趴在二人之间,闻言,抬起头,轻轻蹭了蹭蓝曦臣垂在身旁的手,软软地叫唤了一声。
      身后,云卷云舒,漫过千年轮转,杨花簌簌而落。
      可此刻,分明无风。
      金光瑶伸手接下飘飞的一片杨花,不惊也不诧,只笑道:“可见方才那人说我邪门,也不是空穴来风,二哥现在可是信了?”
      蓝曦臣也无奈地笑笑,对他道:“莫要胡说。”
      他们回过头,看见的还是对方言笑晏晏的模样。
      萨萨趴在杨树上,远远看着这两人,没来由地想起一句话。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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