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的壳》枏木

61、第 61 章

　　路疑听见了从向阳耳边电话里传来的李姐的声音，脑袋里轰然一炸，只觉得刚才沸腾的血瞬间被冷却，冻在他的皮肤下，让他一阵发冷。
　　他从小到大，因为整天争吵的父母丢过无数次人，直到现在都不愿意直面邻居看过来的眼神。他总觉得那眼神里有嘲笑、同情和提防，好像觉得他可怜，又觉得他和他父母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提醒着他有多悲惨，又提醒他生来就是带着污点的，让他抬不起头来。
　　这明明不是他的错，可他却真的慢慢因为那些眼神而变得暴躁，变得乖戾，变得远离人群。
　　从向阳靠过来的那瞬间，他几乎忘记了这些眼神，沉溺在向阳总是带着温柔的眼神里，被爱完完全全地包裹住。
　　他迅速躲避了向阳微微睁大看过来的眼睛，不想去知道那是什么眼神。
　　他活了十七年，头一次有人能让他暴躁的心瞬间安静，他实在不想让向阳知道这些后，失去那些个温柔的眼神。
　　“……待会儿我再给您打，”向阳看着路疑的表情瞬间凝固，心里一跳，本能地拉住路疑的手腕，小声跟李姐说完再见把电话挂掉，看着路疑低下去的眼轻声问：“听见了？”
　　路疑被向阳拉住的手猛地一颤，瞬间握紧。
　　怎么办？
　　路疑盯着两个人足尖相隔的一点距离，不住地眨眼，只希望向阳别再问下去，他没办法骗向阳。
　　向阳感觉到了路疑手腕的颤抖，心猛地痛起来。路疑低着头，向阳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总觉得路疑现在应该是很堂皇的。
　　兴许是太突然了，他还没做好准备。
　　向阳看着路疑垂下来的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再问什么，只是上前，一手轻轻搂住路疑的脖子，攥了一下路疑的手腕：“没事，我不问。”
　　路疑听着向阳轻声说的话，眼前瞬间模糊起来。他蹙起眉，一边觉得对不起向阳，一边狠狠地回抱住向阳，恨不得直接把向阳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他该怎么办？
　　他真的不想失去向阳。
　　向阳脖子上猛地被滚烫的水滴砸到，那滴水滑进他的衣领，变成一片冰凉的濡湿，贴在他的皮肤上，很不舒服。
　　他这才反应过来那是一滴泪。
　　“路疑？”向阳皱起眉，揉了揉路疑的发，微微转眼，连脖子都不敢转。
　　路疑没说话，只是抽了下鼻子，把脸挪开，闷声说：“你别走。”
　　“我不走，”向阳连忙回答道，一边回答一边揉着路疑的脑袋，把吻细细密密地落在路疑的鬓角和耳畔，柔声重复：“我不走。我能上哪里去呢？”
　　路疑被向阳的动作和话语慢慢抚平了情绪，不再流泪，只是依旧没撒开手，紧紧搂着向阳，好像只有这样，他内心的风暴才能平息。
　　可不安存在风眼里，当风暴平息，那阵不安才彻底席卷了他。
　　向阳不能走。
　　可按照现在这个趋势，即使他不告诉向阳，李姐也会查到。或者豪哥认出了他，再或者他父母直接找到了向阳。
　　向阳终究是会知道的。
　　那他怎么办？
　　怎么说？
　　要是奶奶在就好了，那样他至少在那个家还能有个干净的依靠。
　　那两个人多半是因为想要那套房子，才不择手段急切地想找到他。但他不论怎样，都不会把那套老宅给那两个良心被狗吃了的人。
　　那个宅子是奶奶留给他的，他必须得守好。
　　但他需要帮忙。
　　路疑闭上眼睛，紧紧地搂了一下向阳：“他们报假警。”
　　向阳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这是路疑在跟自己求助，连忙回答道：“那咱就跟警察说明就好了。”
　　“他们还会来找麻烦，”路疑叹了口气，几乎低不可闻地说：“我不想再见到他们。”
　　“你要是……”向阳犹豫了下，但想起路疑对他父母的态度，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你要是想断绝关系的话，咱可以去找律师，李姐能帮忙联系。”
　　“能吗？”路疑瞬间抬起头，看着向阳问道。
　　“能，”向阳点点头，手指轻轻蹭过路疑的眼角，把潮湿抹去，抿嘴笑了下：“你要是还有其他想解决的事，也可以跟律师说，李姐联系的律师嘴都很严，所以放心吧，没事的。”
　　路疑的心揪了一下，眉又蹙起来。
　　向阳字里行间都没有打探他害怕被问到的那些事，他没对被瞒着的情况下生气，反而在想办法出主意帮他解决。
　　这样真的好吗？
　　瞒着他，把自己的过去都藏起来？
　　向阳看出了路疑脸上的愧疚，知道路疑现在肯定不好受，心里也难受起来。他凑上前安慰地亲了一下路疑，看着他的眼睛小声说：“我不会生气的，没关系，你有你的苦衷。你要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你一直让我不要压抑自己，你也不要压抑自己啊。”
　　路疑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慢慢地凑过去，带了一些犹豫，轻轻吻住了向阳。
　　向阳乖乖地让他亲，间或回应着，末了拍了拍路疑的背：“我渴了。”
　　路疑被他冷不丁地一句给弄懵了，过了一会儿才点头：“……我给你弄点儿水。”
　　“嗯，”向阳笑着抱了一下路疑：“去吧。”

　　假期过后，一切似乎又变回之前的模样。
　　向阳拿着饭团，咬了一口后看向坐在他身边拿着水瓶低头打盹的路疑，有点心疼。
　　最近路疑除了做音乐和学习外，还经常去公司找律师咨询事情，兴许是太累了，精神状况不是很好。向阳老是能感觉到他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可又不能逼问到底出了什么事。看着他难受，又不知道他为什么难受的感觉真的太糟了。
　　向阳伸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路疑的头，小声喃喃道：“什么时候你才会跟我说啊……”
　　路疑猛地睁开眼，还是有些迷瞪，半睁着眼问向阳：“我睡着了？”
　　向阳收回了放在他头上的手，轻轻点头：“嗯。还困？”
　　“……嗯，”路疑懵了一会儿才点头，他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期中啥时候？”
　　“下周二，”向阳伸手捏住路疑的后颈：“困的话就睡会儿。”
　　“嗯，”路疑没再硬撑，被向阳一把拽着躺倒，枕在向阳的腿上闭上了眼：“我睡会儿。”
　　路疑最近经常做梦，有时候梦见小时候躲在自己屋子里听着外面吓人的巨响，有时候梦见自己为了甩开乱七八糟的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在黑暗里拼命跑着，有时候梦见糖葫芦和奶奶的温暖怀抱，有时候梦见向阳笑着过来，早上起来总觉得比没睡还累还困。
　　律师跟他说因为他和父母是自然血亲，这种关系无法通过法律程序人为终止，但是他奶奶留下来的遗嘱具有法律效力，那套老宅现在是路疑名下的房产，因为遗嘱里特别提到这套房子只属于路疑，即使是他父母也不能强行夺取，所以他的父母是无法强行抢取房子的。
　　那估计那两个人就要让他主动让出房子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是不太可能的，之前报假警是极限。那两个人虽然天天吵架，但在公司依旧表现的伉俪情深，显然还是要一些面子的。他们的熟人也不会来路疑之前住着的家这边，接触不到邻居，就自然不知道这两个人的真正关系。
　　他们的熟人不知道，路疑初中之前的同学可都知道他家的情况。
　　他小时候住在外环，学校也都是家附近的，高中考到这边才离开那边，只不过那两个人也一起搬了过来。好在没有同学和他住一个小区，所以高中就没人知道他家里的情况。
　　他以前没少因为家里的事被欺负。大约是知道没人在乎他，所以高年级的混混就特别喜欢来堵他。豪哥就是其中一个。
　　他讨厌他的以前，发自内心地讨厌。
　　幸好他在离家的时候把一切重要的证件都带上了，而且户口也是因为那两个人不想再花钱养他，初中没毕业就带他去把户口独立出来，落在老宅。那会儿那两个人还以为老宅会到他们手里，也没多想，到现在估计后悔死了。
　　没了证件，户口也独立出去，路疑现在是不会被那两个人所威胁或控制的，律师让他不要在意，可他总觉得那两个人为了这笔钱会不要最后的那点脸。
　　再过两天……就是他奶奶的生日了。
　　千万别在这之前出什么事啊，来不及处理。他今年想把向阳带回去给奶奶看看，告诉她现在也有爱他的人了，让她别那么担心，好好地长眠。
　　向阳放学的时候接到了李姐的电话，李姐告诉他国外不需要她的帮忙，她就留在这边继续工作了，向阳很高兴地跟她聊了几句，好好地感谢过后才把电话挂掉。
　　“李姐要留下？”路疑看了眼向阳。
　　“嗯，”向阳笑着回答，在看到路疑眼下的乌青后笑容淡了些，他转头走向车站，装作无事：“天开始热了啊现在。”
　　路疑看着离下山还很远的大太阳，眯着眼睛点头：“嗯。明天你把里头的长袖换了得了，今天打球你把袖子卷那老高也不嫌累。”
　　“知道了，”向阳因为路疑的小唠叨而心情好了些，在车站巨大的汉堡海报前站住，悄悄伸手捏了一下贴在自己身边的路疑的手指：“你回去也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想，好好睡一觉。你是不是晚上老睡不好来着？”
　　“你怎么……”路疑有点惊讶，随即反应过来：“我老翻身。”
　　“对啊，”向阳转头看了眼驶来的公交车，没看见他们要坐的那辆，就又把头转回来：“要不我找李姐说说？你在担心什么，也让她派几个人来防一下？”
　　路疑沉默了一会儿。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家的情况，但李姐显然调查过他，不然之前怎么会知道他父母的消息。一想到这里他倒是看见了点光，看了眼向阳：“那……就让她看一下我……父母的动作吧，在他们想靠近学校之前提醒我一下就好了。”
　　向阳迅速点头：“好。”
　　路疑想到李姐极其高效的效率，心里的一块石头稍微放下了些。接着他又想起了老宅和奶奶，伸手戳了戳向阳的手背：“这周五放学你有事吗？”
　　“没，”向阳看向路疑：“有事情吗？”
　　路疑犹豫了一下，还是看向了向阳：“要不要跟我回家？回老宅。”
　　“老宅？”向阳愣了一下。
　　“我奶奶家，现在是我家，”路疑想起那套房子，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个笑，接着又想起了奶奶离开的事情，笑容淡了些：“我好久没回去了。”
　　“可以啊，”向阳知道路疑奶奶对他来说好像很重要，现下看路疑脸上的表情，猜到他奶奶可能不在了，有点心疼他，语气又放软了些：“离我家远吗？”
　　“还好，”路疑想了一下：“但应该不是很近。”
　　“没事儿，反正到时候咱俩一起去嘛。”向阳笑笑。
　　“嗯，”路疑抿嘴笑了一下，看见了远方驶来的公交车，深吸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我……我很想把你介绍给奶奶。”
　　向阳愣住，缓缓看向路疑。
　　“因为你和她都是我人生里的光。”路疑浅笑着温柔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