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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犹自寄寒衣》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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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盛产柿子,每年九十月份,个个饱满圆润、形似灯笼的柿子挂在树叶下,风一吹露了橙黄的脸,惹得远处经过的人不免多看两眼。
临近傍晚,燥热散去大半,街头巷尾不少百姓搬了条凳子坐着乘凉,不时跟街坊四邻笑谈几句家中闲事。
城东永安侯府,后门院墙上正趴着一人,脚踩不到实处,额头急得出了一层汗覆着,频频扭头往下看。
完了,他一世英名就这么毁了。
殷珩刚打算咬牙狠心跳下去,大不了腿折了,在床上躺几天,也总好过挂在墙上难堪。
谁知刚准备动作,就听见院子里传来脚步声,七零八碎的脚步声靠近,还伴随着几声低斥,殷珩脸色一白。
“喂!快下来,我接着你!”
眼看着外边的人就要涌进院子,殷珩一闭眼,松手蹬了一下墙,稳稳当当落在对方怀里,两人倒在地上滚了一圈。
殷珩低头看着给自己当肉垫的薛显,忍不住笑。
刚才见到薛显,他觉得薛显比寺里供着的大佛还耀眼,简直是九天神仙下凡给他解围来了。
“阿显,你当真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上回你也是这么对你大哥说的,我才不信。”
“亲人是亲人,你是你。”
殷珩拍拍衣服,拉起薛显,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一溜烟跑出后巷,钻进了热闹的街市人群中。
身为太子和太子伴读,自幼就在一处待着,相处的时间比家里兄妹还要多,殷珩生性爱玩,遇上在宫里憋坏了的薛显,一拍即合,没少做出些荒唐事来。
若非有人在后面收拾烂摊子,估计两人早被分开,各自挨一顿打。
不过薛显这个太子根基不稳,上有兄长,下有弟弟,连陛下也没多放心思在他身上,对薛显来说是件好事。
十四五岁的少年,除了好胜心外,就是玩心最重。
金陵街头正是秋收热闹的时候,城外农家有不少人赶着秋收的季节,将家里一年的收获拿到城里卖。
官府专门圈出一块地方来安置这些人,每到下午就是叫卖声最大的时候。
早上还卖得奇贵无比的新鲜瓜果,到了这个时候便没那么值钱,直接对半往外卖,只要卖得出去,不管多少都行。
殷珩从小在侯府里待不住,成日往外跑,几乎是在金陵街头长大,对这些横七竖八的巷子比走街窜巷的货郎还要熟悉。
“嗳,谁家娶亲,这排场真大。”
才从一条短巷钻出来,就听得街上喜庆的敲锣打鼓声,殷珩一脸好奇,站在围观的人群后年,小声道:“你知道吗?”
“听闻是张大人家的小女儿出嫁,嫁的是林大人家公子。”
“那是好事,怎么哭哭啼啼的,不过要不仔细听,还听不出来。”殷珩一脸不解,忽地闻到旁边飘来的香味,注意力一下被吸引。
顾不上什么新嫁娘哭哭啼啼的事,拉着还在看人家迎亲队伍的薛显,钻进人群里往另一边走。
剥开一层皮的红薯架在火上,烤红薯的味道直扑而来。
松软的红薯被烤得外焦里嫩,里面的肉被烤得烂软,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尤其是今天的风凉飕飕。
“老伯,给我来两个。”
“公子自己挑?”
“你给看着选,我挑不好。”
老伯见殷珩生得漂亮又精神,乐呵呵给挑了两个果实饱满的,捏一捏都能感觉到果肉的松软。
殷珩笑着捧过来,把一个塞到薛显手里。
“小公子,要趁热吃。”
听到老伯叮嘱,殷珩边笑边回头,挥了挥手,“知道了。”
薛显一口咬下去,满口软糯的清甜味道,精致的眉眼舒展开,忍不住歪过头去看身边殷珩。
他在宫里和其余兄弟都不算交好,只因为他是太子,所有人要么是阿谀奉承,要么是不怀好意。
不过殷珩不一样,还带着他到处玩。
“阿显,你在干嘛?走了走了,前面是鸿胪寺,我带你去转转,听说刚住进来的使臣,个个长了蓝眼睛。”
“我见过了。”
殷珩嘴唇边缘糊了一圈橙红色的红薯软肉,边说话边回头,不好意思笑了笑,“我忘了,你是太子,肯定比我先见到,怎么样,长得好看吗?”
“也不知道好不好看,但靠过来的时候,身上一股味道。”
薛显抿抿唇,吃相比起殷珩要文气很多,扭头看见殷珩糊了一脸,忍不住伸手去碰了一下。
两人同时一愣,看着对方。
薛显指尖像是被烫着一样,迅速缩回手,别开脸小声解释,“你嘴角有红薯粒,我替你拿掉了。”
殷珩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还没人帮他擦过嘴。
刚才薛显指腹擦过嘴角时,殷珩总觉得别扭,又听到这句话,一低头见到薛显指尖上站着的红薯粒,飞快抬手,用手背胡乱擦了擦嘴。
叽叽喳喳了一路,连吃东西都没堵上嘴的殷珩,突然蔫了一样,一句话不说,低头专心啃着红薯,动作比刚才不知文气多少。
薛显是个少言的人,以往两人在一起,多都是殷珩说话,这会儿殷珩不说,突然安静下来,只觉有些不自在。
“鸿胪寺这么大,你来过吗?”
拍干净手上的红薯粒,殷珩站在鸿胪寺前,望着面前气派的衙门,“就是这群老头子讨厌了点。”
薛显点点头,他也一点不喜欢鸿胪寺这群老头。
上回宫宴,给使臣接风洗尘的时候,鸿胪寺的老家伙们不知从中得了多少便宜,还一副为国为民的样子。
有使臣进京,都是鸿胪寺负责。
那些使臣在金陵吃喝玩乐,鸿胪寺的官吏跟着陪玩,花的银两全从国库里拿。尽管对两国邦交友好,但人家送了东西来,走时也要相应地还回去。
殷珩显然没薛显那么重的心思,望着鸿胪寺戒备森严的大门,眼睛转了转,忽然瞥见右边那棵高大的柿子树,枝丫伸出高墙,上面挂着一个个青黄的柿子。
心念一动,伸手拉着薛显往窄巷里钻,“愣着做什么,走,我带你去摘柿子。”
“什么柿子?”
“哎呀,你看,那么大棵柿子树,便宜了这群老王八,我们去摘几个又不会怎么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鸿胪寺的,那也是你的。”
胡诌。
薛显心里反驳了一句,却没有明面反驳。
低头看了眼被殷珩拉着的手,又抬头看见他脸上生动的兴奋,薛显跟着笑了起来,大步跑到前面,拉着殷珩往前跑。
“摘几个又不会怎样,待会儿你接着,我去给你摘。”
“那不行,你要是摔着怎么办?”殷珩摇头拒绝,“你是太子,要是摔伤,我爹肯定打死我。”
“我不会说的。”
薛显自小被当做储君培养,到了窄巷里,望着高墙之上的柿子,皱了皱眉,觉得更不能让殷珩上去。
两人并肩站在巷子里,抬头怔怔望着高处,觉得鸿胪寺的院墙太高了,快两人高。
“这样,我托着你上去好了。”殷珩左右看看,没发现什么可以用的,立即道:“你小心点,摘几个就好。”
闻言薛显点头,绕到旁边,踩在殷珩腿上,慢慢往上爬。
摇摇晃晃抓住墙边,薛显艰难扭头看着殷珩,“你松手,我扶着墙了。”
殷珩仰着脖子,憋得一脸通红,“那你抓稳一点我再动手,这摔下来,我们俩估计都要被关禁闭了。”
“嗯!”
手上一撑,奋力往上,薛显整个人趴在院墙上,蹲在柿子枝丫间,小心瞄了一眼里面正在巡逻的守卫。
要是被发现,告到父皇那里,他肯定完蛋。
可是——
薛显眼睛亮晶晶的,心情特别好,虽然知道可能被罚,但总觉得在宫外长大的生活比宫里精彩许多。
生动又灵趣,他不喜欢宫里死气沉沉的。
往下看着靠在墙上休息的殷珩,薛显弯了弯眼睛小声道:“我开始摘了,你接着。”
“你小点心!”
薛显一手拽着树枝,一手拧下青黄的柿子,往下扔的时候控制着方向,生怕砸到殷珩。
一个接一个,殷珩望着被薛显扔下来的柿子,快要兜不住,连忙小声制止,“够了够了,再多拿不下,等会儿我回家放哪啊。”
“那送人好了。”
“阿显,你别玩了,这片都快被你摘光了,哎哟,你快下来!”殷珩被砸到手背,疼得叫了一声,望着快秃了的树枝,“你别摘了!”
薛显一看,果然比起其他地方,他待着的位置稀疏不少,再看巷子里,不少都掉在地上,砸得裂开了缝。
心里的兴奋才被浇灭,不好意思扯了扯嘴角朝殷珩笑。
殷珩没好气收拾着地上的柿子,蹲在地上仰着脖子道:“快下来,别被发现了,不然皇上肯定罚你一个月不准出宫。”
“来了,你让开些,我直接跳下来。”
“你慢点!”
薛显转身趴在墙上,打算像是刚才那样趴着,然后再往下跳,谁知一转身,对上巡逻守卫,面面相觑,吓得差点从墙上掉下去。
守卫也是一愣,他们还是第一回见有人大白天的敢翻墙在鸿胪寺偷柿子。
“快,抓住他!”
一声令下,守卫立即跑到墙边,还有人去搬了梯子。
薛显顾不上位置,松手磴墙往下一跳,刚要往旁边歪倒就被人扶住手臂,愣了下,反手抓住殷珩手腕。
“快跑!”
抱在怀里的柿子洒了一路,薛显和殷珩头也不回的一路跑到巷口,呼吸急促,胸口发闷,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殷珩手撑在膝盖上,从怀里摸出两个柿子,没好气瞪一眼薛显。
“喏,你要拿去送谁?”
“啊……”
薛显擦了擦汗,盯着殷珩一脸懵,怔怔接过来后,发现殷珩一脸得逞后的开心,不由挠了挠头。
拍拍薛显的肩,殷珩吹了一声口哨,然后往街上走,回头望着薛显,“走了,我带你去蹭饭。”
被殷珩脸上明朗笑意感染,薛显不由跟着笑起来。
蹭饭,还真是蹭饭。
混在人群里进了林府,钻到后厨里,从丫鬟手里哄了要上去前院的菜,两人也不缺德,顺着边缘尝了点,又绕到另一边交给府里的丫鬟,说是之前上菜的人去了茅厕。
后厨的菜都是先放到暖阁里放着,要一一确认后才会在行礼后上桌,确保开席时能有菜上桌,不用等后厨那边一道一道的上。
专门照看的管事盯着送来的菜盘子,皱了皱眉,怎么今天的菜分量分得不太均匀?
“嗳,来得正好,快拜堂了。”
躺在前院屋顶上,殷珩伸手把瓜子递给薛显,眼睛明亮盯着正厅方向,“我还以为可以看到拜堂呢,不对,阿显,你是不是从来没见过?”
“没见过。”薛显摇头,他在宫里长大,要不是认识殷珩,估计都不会怎么出宫。宫里成亲的礼数和外面不太一样,反正不会这么热闹,感觉街坊四邻都来了。
殷珩一听,笑了起来,扭头望着薛显,忽地听到一阵哭声,登时愣住。
这新娘子怎么还在哭啊?
“这是什么规矩?新娘子得一路哭过来吗?”薛显望着殷珩,认真求问,“宫里那些就从来不哭。”
闻言殷珩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其实他也不懂。
对上薛显认真的眼神,殷珩撇撇嘴,“谁知道,大概是不乐意嫁给这家人,说不定心上有人了,快,开始了!”
薛显才来得及听到一句“一拜天地”,一阵响天彻地的鞭炮声突然响起来,完全听不到里面在说什么。
趴在青瓦上仔细听,还是只有鞭炮声。
薛显抿唇,看向旁边显然比自己懂的殷珩,“后面是什么?”
“什么?”
“一拜天地后面。”
殷珩回头,见薛显侧脸线条明晰,轮廓好看,天生一张好看的脸,不由愣神,又听得锣鼓声响起,才回过神。
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瓜子,殷珩察觉薛显眼神炽烈,不由别开脸。
“是二拜高堂,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