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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三本 子夜歌 第六折 生死 ...

  •   听到清风说“生死劫已是破不掉了”之时,除了子规,在场的人皆显出天塌了一般得表情来,玉人更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看他们表现的郑重,子规方才觉着“生死劫”的不同寻常。

      “你现在知道后悔了!”清风看着跪着的小小人儿,似有些无可奈何。

      “是!”那小妖垂着头,“只因自己一时意气,铸成如此大错……”他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头几乎都触到地面了。

      “你岂止是错,简直是错到离谱!”清风掉转头,甚是头痛。

      “小的知道,哪怕是粉身碎骨也难挽回……”玉人突地抬起了头,眼睛死死盯着清风,“我知道错了!现如今,我什么都愿做。只盼真人指点迷津!”

      看到琵琶精如此表现,子规心下有些纳罕,都说非人最是无情,可是这小妖的表现又要如何解释呢?心下正嘀咕,却听阿蛮对他附耳低语道:“他这是怕上诛妖台,流放幽冥……这才认怂了!”

      “‘生死劫’有那么可怕?”子规大惊。

      阿蛮看小妖正缠着清风,这才正色对子规道:“‘生死劫’在离恨天中,是魔道打开地狱之门的法术。以修道之人的性命立‘劫’,此‘劫’一旦生成,生死即可逆转。但地狱中的恶鬼也将会被放出……”

      “难道就没人能阻止得了?”子规听到此处,有些急了。

      “因为有修道人的生祭,他宁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阿蛮皱眉,“这才无解。”
      “李俊竟然如此疯狂?”

      阿蛮指了指地上李生的琵琶,“‘生死劫’还需要冤主的心结,所以李俊骗你一起去庄严寺偷了它” ,然后又神色阴沉地补充,“除此之外,还需不施法术取得欠债人的性命!”

      子规用手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道:“好在丽鹂还活着。”

      “没有亏欠人的性命,有鲜血也可以驱动 ‘生死劫’,也说是说,只要在最后用欠债人性命去交换,李生就可以复活!但,阴阳秩序颠倒,人间也将有灾祸临头……”

      子规听了这里,方才听懂,这才急急发问,“这灾祸能躲得开吗?”

      “能躲得开的还叫灾祸么!”阿蛮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难怪刚刚清风会说生死劫已是破不掉了!很显然,有这一劫之后,一切才能重新开始!可是,这百万之众的长安,哪里犯了错,要去受这从天而将的灾祸。

      正茫然间,忽听清风对玉人道:“如此,你便还回归林府罢!”

      “啊?”玉人一怔。

      阿蛮和子规也有点反应不过来,不由地一起看向清风。

      清风悠然道:“所谓欠债还钱,那人却欠了人命一条,‘生死劫’的中心不去管,那你又能做什么!”

      玉人此时如梦初醒,连连点头之后,身体就此变得透明,之后便化作一缕薄烟,径自隐没于清风手上的琵琶中。

      看到到玉人身形全数没于琵琶,她便将琵琶往空中一抛,道了声“去!”那琵琶立时就不见了。
      子规看着琵琶消失的方向喃喃道:“这是回了家了呀!”

      “子规可是舍不得?”阿蛮笑着调侃。

      子规被看穿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嗫嚅着低头间,正看到了李生躺在地上的残破琵琶。他走上前去,俯身拾起。

      琵琶破碎不堪,更有那断弦支棱着,任是有再好的琴声,却也无法修复了。

      阿蛮简直像见了鬼,“‘生死劫’已成,这琵琶已无用处,你拿它做甚!”

      “乐器对于乐人理当是性命一般,当初是我舍弃‘玉人‘,才惹出这一段祸事!”他叹了口气,“李生若在世,定不愿看他的琵琶有如此下场!”

      “痴儿!”阿蛮取笑道,“你难道要打个神龛把它供着不成!”她还要往下说,却见清风朝她摆了摆手,这才停下了话头。

      “那倒不是!”子规摇了摇头,“想那李生爱乐痴狂,定是不舍自己的琵琶。他一人孤单,不如我将它焚化于李生墓前,让它陪伴主人。”

      “如此!倒也在理。”清风点了点头。

      看到清风赞许,子规突地心念一动,他抱着那把破琵琶对她欠身道:“此次祸端,我也脱不了干系。所以,我想上门拜会李俊,劝他收手。”

      “你?”阿蛮愕然地看着他,立时就要笑出声来。她偷眼瞧了瞧面如止水的清风,终究还是不敢造次,憋了半天,终于把那丝笑意给忍了回去。

      “人性本恶,丑陋到超出你的想象。你却想以一己之力去挽回?”清风看着子规,试探发问。
      “如果不去做,又怎知没有可能?”

      清风看着子规,眸光一动,含着说不清的意味,最终,她点了点头,“虽说希望不大,试试也无妨!”

      李俊所在的怀远坊就在西市外围很近的正南方,极为便利又繁华。加上仙师的胜名,李宅几乎称得上是坊内的名胜之地,加之他的宅院外茶花灼灼盛放,又极讲究花事的料理,把个宅邸弄得如同花园一般。

      子规来到李宅,这才唬了一跳!那宅前等候的车马已排成了长龙,人人手中均手执会见的名帖。他这才回想起,李俊仙师会见一帖难求的事来!

      瞧这架式,只怕自己能挤上前去,也会给人轰了出来。正没头绪间,忽见门里走出了一人,无巧不巧却正是那日在李生暂厝墓前遗失物品的小道。

      “道长!”子规看他来到近前,便走上去抱了抱拳。

      小道起先是一愣,既尔便想了起来。随打了个问讯:“上次幸得善人提醒,小道莫齿难望。”随即又客套道:“仙师时常提起你,说你是有情有义之人……”

      子规等他客套完毕,这才又向他抱了抱拳道:“我想求见仙师,但苦于没有帖子……”他偷眼看了一眼小道,装出为难的样子,“这怎么是好?”

      “如此?原本是有些小事要办……”小道似乎有些为难,沉吟了会儿说:“……却也不急一时,您与仙师关系不薄,我试着帮你通传一下吧。”说完,他拱了拱手,就转身回去了。

      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那个小道急匆匆走了过来,喜滋滋地道:“善人好运气!仙师正好和人谈完,听说你来,说是贵客,立时便让我请你进去!”一毕说着,一面就引着往里走。

      那些等在外边的人,眼见子规由人引着进了府门,眼里立时就露出艳羡的神色来。子规想到之前李俊一系列装神弄鬼:天价马鞭、七八十岁的儿子的事,抬眼看看这些迫切求见李俊这些人的眼神,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此时已是午后,日影已渐渐游转,整个庭院在日影的映照下,斑斑驳驳起来。

      小道人已进客堂通传,子规则立在小径上等着,时不时就有那穿堂风穿堂过院而来,忽地就刮那么一阵子。把个子规吹得直打寒颤,一时后悔自己衣裳穿单了,心道早知如此,再加件夹袍就好了。

      正在胡思乱想,通传的小道人满脸堆笑地出来了,他一边笑着,一边引子规上台阶进屋。

      人还没见屋,便闻着一股清淡又似曾相识的甜香,似花似蜜,清雅怡人,子规一怔之间,即想起这分明是庄严寺梨花蜜的味道。

      进得屋来,便看到有若干案几,案几前各有杯盏和风炉,而茶釜正置于各自的风炉之上,冒着细细微微的热气。显然,梨花香即由此而来。

      这应该是从庄严寺原本原样地照搬而来,布置、陈设以及坐位案几的摆放,像是得了真传。

      李俊正跪坐在绣有八卦图纹的茵裖上,看到子规微微欠了欠身,示意让他就近坐下。

      看到子规坐下,那小道笑嘻嘻地拱了拱手,一溜烟地退下了。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了二人对坐。看着窗筛日影,映得那些树影忽浓忽淡,又听风动树叶及茶汤微沸的声响,只觉有了十分的静谧。

      再看李俊,仍着一件霜色道袍,头发用布巾随意包着,露出如刀裁般得鬓角,更显出容色的清爽来。

      子规只顾盯着他看,怔忡之间也忘了避讳,直到看到李俊回看自己时,这才发现失了态。

      李俊诡魅一笑,唇边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你都知道了?”

      子规凛然一惊,立时便明白,那李俊已将他看穿。他只觉脑袋发麻,心下疑惑着李俊是不是早已洞察了一切,只是为了布局,一直演戏演到了现在。

      子规当下把心一横道:“大师非凡人,又何苦困在尘网羁锁中?冤冤相报何时了,逝者已矣!更何况还殃及了无辜……”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俊打断了:“你父母家人因何而亡?你祖上谋反又与你何干?既是同宗,天子家是否也要连坐?可为什么人家居高堂,而你却家破人亡?”说到这儿,李俊双眸清冷地瞥了一眼子规,摇摇头道:“可你却不恨!”

      “……”
      “是善人高洁,宁愿做奴为婢也要宽恕。贫道只是俗货而已,宁愿满腔仇恨,活出自己!”说着李俊便拿起案几上的梨花蜜饮了一口。

      子规听他说到此处,一时语塞,又听他如此评说家事,当真如遭雷劈。想到自己如今境遇,那些话语便似万箭穿心一般,把个子规痛得手脚都有些抽搐。

      “哪怕万劫不复,哪怕挫骨扬灰……我也要李生好好活着!”

      “可是,他……他已死了。”子规急了。

      “你可是想说人死不能复生!”李俊恨恨地横了他一眼,“我却要让生死改写!”

      “改天逆命是要遭天谴的!”子规想到了清风说驱动“生死劫”要付出的代价,忍不住提醒。
      “大神没告诉你?”他讥诮地笑了,“眼下‘生死劫’已成,已是不可破了!”

      “你现在停了,应该还来得及!”子规迫切地看向他道。

      “可是我不愿意!马上就能和李生团聚了,又怎么舍得放弃!”李俊悠悠道:“我欠他太多了……”

      子规颓然坐下,此时方明白阿蛮听说他要来规劝李俊时浮现的愕然表情,那分明是在说他在做无用功啊。

      两人一时无话,便又各自饮了几盏梨花蜜。室内更是静得只有那蜜水在茶釜内的细响,话不投机,却是连半句也多了。

      正尴尬间,忽听门外有小道禀报:“仙师,小徒回来了!”子规侧首,恍然发现正是适才引自己进府的那位。

      “祭礼已送达。”小道欠身回禀。

      “知道了!”李俊淡漠转首,忽发觉小道仍立在门边,便有些不悦,“事既已办妥,还立在此处作甚!”

      小道踌躇了一会,似是有话要说。

      子规一见,心下明白了几分,显是有关私密,不太愿意他这个外人听了去。于是,就欠了欠身,起身告辞。

      李俊瞥了门外小道一眼:“贫道府内无话不可对人言!”旋即又对子规道:“你若如此,岂不等同打人脸面?”

      子规见他如此,身形一滞之下复又坐了回去。

      “说罢!“李俊对门外小道挥了挥手。

      “小道遵师命将祭礼送去了林玄青将军府上,将军回礼之后,便与小道一起回来了!”小道说着,眼睛偷偷瞧了李俊一眼,看他面色如常,这才又说,“林将军和丽鹂娘子一同前来,说是有事求见仙师。”

      李俊沉吟了一会问道:“人已来了么?”

      “来了!我将他们安排在后院门房了。”小道垂道回答。

      李俊面色一沉,“既是安排进了府,刚才却为何吞吞吐吐?”

      小道一见,吓得打了个激灵,慌忙辩解,“林将军前日因舍妹亡故之事,至何凛府邸讨要说法,竟将那何大郎逼得跳了楼……至今,那何郎还未醒转……这闹得满城皆知……所以……”那小道结结巴巴,却大体让人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意思分明是何凛是权宦王守澄的干儿子,林玄青却将他逼至跳楼致伤,此时堂皇见之且不避他人,终究不妥。因而,他会留了心眼,将人安置在后门门房。

      子规倒也能体谅如此做法,想自己前去林府祭拜之时,听说这件事后不也是吓了一跳。据说玄青没去何府时,前来祭拜的人还络绎不绝。去过之后,却是门可罗雀了。想来,王守澄权势是何等炽烈!

      李俊眼光转了几转之后,终于淡淡吩咐,“既是如此,你领他们进来罢!”

      子规只觉冷汗涔涔而下,那李俊早已将丽鹂视为杀人凶手,可恨玄青和丽鹂蒙在鼓内一无所知巴巴地送上门来,他们如何得知这李俊府邸的凶险!他在心里暗暗叫苦,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道道了个诺后,转身领人去了。

      原本家有亡人丧事是不好走亲访友的,但李俊仙师府邸和那道观相仿,所以也不拘那些礼数。因而,玄青和丽鹂也没有顾忌,就着那一身的丧服而来。

      俩人进屋后,尤是一脸哀凄之色。

      玄青和丽鹂分别施礼后,这才落了座。

      丽鹂坐定后,复又拜了拜道:“丽鹂感谢仙师的救命之恩!”李俊闻言,却是不以为然,“贫道出手迟了!害得晓迪娘子枉送了性命!”

      子规心下洞明,这话表面上点水不漏,暗里分明是说,原本是让那豹子取你性命,未曾预料晓迪抢上前来,反倒害了她一条性命!

      堂上那俩人却何曾知晓,仍是连声道谢不止。“若不是仙师出手,丽鹂或是那畜生的口下之食。”玄青拱手道。

      “就是寻常人逢着危急关头也会挺身而出,更何况出家修道之人!”那李俊打起了哈哈,可是神色之中就有了些不耐烦来。

      玄青眼色极好,当下便瞧出了端倪。于是,赶紧吐露了此行来意。原来,是因晓迪突遭横祸惨死,怕她泉下不得安宁。便想请李俊为她来做法事,以求冤灵超度生方。

      李俊听到此处,眉毛一挑,显然是喜出望外,但表面上却沉吟起来。子规见他惺惺作态即有心帮那两人脱险,便转注目看向玄青道:“仙师法事众多,估计眼下是没有空档安排了。你们求仙师开一宝籙回去,于灵前焚化也是一样!”

      玄青和晓迪听闻此言,脸上一暗,显是失望至极。却不料那边的李俊却接言道:“子规善人颇为小道考量甚为感激,但贫道亲眼见晓迪娘子惨祸,若不能为她亲自做一回法事,实是遗憾。”

      原本心灰意冷的俩人闻言,即刻面露喜色,连声道谢起来。再看子规,却成了一个多嘴之人,没来由地让人讨嫌。

      “仙师,您的日程排满了呢!怎么也挤不出了……”循声看去,却正是引他们进来的那个小道。原来,将他们二人引进之后,那小道就立在了门外,等候差遣。

      “朱雀!恁地多言!”李俊勃然大怒,立时便吼了起来!

      那个叫朱雀的小道见他发怒,瑟缩地往后退了退便不再说话了。

      玄青看着场面难堪便打起哈哈道,“既是仙师日程已满,我们求得宝籙回去也是一样!”李俊一哂,转首对外喝道:“你去将为师的记事薄取来!”门外的朱雀一听,连忙一溜烟地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他就将一本黄皮的薄子取了来。奉到李俊手里之后,便跪坐在了李俊的下手边。李俊拿着薄子翻了两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猛地将薄子一抛道:“却是贫道对不住二位!时间果真排满了。”

      玄青和丽鹂见大局已定,便也死了心,心下就有意向李俊要讨要宝籙。

      忽就听那朱雀道:“仙师这几日不得空,再往后一些日子,却是可以的呢!”只见他手捧着薄子,自顾自地说着。猛然发觉堂上众人都瞧向自己,他吓得一哆嗦,连忙欠身对李俊告罪。

      玄青和丽鹂却仿佛醍醐灌顶,“仙师,那就等出殡之后的逢七之日再做法事如何?”

      “如此,就择日在我府中开坛吧!”李俊点头应允,一边对朱雀吩咐:“你带二位善人出去,写下亡人名讳、生辰及亡日,到丹炉内焚化了再来!”

      二人由小道陪着便要出门,丽鹂临出门迈门槛时,却是脚下一崴,人就落在了后面。这边就见李俊面色微凝,手上不知何时就多了一只黑色的蝴蝶。那蝴蝶翩翩飞到丽鹂肩头落下,刹时就化作了一股黑烟,眼见黑烟就由着她的肩头钻了进去。

      “小心!”子规刚要出声提醒,却发现自己的嘴却被什么给封住了,怎么也张不开。正急得抓耳挠腮之际,突见一团红雾弥漫,一会儿就将丽鹂给围绕了进去。随后,那钻进她肩头的黑烟便又一丝丝钻了出来。直至消逝不见。

      此时,玄青发觉了落后的丽鹂,返手便回转了过来,一手携着她,关切地问了几句之后,几人这才往前边去了。

      “原来,你识得这几尊大神!”李俊看那红雾里化作了人形的阿蛮,这才微有些变色地对子规道。

      “你现下知道也不晚啊。”花妖笑眯眯不请自坐,怡然拿起茶釜往案几的小盏倒了一杯花蜜。李俊见她如此嚣张,直气得面色发白。

      “大师,上天有好生之德……”子规又想劝导。

      李俊却连连摇手,大笑出声:“我也有好生之德……是他们自己自动上门送死。可就怪不得我了!”

      “那你也就怪不得我了!”阿蛮突地来了这么一句。

      李俊一惊,神色狐疑地盯着她。

      “李生的琵琶木质不错哦!”阿蛮说着朝子规挤了一下眼,“我打算用它来烧火……”“小妖,你……”李俊似乎被气着。

      “你弟弟至命的宝贝,你说丢就丢,还说什么兄弟情深!当真是笑话!”阿蛮的话语句句如刀,显是戳到了李俊的痛处。

      只见他的脸一会儿、一会儿青,半天后就听他发问:“你到底想怎样?”

      “我只要你将晓迪的法事,安排在合一观,咱们一起做!”阿蛮笑眯眯道。

      此时,旦听得玄青和丽鹂的说话声已近,想是几人已然返回,李俊又气又恨,看到来人已近,迫于无奈,只好点头答应了。

      就在门外几人迈步进屋之时,花妖倏忽就不见了。

      道教的法事与佛家一样,也分为两类。一为生者祈福,另一则为亡者超度往生。

      林府的度亡道场,是为去世的晓迪而做。玄青之所以选做道教的道场,实是因为李俊当时出手相救,再者也是因为李仙师的盛名。想着晓迪惨死,虽已去何府讨要说法,那何凛误坠楼下至今未醒,说是出了一口恶气,却如何能换回一条性命!

      如此横祸惨死,怕是魂灵也会在地狱徘徊,终不得托生。超度安魂,是玄青对妹妹晓迪的最大心愿。
      很快就到了玄青选定的日子,李俊即带着一众道童与合一观道众起了那度亡道场。但见他身着霜色鹤纹的道袍,宽袍广袖,头顶金镶玉鹤嘴冠束发,手上、腰间均无饰物,简单中透着雅致,更显得仙风道骨,非同凡响。

      这边做好了十足的气派后,这才开始设坛、上供、烧香、升坛,一步步做得庄重严谨,接下来礼师存念如法,高功宣卫灵咒,一边开始鸣鼓、发炉、降神、迎驾、奏乐、献茶、散花、步虚、赞颂、宣词、复炉、唱礼、祝神、送神做得滴水不漏,与此同时乐队将那钟、鼓、磬、钹、笛、锣、笙等乐器吹打弹唱,演奏得如同仙乐一般。

      清风虽为道观的观主,这类仪式却是向来不参与的。所以,就是那主事的弟子之类在招待接洽。

      因为李俊的盛名,又因晓迪惨死的离奇情节,再加上合一观的皇家背景,这法事成了近日长安城街头巷尾热议之事,吸引了不少长安城信众前来观礼。

      法事进行间,家属答礼之时,那丽鹂一经露面,却是满场哗然。人人争相一睹芳颜,一齐挤上前去,竟然挤翻了供台。那火烛点燃了幡幔,竟是燎起了一片火势。

      子规立在观中的高塔之上看到如此场景,简直疑心是李俊又在作怪。再看身边的清风和阿蛮,却见二人神色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看他疑神疑鬼地模样,阿蛮终于忍不住道:“一切均是自然发生,算计不得!”

      再往下看时,火已被被扑灭,只是现场依旧乱纷纷一片!仨人正欲下塔,却见观中童儿上气不接下气跑上塔来。

      看到清风拱手禀道:“真人,不好了!宫中来人了!”

      “宫中来人何妨?又怎说不好了!”阿蛮嗤之以鼻。

      那小童道:“大师姐说,宫中来人从来会提前知会。可是此次,却是秘密而行。”

      那小童连走数步,来到塔边,顺手便往一处院墙边指。只见那处,停留了不过七八人左右。穿得也是寻常衣裳,故作随意却处处露着刻意。那几人明显地围了一个圈,把其中一人护在了中央。
      仔细看时,子规认出了其中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可不就是王守澄。

      此时的王守澄正陪着小心,手指着道观场中的位置,正对着一人在说话。说话间,那人似乎听得有些惊异,又有些不信,因而就转了下头。

      “皇上!”清风惊呼。

      几人连忙下塔,待赶到院中时,墙边的几个人,却已经走了。

      “你们来晚了呢!”

      回头看时,正见着李俊负着手立在他们身后。与周遭的混乱相比,他施施然如玉树,有着说不出的怡然之态。

      看见众人转身,他独独向清风拱了拱手之后接着道:“圣驾已然离去……”

      “哦!你识得圣驾?”清风眼波一转,似乎有些惊异。

      李俊点头回答,“小道由着右神策军王中尉引荐,见过圣驾。”

      “由枢密使到右神策军中尉……” 清风偏了偏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王守澄升官了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李俊刚才所提的王中尉乃是权宦王守澄!

      眼下之事已经够让人头痛的了,但那李俊似乎又将王守澄给拖扯了进来,这局面怕是越发难以把控了。

      一众人等正心中百转,不由地就打量起眼前这道人来。他见众人看他,却是安然自得,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那嘴角还微微上挑着,似乎还透着笑意。

      正纳罕间,就看李俊向清风拱了手道, “贫道就不叨扰了,现向观主告辞!”

      “度亡道场怎会只做一场?”子规闻言讶异,“我怎么记得当时说好了是三天的法事呢?”

      “丽鹂娘子应召入宫,可不就打乱了行程!”清风转首浅笑对他。

      “不是吧!”子规叫出声来。“这算怎么回事?”

      “有王中尉在,总是会有出人意料之事。”清风斜睨着看向李俊,“不知贫道说得可有道理?”

      “观主高瞻远瞩,远是小道不及!”李俊恭谨地回答,明显是在装傻。

      “你非凡智,何苦囿于困局,万劫不复!”清风终是忍不住。

      李俊定定看了清风一眼,那眼中忽地闪出一种深入骨髓的疼痛,“怪只怪小道仙缘尚浅,没有早一点遇着观主!”说完,也不等人回答,就此转身离开了。

      “这……”子规愣在那,连评说都没了下文。

      阿蛮困惑地叹了口气,看向清风问:“真人!这‘生死劫‘当真就无解了么?”

      清风点了点头,没说话。

      “那可如何是好?“阿蛮急了。

      “除非, ‘生死劫’的当局之人又一次逆转生死。”

      阿蛮和子规俱是变色:“那怎么可能!”

      清风叹道:“所以才说无解!”

      长安城这段时间,颇不宁静。一会儿城东地陷,一会儿城西起了天火……莫名有人看见了千妖行市,又有人遇见了鬼兵。再看那天显异常,北斗七星已偏离了方位,原本勺子的布局变得有如直线。一时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大明宫内的皇帝也被那些个传言扰得心烦,更有司天台官员跟着起哄禀报连日的天显异象。一边答允了右神策军王中尉请道人于朱镜殿祈福的请求,一边却将司天台那官员上奏驳了回去,还让小宦官回传让上奏人看仔细荀子的天论。

      传完话后,那小宦官好奇心发作,便于书库中找来《荀子》翻到了天论一章,却是这样一段文字,“星坠木鸣,国人皆恐。曰:是何也?曰:无何也!是天地之变,阴阳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

      正看得如坠云雾之中,忽觉身后有人靠近。猛然回首,却见皇上正笑着看向自己。“可曾明白?”皇上问。小宦官哪里懂的,只躬着身,不敢言语。

      皇上瞧了他一眼,却也不恼,负着手对他解说:“这个叫荀子的人,是古往今来少有的贤人,以他的见识理论来治国……”

      正说着,忽然想起来自己眼前的是个小宦官,就笑着把话题转开道:“这段天论说的是‘流星坠落,树木发出了响声,亲历此事人都很害怕。他们就问:’这是怎么回事?’那荀子就回答他们说‘沒有什么,这是天地阴阳的变化,只是事物中很少出现的现象罢了。觉得它奇怪是可以的,害怕它就不对了。日月发生亏缺,风雨不和时节,怪星偶然出现,这些现象没有哪一个朝代不曾发生过。”

      小宦官仔细听他说完,忽地点头道:“小的明白了,现下的七星连珠,也只是这贤人说的偶然事件而已!” 皇上听他评说有理,突地笑了起来,“朕那满朝的臣子,却少有人似你这般悟性!”

      “皇上既然认为事发偶然,却为何同意王中尉要去祈福?”这小宦官显是才入宫不久,说话竟没遮没拦。

      皇帝笑了笑,“如果有人有恩于你,你要怎么去做呢?”

      “当然是回报了。”小宦官睁着一双澄澈的大眼道。

      “你既是这么喜爱看书,不如明日就拨你去宫中的书库吧!”皇帝温言道。

      小宦官一时如五雷轰了顶,翻身跪倒,也不知自己哪里犯了错,口里也不敢发问,略带哭腔谢了恩,这才转身退了下去。

      皇帝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远去,复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哪知去书库才是救你一命!”

      朱镜殿原是因为陈设有各式大小却又形状各异的铜镜闻名,那些铜镜镶金嵌玉,更饰以五彩宝石,当真奢华至极。宫中还设有司镜司,专职负责打磨此殿的铜镜,因而此处铜镜,不止是美轮美奂,更是光照鉴人。

      据说敬宗在此殿击鞠时,就喜欢命人搬出铜镜,再辅以高烛灯火,边打球边就由此欣赏自己的球姿。

      想当初,美人们环佩叮当,来往在殿中穿梭,铜镜映照着击鞠赛事欢腾,倒真是大明宫的一处盛景。

      现下的皇上李昂性子与敬宗的奢侈相反,素爱节俭,看到朱镜殿的奢华,便觉晃人眼目,误人行止。遂命人将那些铜镜收回宫中库房,将朱镜殿改成了一处质朴无华的寻常殿宇。

      所以在王守澄和他说起天有异象,请求在宫中祈福之时,他就想到了此处。

      开国以来,历任李唐皇帝便极为崇尚道教,又以老子为祖先,因此大明宫内的道教建筑不在少数,三清殿、大角观、玄元皇帝庙等更是宫廷内供奉祭祀的场所。

      李昂并不想蹈敬宗时迷信道教的覆辙,又不想太驳王守澄的面子,同意了祈福却选了个与祭祀无关的场所。

      既是皇帝所选的祈福之地,那便是要做到十分的气势。王守澄上窜下跳,忙得不亦乐乎,据说也是有些私心,也想为他那至今昏睡的干儿子何凛祈个福。所以,那祭祀的用品,现场的布置无一不是他亲力亲为,处处透着用心。

      为了让场面隆重豪华,他更是安排了教坊和宫内乐人前来侍宴。

      也正是如此,子规再一次入选进宫。

      待到祈福即将开始,宫人们即位,天就微微黑了下来。

      皇帝并未让在朝的臣子参与此次的祈福,只是让后宫及内官们参与了。所以,场面虽是豪华,却并未有百官齐聚的盛景。

      那边厢,道人们鱼贯而来,伺立于祭坛周围。只见殿内殿外高烛巨灯,煌煌耀眼,将朱镜殿内外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此时,有内人通传“皇帝陛下驾到!”在场众人纷纷躬身相迎,远远便见着一队宦官抬着一乘步辇逶迤而来,不悄一刻,那步辇就来到了跟前。一晃眼,皇帝已然进了殿。

      待皇帝坐定,那道士才登台开坛。子规心下惊慌,如果料想不错的话,这位坛上祭祀之人应该是那李俊。想他那样深沉的心机和手段,当真不知他又会耍出什么花样。所以,子规在乐人席坐着,心下却如油煎一般坐立不安。

      此时,却听那道人高声唱念了起来。子规一愣,觉得有些奇怪。他见李俊作法,却从未听他唱念有声,这却是难得了。子规这般想着,眼睛便仔细往那台上去看。

      这才发现台上的李俊一反常态穿了件道家至高的青色天仙洞衣,头束莲花冠,正在台上翩翩而行,分明走的是那天罡步。忽而,一个转身,就和子规打了个照面。却是一张瘦小清俊的脸,十分的精气神,却哪里是李俊!

      分分明是李俊座下那个叫朱雀的小道!子规连忙四处打量,仔细在道众人群中寻找,并没有看到李俊的身影,他这才安下心来。本来以为李俊会借此来兴风作浪,现如今他人都未到,又怎么挑出事端?

      过了一会儿,众道齐唱,鼓乐齐鸣,又请皇帝亲自上香,祈福仪式就此结束。于是,皇帝赐宴,此时,乐声响起,身着广袖的舞姬袅袅入场,轻歌曼舞中,宴席正式开始。

      一时宫人们奉上酒水,内官和后宫纷纷敬酒,觥筹交错之声响起,那场上便传唤了丽鹂上场。
      今日的丽鹂上着青葱色的短襦,下着灰色长裙,梳惊鹄髻,显出了清丽的容色。

      皇帝李昂本就不是好色之徒,更何况他后宫佳丽殊容者众多,丽鹂在他眼里,只是寻常歌姬而已。若非前次他去合一观体察民情,看到众人为这女子颠倒,而王守澄又力荐说这女子歌声似仙,他是不会让她入宫的。

      丽鹂上场,刚刚在乐声中开嗓,那殿中的火烛、灯盏一起灭了。从侍慌忙拿出火石,却怎么也点不着。

      殿外的月色清明,照着那月下景物却愈加朦胧起来。也不知什么时候,那外边竟起了大雾,一时间雾气弥漫,顺着门涌进了大殿,连殿内也被那雾气缭绕着看不分明了。

      皇帝虽是不耐烦,却没有发作。瞧圣驾如此,内官和后宫更不敢造次,一众人等俱端坐于自己的席间,不敢挪移。

      猛然一阵风起,似乎有黑影袭来,“有刺客!”不知道是谁喊了那么一嗓,现场即刻就乱了。武士们忙忙上前,把个皇帝围在了中央,一边就往后退,待赶来的金甲护卫把朱镜殿围了个水泄不通时,众侍也点燃了烛火宫灯,这才发现场中原本还在婉转高歌的歌女丽鹂不见了。

      玄青正好是今夜的值守,事发突然间,他也顾不得许多,只知护驾。等见得圣驾安全,回过头就发现了丽鹂的失踪。心急之下,即将事务交于副将处理,自己带了几个兵丁,从护卫营取了快马,顺着记忆中那黑影掠过的方向往下追。

      此时,宫门已然落锁,但因为是追拿刺客,又是左将军亲自带队,兵士们就开了宫门,由着他们飞驰而去。

      再说还在乐人席的子规,刚才众人一通乱嚷“有刺客”时,他心里就连声叫苦。都说乐人不外是陪着吃喝玩乐,怎么一到自己,就是兵变、惨祸?但也正因如此,他已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领。见别人尖叫奔逃,他倒也不慌,索性放下乐器,猫身就躲到了旁边的灌木丛中。

      等到事态平息,他就从藏身之所钻出。刚一钻出,就看一白衣小儿立在面前。他一愣“玉人!”“可不是小爷!”玉人声音里透着急躁,“正到处找你呢!”小妖有些不高兴。

      “找我!“子规有些摸不着头脑。

      “对啊!找你!他想要找你商量该怎么办!”娇滴滴的声音响起,一个青衣的道姑便出现在了面前,正是阿蛮。

      “丽鹂被妖道虏走了!”小妖道,“怎么办?”他似乎是要哭了。“你是怕‘生死劫’生效,要上‘诛妖台’吧!”阿蛮显得乐不可支。

      “你……”玉人的脸胀得通红,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真人早就追过去了!“阿蛮白了他一眼,“若是靠你,都是这般犹豫不决,那‘生死劫‘早就驱动百次了!”

      “呵,真人早去了呀!”小妖兴奋地高叫出声。

      “真人有令,命我们仨去毕原。先将李生暂厝的棺木给深埋了去……”说着阿蛮抬头看了一下夜空,喃喃道:“真的是要七星连珠了呢!”

      子规和玉人抬头,只见夜空中北斗七星原本勺子的形状已渐渐变了形,似乎越来越接近成了一条直线!这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却正在发生着,似乎在印证“生死劫”启动的事实。

      当李俊一掌击昏丽鹂,挟着她掠过重重宫宇正往毕原而去时,迎面便遇上了等候在路上的清风。李俊身形一顿,冷哼道:“任是你有仙人的本事,‘生死劫‘已成。你又能奈我何!”清风淡淡一笑,“我是不能改变,但却可以拖延时间,让你颠倒往复周而复始。”

      李俊一听,立时便明白。那生死劫虽不可破,但以清风的神机,的确可以做到延误时机,让自己生生世世困在这个时候,使李生的复活永远就差那么一步。

      电光火石间,俩人便缠斗到了一起。从道理上来说,两个人根本不是一个层级的对手,清风原本只需要动一动手指头就可以让他灰飞烟灭。可是,李俊驱动了道家严禁的魔道之术,还开启了‘生死劫’,再加上以命相搏的疯狂,清风一时间却也不能把他拿下。

      直到追到毕原,李俊突然咬断了自己手腕的血管,在鲜血喷涌而出之时,一股浓烟也在刹那间腾起,李俊带着丽鹂陡然就消失了踪迹。

      森冷的月下,毕原的山坡上突然就燃起了鬼火。蓝幽幽绿莹莹,组成了七星连珠的图形。而那,就是李生的暂厝之地。

      北斗的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已经连成了一条直线,从夜空中耀然而出,与毕原的鬼火遥相对应。

      《鹖冠子》《淮南子》中有言 “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北斗勺形是四时节序的象征,可如今七星连珠形成直线的异象,已打破四季顺序,时光就此开始倒转。

      子规、阿蛮、玉人也赶到了此处,但毕原的鬼火阵已然开启了地狱之门,黑暗的幽冥深洞中,不断有恶灵爬出,他们闻到了俩人的妖气,就扑将上来撕咬。而子规因为是生人,那些妖垂涎着,却因为争抢打到了一处。

      看着那泛着恶臭、面目狰狞的恶灵一群群涌上前来,子规差点就昏了过去。他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本事,竟然在瞬间就爬到了一处绝壁之上。而那些恶鬼因为你争我夺,反倒无一上得前来!

      但见毕原上,那些恶灵汹涌如潮水,正齐齐往长安城而去。

      清风立在半空,看得如此境况,心下不由发起紧来。她一边寻找着李俊,一边也不敢有丝毫放松,她顺手抛出手中拂尘,划出了一个结界。

      结界划出,恶灵便被困住。它们猛地被阻,便一层层叠加相互踩着往上攀爬,高度在不断攀升,就有那恶灵被挤得跌落下来,摔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但那些残肢却依旧蠕动着努力地爬行。

      最终那些恶灵明白了过来,便一齐向清风站立的位置涌来。尸鬼来势凶猛,眼看就要抓住她的脚踝,她却一个拨高,上了一层。如此,那些恶灵始终差那么分毫之距,却怎么也近不得身。但,清风却也被众鬼缠住。只要她稍微挪动,众鬼将会齐力突破结界,而长安势必陷落。

      原本遵师命要深埋李生暂厝棺木的三人,也被恶灵们困住动不了分毫。

      只见北斗的连珠与毕原的鬼火直线越来越接近,猛然间,两条线就贯通成了一条。一声巨响之后,李生暂厝的棺木已然被那连成一体的光线洞穿。

      一个小小的孩童从棺木的破洞处爬出,他用粉嫩的小手揉着眼睛:“哥哥!你在哪?我好怕!”说着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你不要吓我,我带你回家!”

      这显然是时光流转到了儿时,而这就是小时候的李生!那记忆仍停留在儿时,他只记得自己有个傻子哥哥!

      也就在此时,那边消失的李俊和丽鹂却一下子出现了。

      李俊看见李生,惊喜地往前走了一步,却又想起来,他柔声对那小儿道:“等哥结果了她的性命,一切就好了!”

      小儿看着李俊,一脸茫然。显然是没有认出他来!那小儿眼见四周鬼影,瑟缩着不敢前行。却不知自己是“生死劫”的中心,无鬼敢于靠近。

      那边的李俊已然拨出了匕首,他只需用见血的方式结果丽鹂的性命,弟弟便会恢复记忆、由孩童恢复成人模样。

      正要动手间,丽鹂却醒来,看到有人用刀对着自己,放开嗓就尖叫了起来。

      李俊被她叫得心头火起,站起身一脚将她踹翻,探身便刺。猛然被一人狠狠拉住:“仙师这是做什么!” 李俊回头,看到拉他的竟是林玄青。

      “好眼力啊!竟然能被你一凡人跟过来!”李俊拧着眉,有些不敢置信。

      “玄青救我!”丽鹂趁着月色,看到了救命符一般,拼了命地喊了起来。

      “这么呱噪又自私的娘们,你是喜欢她哪一点!”李俊甩开玄青,用匕首遥遥指着丽鹂。

      玄青顿脚:“仙师这是在做什么!”

      “你说我在做什么!”李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既是如此!我就让你俩死个明白!也好下去做一对亡命鸳鸯!”

      玄青听他如是说法,便也觉出了不妙。他赶紧上前俯身护住了丽鹂,先前只顾和李俊争执,直到俯身拦在丽鹂身前,这才注意到了四周情势。猛见四周鬼影憧憧、恶灵撕咬纠缠的情形,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因担心丽鹂的安全,只顾往前,丢了兵士、丢了坐骑、丢了手中的兵器……一无所有的自己,一边是恶灵汹涌、另一边却是这手拿利刃的凶徒,哪里还有退路。

      “你可知,就是这个娇弱的娘们,骗去我弟弟的曲子,害得他身败名裂,不幸枉死!”李俊看着丽鹂恨声道。

      “骗曲?”玄青一愣,忽地想起来,“仙师是李生的兄长?”

      “你可知是她记下了曲子?冤枉李生,说那《绿腰》是康昆伦的旧曲?”

      玄青转头看向丽鹂,欲言又止。丽鹂看到玄青的眼色,一时间又羞又愧只低低道:“我只想能有扬名的机会,就此脱去贱藉……”她停了一会儿,盯住玄青:“我想能与你长相厮守!”

      玄青却像猛然间被人劈了一刀,人显得呆呆傻傻。事情的千头万绪,立时间便清晰起来。

      “长相厮守?”李俊却似听到天下奇闻一般哈哈大笑起来,“你的长相厮守却是用别人的命换回来的!”

      他笑着抚了抚胸口对玄青说:“知道吗?那日命丧豹口的应该是她!”他指着丽鹂,“我原本是让豹子吃了她去的!不曾想你的妹妹却上了前……”

      玄青听到这儿,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向李俊扑了过去,两厢撕打了起来,玄青哪里是李俊的对手,眼看就抵挡不住了。

      只要李俊控制了场面,杀死了丽鹂,一切就真的不可挽回了。

      阿蛮大急之下,想起了清风说的“‘生死劫’的当局之人的逆转生死”的话,一时间就有了主意。

      她猛力甩脱了恶灵,抬头大声对高崖上的子规喊道:“你快跳下来!不跳就迟了!”子规听她喊得焦急,想到自己几次生死攸关之际都是由她所救。本能地选择了信任,心一横间,人就跳了下来。

      本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料睁开眼时,却看到自己被那些恶灵们高高抬起。因为子规那一跳,生人的味道弥漫开来,缠着阿蛮和玉人的鬼们,齐齐掉转头,就势接住了子规。而后又你争为夺,我着这口中美味,缠斗不休。

      玉人和阿蛮从众鬼的包围中挣脱,那边玉人便道:“快!那小生已把众鬼引了过去,我们赶紧把棺木给埋了去!”

      “你是傻了不成!”阿蛮怒道,“那李生已然复活,埋了棺木又有何用!”

      “那怎么办?”玉人傻了。

      看着分身不得的清风,阿蛮凝神道:“如今,只能智取了!”于是,她俯身贴耳对着玉人说了几句。

      恍然间,有人走近了抱着头低泣李生。那人轻轻蹲下,伸手就将他抱住“乖!莫哭!哥哥来了!”那小儿一惊,立时便停止了哭泣,抬起头,赫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哥哥!你真的好了!”“是啊,我好了!”他温和地笑着。

      “你还是要跟他走么?”李生指着和林玄青缠斗着的李俊,眼泪汪汪地问。

      “是啊!道长要带我走呢!”

      “不要!不要!”李生大哭了起来。

      抱住他的人叹了口气,“你看到了那具棺木了吗?那是道长把我的元神封在了里面,我只有跟他去!”

      “那你也是被逼的对吗?”

      抱住他的人点了点头。

      “我不想让你走!”

      “我也不想……”

      “那我能做什么?”

      抱住他的手悄悄松开了,那人指着李生暂厝的棺木上飘浮的七星鬼火道:“你去取那中间的火,用它点着棺木就可以了!”

      李生听了,似乎犹豫了一下,但看到那微笑的面孔,便义无反顾地走了过去。

      飘浮的七星鬼火已然和北斗七星连成了一条线,看到李生走近,竟然嘶叫起来,那蓝色的烈焰一下子就窜得更高,火势也更猛了。

      李生伸手取了那位置在中心的鬼火,火就滴溜溜在他手心里旋转起来。但是,七星就此失去了平衡,开始坍塌……天上的北斗星也开始移动。

      争斗地中的李俊终于摆脱了玄青,猛地却看到了这一幕,他大惊之下便向他高喊“李生,莫要信他们!”

      李生却冷冷瞥了他一眼道:“我不会让你带走哥哥”话着,就将手中的火猛地扔到了棺木之上……

      “不要!”李俊声嘶力竭。

      只见那蓝火投到棺木之上,立时就发生了轰天巨响。棺中李生的尸体立即就被点着了……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直到最后一刻李俊都不相信自己会输,他抬头看天,发现那七星连珠的图形已然被打破,天上的北斗七星已经回归了原位,生死劫已然破解了。

      “晚了……”李俊手指着李生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也就在那一刻,小时候的李俊突然就变了,成了一个白衣的小儿。李生身子震了震,茫然地转过头,看向那边身着道袍的李俊,突地就认了出来,他伸出手努力地想要抓住什么,“哥哥……”这一声之后,他的身影猛然间炸裂,影子破碎成千万片的光影,旋即飘向了山崖空茫处,迅及不见。

      李俊再也顾不得和地上的玄青纠缠,他丢下了手中的匕首,向着李生影子消失的山崖狂奔了过去,“李生!等等我!”

      众人奔了过去,暗夜中,山风呼啸,却哪儿还有李俊的影子。

      白衣小儿咬着唇,看着清风犹豫地问:“我这么骗人是对的么?”

      “你是骗了人!可是却也救了人,不是么!”清风抚了抚他额头前的碎发,温和地笑了。

      后记

      一番风波之后,护驾的各有封赏。只有玄青因私自出宫,及那一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辞,让人诟诟病,也是因此被指护驾不力而撤职。

      事隔不久,因边关战事紧急,复又被王守澄启用,派他往边关驻守杀敌。数月后,玄青中敌军埋伏,据说原本可以逃脱,他却硬要留下殿后,终因寡不敌众,力战而亡。

      当他战死的消息传至宫中时,丽鹂正在圣驾前侍宴歌唱新曲,席间闻讯听得议论,她竟控制不住失声恸哭,圣前失仪是重罪,她因此被罚杖刑二十后赶出宫去,不知所踪。

      后来,有人在修政坊玄青的旧宅听到女子凄婉的歌声。时不时总会有人提起,据说,那分明唱的是“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那是子夜歌吗?唱歌的是丽鹂吗?”子规问。清风眸光闪闪,反问道:“你说呢?”

      第三本子夜歌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参考资料:
    《道教法事》参考 一玄道轩 豆瓣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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