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梅洛特村日记》不封君

1、正文

　　（1）

　　今天是个久违的晴天。

　　雨水已经跟卡梅洛特这方土地缠绵了近一个月，本以为亚瑟和拜立戈里使团的会面要延期进行，没想到上天作美，竟然难得地放了晴。这也意味着我要早起，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齐，毕竟圆桌骑士的排面不能输，在外交场合更要做最拉风的崽儿。

　　“早起”这件事在城堡里并不困难。大家都享有同样的隔空叫早服务，一个对贴身男仆有着超大脾气和嗓门的国王亚瑟，每天早上陛下大喊的“Merlin”回荡在城堡空旷寂静的走廊里，比最强大的洗脑魔法还要管用。

　　而亚瑟，有梅林一个就足够了。

　　他一个人就能笨拙地做完亚瑟交代的所有工作，笑嘻嘻地应付着国王口不对心的斥责，毫不在意亚瑟突如其来的小脾气。（希望这本日记永远不要被亚瑟看到，我更希望折戟在战场。）

　　今天梅林不在。细心的格温代替梅林叫醒了亚瑟，却不能代替他帮国王穿衣，亚瑟像往常一样举起双手等着人服侍，那个熟悉的身影却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Merlin——”

　　好了，现在整个城堡都醒了。

　　亚瑟别扭地自己穿好衣服，开始絮絮叨叨扯着嗓子喊人，把骑士们的名字挨个儿念了个遍。兰斯洛特和高文早就见识过身边没有梅林的亚瑟，听到声音脸绿得跟老白菜似的，一个呲溜钻进被窝装睡，一个抱着酒壶吭哧栽倒挺尸，其他骑士还没等被叫到就熟练地找好自己的活。

　　除了我，淳朴老实的我，直挺挺杵在那儿，简直就是圆桌骑士之光，靠一己之力拉高骑士团的平均人品。

　　亚瑟念到了我的名字。他们每人贡献出一只手，齐刷刷把我推向虎口。

　　狡猾！无情！

　　但就算我腹诽一万次，触霉头的倒霉差事还是落到了我头上。我发誓迈出了今生最不勇敢的小碎步，蹭到了亚瑟所在的房间。房门大开着，盖乌斯比我早到，正一脸木然地听亚瑟在那儿抱怨骑士们最近都歇成懒骨头了。

　　哪有？

　　我摸了摸自己的一块腹肌。

　　盖乌斯又一次对亚瑟说梅林跑去了酒馆。天知道这个借口到底被用了几次，可亚瑟就是信了：“等他回来得去刷三天马厩！”

　　嚯，说得跟真的似的，事实上你一分钟都离不开他。

　　接着他抬头看到了我：“金斯勃格，你来得正好。”

　　非常不巧，今早你我本无缘分，全靠你催命。

　　“最近非常太平，你们很少能够得到锻炼机会，我打算安排你们和随使团前来的拜立戈里骑士开展友好交流。”

　　我不记得自己当时的表情了，大概不太情愿。亚瑟就有点儿严肃地看着我：“人们往往在安乐中丧失警觉和斗志，我们不能，卡梅洛特也不能。”

　　永恒之王不愧是永恒之王！我这种柔软心肠都快被他感动到落泪了，就在这感人肺腑即熬成一锅鸡汤的伟大时刻，房间内突然传来一阵肚腹轰鸣声。

　　我看看盖乌斯，盖乌斯看看我，然后我们一起看向了亚瑟。

　　我后悔看向亚瑟了，应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悄悄退出去的。他的表情有些僵硬，似乎有什么情绪即将爆发，一个没有早餐的亚瑟，就像一座随时可能会喷发的活火山。

　　万幸格温救了我们。她适时地端着托盘出现，将精心准备的豪华食物摆上了桌，没有鸡汤，但是有一整只香草烤鸡。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女神，她是那样机敏聪慧，就像传闻中那样美丽善良。她冲着我俏皮地眨了眨眼，我立刻觉得自己被爱神之箭射中了心脏。

　　亚瑟面对着一桌美食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可就是非要自找不痛快：“这样的早餐才让我有在吃饭的感觉，梅林真是永远都学不会这点。”

　　他有数过自己提到梅林的次数吗？天知地知，我耳朵上的茧子也知道。

　　格温笑了，面容更加生动起来：“这就是梅林交代的。”

　　我仿佛看见亚瑟头顶的小火苗“咻”地熄灭了。

　　“咳咳。”亚瑟露出一种比当众出糗还不自在的表情，“那他说的永远比做的多得多，清理马粪再加三天。”

　　呸，说这么多你就是馋他啥都能干的身子，你xx！（此处省略两个字）

　　如果亚瑟身后有尾巴，这会儿大概已经飞快地摇起来了吧。

　　（2）

　　自从那场激烈的战役过后，梅林好像卸下了重负，表情再次生动活泼起来，脸上总是挂着发自真心的轻松笑容，就像他刚来到王城的模样。（我没见过，但听格温说过，老实讲她回忆当年的表情让我酸了。）

　　我们都看得出来亚瑟也很高兴，就连阴阳怪气的腔调都透着快乐。梅林不再天天在亚瑟面前念叨格温，我问他原因时，他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宿命已经改变了，那亚瑟爱情的终点也要靠他自己决定了。

　　虽然我听不懂，但还是深深被他们的兄弟情感动了，我也想跟谁拥有一段这样的感情。骑士团的小伙伴们听了之后，神情各有各的古怪，纷纷拒绝了与我展开这样一段封建主义兄弟情。

　　兰斯还拍着我的肩语重心长地劝道：“傻子，你可长点心吧。”

　　他们到底发现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大秘密呢？

　　我又去问高文。

　　他的回答直截了当多了，他说我瞎。

　　我才不瞎呢，我的眼光比你们好多了。不说了，我美丽善良可爱耀眼的格温在前面向我招手，这是你们永远也得不到的女人。

　　真是一个美好的上午。

　　（3）

　　拜立戈里的公主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让我想起当年揭开面纱一眼荡魂的米希安公主。（我也没见过，这是其他骑士说的，但我对此保持怀疑的态度，还有谁能比得过美貌惊人的格温女神呢？）

　　堂堂使团来访还带着拜立戈里皇室的掌上明珠，大家都心照不宣，这是想来和亲的。永恒之王带领卡梅洛特发展壮大，周围领主纷纷想要依附归顺，在大树下分得一点阴凉，可惜他们遇到了亚瑟这个铁憨憨棒槌，算是踢到了铁板。

　　卡米拉公主比起米希安更像一朵生长在温室的娇花，她缺乏疏离的高贵感，更加天真烂漫，在兄长普罗米安的庇护下安心做一只雏鸟，不过问任何外事，不思考任何难题。她看向亚瑟的眼神有淡淡的倾慕和旺盛的好奇，叽叽喳喳地跟卡梅洛特的君王讲故乡的新鲜事。

　　她是个可爱又可怜的女孩儿，因为很明显，亚瑟对她的话题提不起半点兴趣。他一边挂着微笑倾听，时不时做出一点回应，一边悄悄把目光瞥向门外，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突然他很大声地回应道：“这真是有趣极了！”

　　这嗓门实在太过刻意，我分明看见站在人群中打瞌睡的盖乌斯被吓出个鼻涕泡。

　　我顺着他隐藏着雀跃的余光往旁边看去。

　　是梅林回来了。

　　他不知钻到哪个树丛里滚了一圈，身上沾满了泥土和晨露带来的湿气，头顶还挂着一片不知从哪儿勾下来的花瓣。我看了看亚瑟的表情，心里为梅林默哀了半秒，这小子居然翘班去泡妹子，简直不把亚瑟放在眼里。

　　亚瑟跟妹子聊得更大声了。

　　（4）

　　跟拜立戈里骑士团的对战过程非常简单，亚瑟不知道发什么疯，第一个冲上去闷头就打，打赢了继续站在场上挑战。

　　对战结果也很简单，就在亚瑟即将横扫全场，对方领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之际，亚瑟在稳操胜券的情况下莫名其妙摔了个狗吃屎。第二个上场的兰斯洛特同样取得了胜利，打完就进行轮换，仿佛他才是被灌了一肚子亚瑟“死于安乐”的鸡汤的人。

　　可即使这样也没机会轮到我上场。

　　我又摸了摸自己的一块腹肌。

　　今天中午，惆怅。

　　（5）

　　下午亚瑟带着卡米拉公主去野餐。

　　听听，多么熟悉的老一套，他用这种招数应付过不少姑娘，只是吃一顿饭，然后再用“对不起，我想我们不合适”这种比盖乌斯还敷衍的借口躲过一个个追求者。米希安公主除外，想来亚瑟当时对她或多或少有些心动过，只是这种用来逃避爱情的悸动根本撼动不了真正的心之所向。

　　梅林拎着沉重的大竹筐，自告奋勇说要带他们去个好地方。

　　他越是高兴，亚瑟看起来就越是兴致缺缺，甚至还想把两边的骑士团叫上一起参加。蹭喝蹭喝我是愿意的，但在亚瑟身边当没眼色的电灯泡就很可怕了，我刚想拒绝，兰斯洛特拉了我一把，告诉我不去才是没眼色。

　　梅林看起来有点儿惊讶，他竭力阻止我们跟随，话里话外想给亚瑟和卡米拉营造二人世界。然而就算跟亚瑟出生入死过，他的话显然还是没什么作用，卡米拉公主正提着裙子好奇地看着梅林，视线围着拘谨的男仆上下打量，然后冲着亚瑟歪头笑道：“哦，他真可爱，不是吗？”

　　亚瑟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

　　来到野餐的小树林时，我终于明白梅林当时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那个傻小子昨晚一整夜都在睡在这里，帮亚瑟精心布置了约会场地，挂满浆果和开了小花的树枝藤条，铺满花瓣和蒲公英的土地，甚至被雨水浸透的泥泞都完美地干了一块足以野餐的地方。

　　我都要情不自禁地赞美他了。

　　亚瑟木着张脸，从梅林手里抢过竹篮，蹲在地上自顾自地布置起来。我听见梅林在旁边小声问道：“你又在疯什么？”

　　亚瑟用眼白扫了他一眼：“这次谁允许你自作主张？”

　　“我这不是……”梅林突然卡壳了，似乎在斟酌接下来该怎么说。

　　“想起当初对米希安的态度，觉得不好受了？”亚瑟一针见血，“米希安又不在这里，你做这些只是滑稽可笑的无用功。”

　　“我做的有用的事比你知道的还要多。”梅林不自觉地反驳道。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但他们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周围人都见怪不怪地做自己的事，老老实实装作空气顺便把食物往嘴里塞。

　　亚瑟似乎被这句话噎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梅林的眼光非常复杂：“你不是告诉过我，爱是要靠自己感受，自己抉择的么？”

　　梅林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眼神，但他的声音有些奇怪的颤抖：“你选好了？”

　　卡米拉公主在叫亚瑟。

　　亚瑟却拽起梅林的胳膊，将他往更深的小树林里拖。

　　噫——小树林，要不是他俩是感天动地的兄弟情谊，我都快相信他俩要干点儿啥了。

　　旁边的骑士们发出一阵贼笑声。

　　（6）

　　我果然没有猜错，他俩在小树林里并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们只是打了一架。

　　梅林的衣服皱巴巴缩成一团，亚瑟的锁子甲缝隙里填满了尘土和淤泥，两个人灰头土脸地钻出来，好不狼狈。

　　亚瑟真是过分针对他了，要打架找我们这群手痒得厉害的啊，干嘛要找身板瘦弱的梅林呢？

　　可怜的小男仆一定摔了个狗吃屎，我瞄向他红肿的嘴唇，上面还带着斑斑血迹，明显是被按在泥地里磕破了。太惨了，我想，今晚一定要拎着酒去好好慰问他。

　　卡米拉公主不太高兴，小声向哥哥抱怨着亚瑟的不认真。普罗米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怔怔地看着浑身狼狈的梅林，和他脸上不正常的薄红。他可真是个好人，这样关心一名卡梅洛特的男仆。

　　（7）

　　婚约当然是没有的，这辈子也不可能有的。

　　回来后亚瑟始终沉着脸，连个笑脸也懒得摆出，就差在脑门上大喇喇写出“送客”两个字了。

　　普罗米安没有参加晚宴，但我在走廊见过他，他左眼眶乌青发紫，嘴角挂着一抹擦干的血迹，表情阴郁。如果不是因为确定城堡内守卫森严，我甚至怀疑他遭遇了可怕的刺杀，他冲我苦笑一下，阴阳怪气地说自己只是跟亚瑟“切磋”了下。

　　哦我发自真心觉得这篇日记的标题可以叫《亚瑟很忙》，他是不是寂寞了太久，怎么总想着打架呢？看来骑士们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了，我得提前做好晚睡早起的受苦生涯。

　　后来格温悄悄跟我说，她撞见普罗米安拦住梅林，从背后掏出一束鲜花表白，又上前搂住了他的腰。

　　格温又悄悄告诉我，她转身发现亚瑟就站在她背后，正看着普罗米安向梅林表白顺便动手动脚。

　　禁止套娃。

　　亚瑟在梅林面前揍了普罗米安。

　　“然后呢？”我想知道下文。

　　格温红着脸不再说话。（虽然她脸红我看不太出来，我猜的。）

　　我被这个小秘密吊得抓心挠肝，感觉今晚会是个不眠夜，要不主动去问问梅林？

　　半个时辰后我就知道了答案，在一片口哨声中，亚瑟当众抱住梅林，照着他的额头“吧唧”盖了个戳。

　　这回我再也不会说这是父爱了。

　　这一夜我成长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