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终皎洁 1 ...
-
迟清礼不敢看白玦表情，逃避般一直低着头，等了半晌，都没等来对方的回复。
她内心忐忑，小鱼似地在溪面探出头，滴溜溜张望一圈，又想躲回池塘底部。
白玦许久没回复，迟清礼正犹豫着要不要补一句，耳畔终于传来“扑哧”一声笑。
笑意绵绵，耳垂处的软肉被人捏了捏，捏得她心里可痒：“这才像话嘛。”
白玦笑道：“你想学的是最后一式？”
迟清礼心中松了口气，却又莫名有些隐隐的失落：“是。”
松气是因为她没有继续追问，而失落也是因为她没有继续追问——还真是心似千千结。
“剑招剑招，其实讲究的是如何将灵气与剑势融合，以达到人剑合一的地步。”
白玦解释道。
她平日里虽晃晃悠悠，轻佻肆意，但认真起来，还是颇为令人信赖的。
迟清礼随着指导抬起剑，白玦便踱步而来，托着她的手腕，语气温和：“凝神，运气。”
白玦体温比她略高些许，指腹贴合之时，渡来的暖意叫她烫了一下。
迟清礼不自觉咬紧唇瓣。
萤火虫轻轻游动在两人身侧，如光河流淌，灿灿微芒，在这寂然长夜之中。
-
深夜，瑶阙峰寝屋。
迟清礼今夜睡得晚了些，身子倒在被褥之间时，脑子里还在回想着之前的事情。
脑子里转着师尊流畅的剑法、利落的出招；又想到她弯眉时露出的一点笑意。
想到持着剑时飘然散开的红纱，以及底下露出一小截凝白如玉，微微绷紧的腕骨。
耳尖不自觉地又有些发烫，师尊教的剑招一点都不记得，全被奇奇怪怪的画面填补了思绪。
迟清礼翻了个身，将自己埋起来，在被子中闷了片刻，猛地冒出头来呼口气。
敞开的窗后吹来些凉风，盆中的小白花摇曳，在她的悉心照顾下，愈发茁壮。
扑棱的飞羽声响起，停在床沿。
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幽幽注视着她，道：“那只白狐狸，对你倒是真上心。”
迟清礼坐起身：“那还用说，师尊对我的爱护与关心，我都时刻铭记于心。”
乌鸦撇撇嘴，腹诽道：
这孩子平日里瞧着挺聪明的，怎么一遇到狐狸便变得傻兮兮的？
无论如何，自己得提点一句。
乌鸦想着，开口道：“她对你好是一回事，但明日弟子试炼大赛时，你可得收着点，记得隐藏自己实力。”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你是人界痛恨无比，恨不得斩之而后快的魔修。”
乌鸦警告道：“我知晓你喜欢狐狸，但切不可为了给师尊争面子，而太过张扬。”
迟清礼垂着头，攥紧被褥。
她能感受到两股相斥、相悖的力量在体内流淌。
一个和煦温柔、一个肆虐破坏，互相制衡约束着，暂时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不过正如乌鸦所忧虑那样，“日中则昃，月满则亏”。
一旦平衡被打破，其中一者没了制约，便会彻底失去控制，对另一者造成绝对的压制与毁灭。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没人能够预料到后果，也没人能担保得起。
不能辜负师尊期许，却又要韬光养晦隐藏自己，这本就是个两难的命题。
“我会…尽力的。”
迟清礼终于开口：“我会隐藏起魔气，只在比试中使出灵力。”
听这语气，她还是打算在比试中全力一搏了。迟清礼这孩子什么都好，刻苦用功，就是有一点，脾气太倔了。
她一旦决定什么事情，便会全力以赴去做，去争取，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乌鸦叹口气：“那你小心点吧。”
一夜无梦，转眼便到第二日的弟子比试大赛。
日轮还未完全升起，玄苍峰上便聚集了许多弟子，相比于第一日，第二日参赛的弟子们实力明显要高出一截。
显然，大家都还未施展全力，攒着收着想在第三日的擂台战中大放光彩。
瑶阙峰只派出柳知秋与迟清礼两人，桃若嫣不上场。
“哎哟喂，千剑峰的大师姐也来了，还有玄苍峰的二师姐，和木药峰的三师姐。”
桃若嫣扒着柳知秋肩膀，滴溜溜地偷看着正在边侧等候着的弟子们。
她数着一群实力高深的师姐们，犹自庆幸：“幸好我没来，不然肯定输惨了！”
在几人不远处，有一名面容陌生的黑衣师姐靠着墙，抱着一把剑闭目养神。
她似乎是听到几人对话，忽得睁开眼睛，抬头望了她们一眼。
目光幽暗，隐匿在暗处。
几人都没注意到女子投来的目光，桃若嫣这次不上场，却丝毫没有因此感到懊悔不满。
正相反，她一手拎着白狐篮子，一手往嘴里扔着零嘴，开心快乐得很。
“师姐，小清礼，你们都要努力啊！”
桃若嫣嚼着麻花，口齿不清道：“此等光宗耀祖的机会，可就交给你们了！”
柳知秋道：“听不清，将嘴里东西咽完了再说话。”
桃若嫣才不理她，“咔嚓咔嚓”啃得十分快活，又去骚扰迟清礼：“小清礼呢？”
四周望了一圈，却都没有看到迟清礼的身影，她正疑惑着，下方传来个弱弱的嗓：“我…我不知道。”
桃若嫣一低头，才发现迟清礼正蹲在地上，把自己缩得可小，像一只忧郁的麻雀团子。
“我…我从未和其他弟子比试过，”迟清礼拽着长发，语气懊悔，“万一辜负师尊期许了怎么办？”
桃若嫣与柳知秋对视一眼，蹲下身摇她肩膀，道：“紧张什么？”
“你可是咱们瑶阙峰最用功的，日日都站着练武场呢，要对自己有信心些。”
桃若嫣耸耸肩，又道：“再者，玄苍门派人才济济，天资卓越的弟子们多了去。”
“咱们本就排不上号，尽力而为就好，也不用非得逼迫自己争什么名次。”
她宽慰道：“师尊会理解的。”
迟清礼沉默着点头，她紧攥着尘寂，在上场前的间隙来回踱步。
就在这时，篮子忽地一晃。
白缎被掀开，钻出一只毛茸茸的狐狸来，她踩着边缘，一跃而下。
迟清礼被狐狸扑了个满怀。
她下意识抱住狐狸，揉着尖尖的耳朵，软声道：“白狐大人？”
白狐挣开她的手，小爪子搭在衣领，一眨不眨地盯着迟清礼。
狐狸眼瞳不似人族，是细长而尖锐的锥形，认真时会微微聚起。
迟清礼被她看得有些紧张，咽了咽喉咙，又唤了一声：“白狐大人？”
白狐歪歪头，然后凑上来。
小巧鼻尖划过面侧，咬了一口脸上的软肉，力道很轻。
不疼，反而有些痒乎。
往日里迟清礼都是顺狐狸毛的那个，如今地位反过来了，被一只狐狸按着使劲作弄。
桃若嫣笑了，道：“小清礼你瞧，白狐大人也在为你鼓气儿呢！”
迟清礼退开一点，白狐便又凑了过来，在她面颊上亲了亲。
明明亲她的只是一只狐狸，小冰块脸蛋却唰地红了，道：“谢…谢谢。”
她用力抱紧狐狸，也想去亲对方的面颊，谁知狐狸一挣，便从怀里逃走。
迟清礼有点小失落，但方才白狐主动亲她面颊也是事实，于是立马便高兴起来。
“今天比试完之后，我就给您做点心吃好不好？想要什么都可以。”
她蹲在地上，揉着狐狸脑袋：“对了，还得记着给师尊也做一份才行。”
远在包厢里，操控着傀儡的白玦：“……”
感情点心是专门给狐狸吃的，自己反倒成了附带的呗？
白玦感觉心里堵得慌，指尖一敲，白玉酒壶便自动悬起，为她倒了杯酒。
“女主马上要上场了诶，”书灵摇着尾巴，想要扒开纱帘，“你不看看吗？”
白玦饮着酒，道：“那个小没良心的，不看。”
书灵又道：“你不好奇她第一场比试，对阵的是哪位弟子吗？”
白玦懒洋洋道：“重要么？”
“反正按照你说的剧情，清礼今日会在比试中大放异彩。无论对阵谁，她都肯定会赢。”
书灵：“…………”
这只蔫坏的狐狸！早知道就不透露那么多剧情给她了！
她不再搭理白玦，从纱帘底下钻了出去，津津有味地看起比试来。
此时也是第五场比试，同时也是迟清礼上台的第一场。
白玉圆坛一分为二，两名弟子分别立于边侧，等候着下一步指示。
凛冽寒风中，黑衣女子立得笔直，似一株消瘦的墨竹。
她眺望着迟清礼，嗓音很淡：“迟师妹，久仰大名。”
迟清礼迟疑道：“你认得我？”
“自然认得的，”女子道，“听闻是你解决了恶鬼热风之事，又是你寻到了云渺车队的踪迹。”
迟清礼道：“这些并非我一人功劳，是师尊教导有方，诸位峰主、师姐们认真负责。”
黑衣女子却像是没听到似的，无视迟清礼的话，自顾自向下说：
“身为一名灵根破损之人，不仅能破除古镜之谜，还越级击杀了秘境中的守阵巨蟒，着实不容小觑。”
话语忽地一顿，长剑“铮然”出鞘。
与杀气腾腾的剑锋成鲜明对比的，是她近乎冰凉的声音：
“玄苍峰三弟子，涟衣。还请师妹多多指教。”
“哐当”一声闷响，两把锐利长剑撞在一起，火星四溅，逼得迟清礼连退了好几步。
迟清礼并不认得这人，可她认得这个名字——“涟衣”。
她因为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被掌门破格招收入门，是门派中极为瞩目，也是备受期待的弟子之一。
涟衣下手极狠，丝毫没有给迟清礼任何喘息机会，一招接着一招，招招冲着要害而来。
迟清礼被打得猝不及防，颇有些招架不住，与此同时，心中也升起些许疑问：
【奇怪，我第一场比试应对的明明应该是千剑峰的二师姐才对。】
【为什么变成了涟衣师姐？】
-
另一边，白玦听到书灵惊呼，慌慌张张地掀开纱帘：“你说什么？对阵的人换了？”
“我看你啊，就是口是心非。”
书灵撇撇嘴：“之前还扭扭捏捏不愿意看，一听说情况有变，又开始担心了吧。”
白玦道：“别废话，快解释情况。”
书灵便将弟子调换之事与她说了，白玦望着场上情形，不由得皱紧眉头。
玄苍峰是玄苍门派的主峰，同时也是掌门修行之地，能被暮沧州收为弟子的，自然是精英之中的精英。
眼下，迟清礼正被打得节节败退，狼狈地四处躲闪着，根本没有还手机会。
“那人出手太狠了，”白玦捏紧金链，“她一直在盯着清礼弱点，步步紧逼。”
书灵道：“这可是弟子比试，自然得拿出点真本事来，让众师尊们看看你的实力。”
白玦紧盯着场内：“可……”
书灵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虽然有些小变化，但今天女主肯定不会出事。”
就如同她所说的，迟清礼被压着打了足有一炷香的工夫，却慢慢地缓了过来。
她足够聪慧，又足够有耐心。
一点点、一丝丝耗费着涟衣灵力的同时，也在观察着对方的弱点。
很快，迟清礼便抓住对方动作中的一个破绽，藤蔓暴起，猛然缠上手腕！
涟衣一怔，躲闪不及，长剑瞬息被藤蔓卷走，手中空空如也。
她错愕地抬头，正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白衣凛凛，乌发飘散。
迟清礼声音极淡：“失礼了。”
场内形势陡然反转，涟衣早已耗费大量灵气，迟清礼却还正值巅峰。
藤蔓汹涌而来，占领圆台的每一寸角落，如密不可分的潮水。
涟衣退无可退，只能不断斩开藤蔓，可刚清理一片，又有新的枝叶缠了上来。
“女主果然好厉害啊，”书灵赞叹道，“你瞧，那天才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白玦也松了口气：“嗯。”
她重新坐回位置上，余光中一只青色小鸟飞了过来，停在她的指尖。
“回的还真快。”白玦拆开信封，读起里头的内容来。
白妲应她所说去查了一下云渺宗，不过并没有寻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只知晓她们信奉着一位能够回溯光阴的神明，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信息了。
与暮沧州一样，白妲也认为所谓光阴回溯之术是无稽之谈，其背后可能隐藏着什么别的东西。
白玦合上信件，又拆开另外一封。
仍旧是熟悉的字迹，只不过内容相比起上次，要简短许多许多：
【请…请速来玄苍一趟。】
字迹虽凌乱，不过仍旧能看出些熟悉的痕迹，落款依旧是一个“玦”字。
白玦皱了皱眉，心中生疑。
这封信件极短，第一个“请”笔锋凌乱，被乱糟糟地涂改之后，余下的字也颤抖得厉害。
真是奇怪，为什么要让白妲来玄苍门派？撰信之人又为何如此惊慌？
白玦摩挲着信件，心中的不安感愈来愈浓，沼泽般将她吞没。
与此同时，比试场中陡生异变，观众席中爆发出一阵惊呼，嘈杂喧闹。
书灵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喊：“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白玦循声望去，而眼前的一幕，叫她如坠冰窖，寒气顺着脊骨向上窜——
只见涟衣躲在角落中，浑身是伤，可见明显的魔气侵蚀痕迹。
她睁大眼睛，抱着一条断掉的胳膊，神色惊恐无措，紧盯着前方。
迟清礼站在不远处。
一把长剑贯穿了她的胸口，可伤口之处，却没有看不见任何血液。
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向外流淌，顺着白衣滴落的黑色雾气。
黑雾缓慢、温吞地翻涌着，匍匐在脚边，无声无息地铺满整个场地。
幽暗而又诡异。
迟清礼面色惨白，呆愣在原地。
厚重雾气之中，逐渐生成无数位身披盔甲，拎着刀枪剑戟的黑影。
密密麻麻，站立在身侧、远处、台阶、乃至遍布比试场地的每一个角落。
数量之多，叫人毛骨悚然。
“这是…怎么回事……”
迟清礼目光茫然，她喃喃说着，声音支离破碎：“我…这是……”
没有人回答她。
黑影伫立在迟清礼身旁，静默，而又扭曲怪异，如同等候着指示的卫兵，无数条忠心耿耿的狗。
要主人一声令下，黑影们便会即刻出手，将眼前一切撕碎。
眼前这一幕，让在场之人无一不想起百年之前，那场极为惨烈的战役。
天空飘着灰雪，姜弑月负手立于黑雾中，神色懒散，笑意浅浅。
黑雾之中，不断走出形体怪异的士兵，浩浩荡荡，踩过浸满鲜血的土，与残破不堪的修士道袍。
这是仅有远古魔族，才有能力施展而出的——
煞鬼阵。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终皎洁 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