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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浮生只若一梦。
      在这样的日子持续了相当久远的一段时间之后,他常常有种错觉,也许在他身上发生的所有一切真的只是大梦一场。
      仿佛睁开眼就能回到十七岁那时候。
      梦醒了便是西凉。

      于他来说,这样的日子的确已经太久。
      久得已经几乎忘记了人在马上颠簸,凛冽西风夹着砂石擦过脸颊的疼痛感觉。
      纵是遍身棱角也给这种无所事事的日子消磨干净了。
      又一次美梦落空。
      他叹口气,仰头倒回躺椅上,愣愣地望着头顶上斑驳摇曳的树荫。日头并不算毒,可是那光仍明亮得分外夺目,从枝叶的缝隙里摇晃着洒落下来,落得一头一身,时不时刺痛双眼。
      那种云里雾里的困倦感又一阵紧似一阵地涌上来,他不由闭了眼,左手二指落在太阳穴处轻轻揉捏着,却听一阵急促脚步声向这边奔来。抬眼看时,只见本在中庭舞枪的少年三步并作两步蹿到跟前,倒提手中长枪,蹲下身来一脸兴奋地轻摇自己手臂:
      “大哥,适才我这套枪法耍得可还精彩?”
      他愣了一下。今日本是瑾之见他在房中闷得久了,趁天色正好,硬拉他来院中透气,又缠着叫他指点枪法。却是心里想着些七七八八的,倒把这桩事撂到脑后去了。
      心中想着,向少年尴尬一笑:“方才有些倦了,看得不甚真切,瑾之改日再耍一套可好?”
      少年脸上略略现出一丝失望神情,却是很快隐去,眸中浮现淡淡忧色,盯着他的脸色细看了看,轻蹙眉道:“大哥若是倦了便进屋安歇,睡在这里仔细受凉。”
      “无妨。”他长长吐一口气,抬起眼帘,从少年肩头上直望过去,眸中盈起微微笑意,“在这里透透气也好。何况——家中可又有客到了。”
      由九曲回廊蜿蜒而来的客人着一身鸭蛋青色袍子,虽是旧袍却洗得干净,熨得平整,更兼一张如玉俊颜。雨过天青云破处,当真是玉树临风。
      客人一双盈盈笑眼正对上他含笑的眸子,在兄弟二人之间打量一番,展颜微笑道:“孟起好兴致。”
      “什么兴致,”他抿唇一笑,“见今日天色正好,出来透口气罢了。”
      说罢转脸,只见偎在身边的少年果然又垂着眼一声不吭,只作不见,心中无奈长叹。这个瑾之,脾气当真古怪,虽然性子是冷了些,可待旁人倒还好,惟独子龙入不了他法眼,每回人家来了便作这般神情,不共戴天的架势。
      偏偏心中对这个弟弟深怀歉疚,向来宠极了他,明知任性,总也舍不得重言重语。
      于是只好委屈了子龙。
      虽说那人涵养极好,从来只是一笑,并不放在心上,可自己心中却免不了疙瘩,总想着寻些法子缓和二人关系,却收效甚微。
      今日却是刚好。想到此忙轻轻推着少年肩头,温言哄道:“瑾之方才不还念着寻位高人指点招式么?子龙家传梨花枪法使得天下无双,只在我之上。今日难得来了,不若请他指点一二,可好?”
      那厢却噗嗤笑道:“你倒好——先替我把海口夸下,待会若是败了,可叫我这张脸搁去哪里?”
      二人相视一笑。
      少年却低低嗤鼻,挣了他的手站起身来,斜眤着客人,嘴角一抹讥讽笑意:“也好,倒要向赵将军讨教。”
      言罢提了长枪转身径去,剩下这两个在一处眼对眼。
      满怀歉意向那人道:“子龙,我本想……”
      “无妨。”
      赵云仍只一笑,并不着恼。动手脱了外袍,直跟着少年于中庭开阔处去了。
      那人于架上抽了支白蜡木杆的长枪,看他一眼,扬手掷来。
      他伸手接了,未及拉开架势,却见白影一闪,对方疾风般当胸一枪已然直卷到近前。
      当真是促不及防。
      心中一惊,脚下却灵活异常,顺势后撤两步,一个旋身避开了去,手腕一翻一挑,轻轻荡开对方枪尖,挑眉笑道:“瑾之,莫急。”
      少年起手偷袭一□□空,见他仍是这般轻松神情,愈加气急。此番更是使了浑身解数,枪花抖圆,只见银星乱迸,枪走游龙,招招不离赵云胸前、面门。
      旁人都道赵将军待人谦和,礼贤下士,是个极好的人。
      可是因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他就是恨极了这个人。
      恨不能一枪扎实了他。
      偏偏赵云只一味闪避,身形腾挪飘移不定,枪杆如滑溜溜的银蛇就着他的兵势游走,总不肯与他对实。

      正杀得心头烦躁,招式愈见狠辣,冷不防斜刺里一柄长剑伸来,啪啪两下格开双枪。他这一招正用了十分力,被那剑身反弹来的力道直激得倒退数步。稳住下盘定睛看时,却是大哥正收住剑势,上下打量赵云,眼中尽是关切。
      怒从心起。
      见那人无事,马超这才转过脸来,纵是一向宠他,眼中也不由现了微微愠怒,皱眉道:“瑾之,切蹉武艺,点到即止便罢了,你却招招夺人要害,若是一招不慎伤了人如何是好?”
      还想争辩,马超已沉下了脸:“快与赵将军赔个不是。”
      他重重咬着下唇,听那人于大哥身侧温声劝道:“孟起……”,心中愈加着恼,颈子一横强扭过脸去。
      “你……”见这人倔强脾气又发作起来,马超心中气急,却再舍不得说什么重话,只觉喉中又一阵呛痒,忍不住以袖掩口低咳起来。
      少年煞时变了脸色,咣地扔掉手中长枪,抢上来扶了他,一迭声急道:“大哥莫气,我向赵将军赔礼便是了。”
      赵云早已搀了他手臂,二指暗暗搭上腕脉,看一眼他微微泛白脸色,轻声劝道:“孟起,罢了。”
      他低低咳了一阵,待得喉中奇痒平复,无奈地看着那人万年不变的温润笑脸,摇摇头。
      这个人总是有这般能耐。
      曾经以为自己这般脾气,天底下除了娘亲再无第二人劝得住。可是奇怪,每每那人温声唤自己名字,天大的火气也被这春云煦暖般笑意化解了去。
      这便是,一物降一物。

      他半躺回藤椅上,侧头望着幼弟去远的背影,微微蹙眉,又回脸来看一旁穿回外袍,正自整理衣襟的赵云。
      那人整毕衣冠,在椅旁石墩上坐了,替他掩实身上薄毯,又免不了絮絮教训起来——尽是些老话,只埋怨他说过几回还是本性不改,刚好了些又为这些小事平白动气。
      他懒懒躺着,合着眼一言不发听那人教训,温言软语一声声钻进耳窝里,听来只觉心头舒坦得很,说些什么倒在其次。
      忽地伸出手去捉了那人的手。
      赵云闭了嘴,垂眼看着那只手在自己手背上轻轻摩挲,忍不住反手握住他修长手指。
      眼见已过清明,天气日似一日转暖,指尖却隐隐透着冰凉。
      心中不禁一惊,伸手试了试那人额头温度,并无异常,这才略略放心。
      马超这时却睁开眼,定定望住他,一脸歉疚沉声道:“这孩子心地不坏,只是一直宠惯了,未免任性,子龙切莫怪他。”
      “这是哪里话……”难得见他神色肃穆,却只为这般小事,不禁失笑。
      方要抽了手,但觉那人五指加力又捏紧自己。
      “瑾之倒底年轻,心气盛,又是阅历尚浅不知险恶……将来朝堂上,便累你多护着他些……”
      只听得赵云心中阵阵惊惶,被那冰凉指尖握住的手竟是止不住抖了一下。怕被看出心慌,忙缩手回来,替他掖掖身上薄毯,两道好看的眉也难得皱在一处,低声责怪道:“好好的,说这些做甚?”
      那人偷眼瞧他面上神色,自觉失言,忙噤了声。又觉这般沉默终是尴尬,寻思找些家常闲话,于是向他笑一笑道:“这番随陛下出兵伐吴,何时动身?”
      “不需动身。”他沉吟片刻,淡淡道:“陛下已命我留督江州。”
      “为什么?”那人一愣,使力撑身起来,满面惊疑。
      他嗫嚅半晌,见对面那双浅色眸子锋芒毕现,直直盯着自己,似要透过他眼睛一直看穿心底。被这双眼盯得如芒在背,知瞒他不过,这才轻描淡写道:“无非是定夺伐吴大计之时多言了几句,惹得陛下不快罢了。”
      那人却明白他故作轻松背后的险象环生,只觉一股凉意自从后脊直升上来,颤声道:“从事祭酒秦子敕之前便是为此事下狱,险些丢了性命。你……你又何苦在陛下气头上再犯龙鳞?若是,若是……”
      他见那人脸色阵阵发白,满眼掩饰不住的惊惶后怕,知他忧心自己安危,只觉心头一暖。
      孟起的心意,他何尝不知。
      偏那人却是这般脾性,便是待你十二分的好,嘴上总不肯露出半分来。
      于是与他相识相交这许多时日,二人相处亦总如温吞水般不瘟不火。
      不曾想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竟已其重若此。
      他知道孟起自入川以来一直受陛下提防猜疑、同僚排挤。许多年间,那人胸中纵然万般郁结,时常忧闷不乐,却从未见他怕过。
      头遭得见他流露真意,却是为了自己。
      如此,纵是以身犯险九死一生,能换得他这番心意表露,也觉值得。
      伸手去那人宽袍广袖之下,寻到他掩在袖中的修长手指,轻轻握了,任他突起的骨节硌痛自己掌心。
      看着他紧蹙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淡淡一笑,温言慰道:“……我自会小心。”
      那人低低“嗯”一声,见他抽手回来,起身整理衣带,眼中隐约几分不舍:“这便走?”
      他点点头,抬眼看看天色:“明日晌午便要赶回江州。况且——”有意把脸颊贴近那人耳际,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轻吐着气,一努嘴道:“你的‘御前禁卫’可又盯着我了,再不走,怕又要动刀枪撵着我喊打喊杀的。”
      马超一愣,顺着他的眼色指点望去,果见少年捧着衣物药盅隐在回廊立柱后探头探脑。
      哭笑不得:“这孩子……真不知你究竟犯了他什么冲,命里八字相克么?”
      那厢面上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深长笑意,眯起双眼,故作神秘道:“孟起当真不知?瑾之他——他是怕我欺负了你啊。”
      言罢满意地看着那人脸上迷惑神情,忍不住暗里调笑一句“呆头鹅”。伸手轻轻掸去他肩头半片落叶,收敛面上轻佻笑意,正色叮咛道:“待前方战事吃紧,江州那边怕也要有一段时日抽不开身,不能常来探望——你自珍重。”
      那人点头应了。
      “还有你这脾气……瑾之倒底年轻气盛,难免有不解你苦心处——你心中明白便好,千万莫再与他致气,气出病来反叫他担惊受怕。”
      “嗯。”
      想想又道:“……若是一个人闷得慌了,就遣人来递个口信。便是再忙,小半天总能抽出来的。”说完自觉荒唐,依孟起死不服软的脾性,又兼面薄,如何开得了口主动寻他来见。真是糊涂。
      果见那人默默点一下头,别过了脸。
      于是互道了声“保重”,迈步向院外去。临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来望那人一眼,只看见他扭转身去只余侧脸,手抚瑾之后背低低说着什么。少年半闭着眼睛,安静偎在长兄身边乖乖听他教诲,如倦了的小兽。

      之后果然忙碌起来。
      这一年多军务政事缠身,日里大小事务繁杂,又惦着前方战事,每每一忙起来便不觉月余。偶尔闲下片刻,常常惦念那人。
      屈指算来,自受命督率江州那时起,中间只抽空去看了他两次,每次也都是匆匆去了连夜便回,只来得及与他相叙三言两语,还不如耗在路上的时候多些。
      那人身体一直还是那般不好不坏。上次去他府上探望,临走时悄悄拉了待药的医者仔细问过,也说不出个子午寅卯,只道马将军这病多半起在心思郁结,只要心气放宽便不至恶化,日后再慢慢调理,自然无事。
      心气放宽么?
      他苦笑。
      如今这境地,叫他怎么劝他放宽?
      两年前在府上陪他闲话,下人满面喜色匆匆来报,只说恭喜将军了却一桩大心事,那仇人曹孟德造孽太多,寿数已尽,已卒于还军洛阳途中。
      他听得心头一凛,急忙转脸去看孟起。只见他一言未发,脸上竟是神色如常,看不出大悲喜。
      急忙使个眼色止住下人道贺的话,挥手叫他们退了。
      回头来,未及想到拿什么说词宽慰,只听得“吭啷”一声,那人手中捏着的酒爵已承受不住紧握之力,碎成数片。锋利残片扎进他指间掌心,淡淡血色和着酒汁一同在袍间泅开。
      手刃仇人是那人毕生所念,如今一朝落空。
      他只觉心头一阵结实的抽痛,是真真实实感受到的疼。更知道那人心中的绝望与疼痛成倍于己。
      却是说不出半个字来宽慰。
      好在还有瑾之。
      这个小兄弟虽然年轻气盛任性了些,有时不解他苦心,不免惹他伤心动气——毕竟是那人心头牵挂,不致叫他心丧若死,断了生念。
      只是不知……如今自己算不算得上他心中另一处牵挂?
      想到此处面上微微泛红,暗笑赵子龙堂堂大丈夫,怎么也学起那小儿女伤春悲秋。
      若是叫孟起知晓,可不让他笑话了去。
      赶紧笑着摇摇头,驱走心头那些萦乱心思。

      正待归整了案上文书回卧房休息,却听小厮在外拍门,迟疑着唤道赵将军可歇下未。
      看看时辰已尽二更,壶漏将涸,此时来报料是紧急军务,急忙披衣敞门。待看清小厮身后之人,却是孟起府上眼熟的下人。
      先是一愣,继而失惊。心中浮起一股不祥预感,急问何事。
      下人却道是马将军只托话说闷得慌了,心中想念,将军近来若是得闲,便请往府上一叙。
      他皱眉,又仔细问道孟起近来身体如何,下人只说还同往日一般,虽然卧床的时日多了些,但病况并无明显恶化,精神倒也还好。
      赵云沉吟半晌,又见那人脸上并无异状,想来句句实言,这才放下心来。
      心中暗笑:这个呆头鹅什么时候也开了窍,舍得拉下脸来唤他了?掐指算来,距上回去探望也有小半年,怕是实在闷得他慌了,这才沉不住气。
      于是吩咐小厮带客人先去休息,明日一早便一同启程往汉中去。
      二人答应一声转身去了,他便也要回房休息。正要闭门,想一想,忽道:“等等。”
      “还是现在便启程。”他笑一笑,“孟起难得紧赶着来叫人,去得迟了只怕他等得心焦。”

      于是府上又一阵忙乱,下人来去穿梭备马系鞍。他不放心,又细细嘱咐了贴身校卫,只说一日便回,其间若有紧急军务但可由副将定夺。
      却是被突如其来的一纸诏令绊住了腿。
      陛下亲率十万大军东征,却被那东吴陆伯言一把火烧尽七百里连营,兵败夷陵。
      他只觉脑中轰然一响,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顾不得再想其他,立即传唤副将,连夜齐整麾下江州人马,往永安接应陛下余部,抵挡东吴追兵。
      匆忙中来不及写得只言片语,只好解了腰间云纹玉佩,递与马府下人,叮嘱他回头交与孟起,代他与那人传话:见玉晤人。待东线战事稍缓,孙吴退兵,定然寻个空闲前去探望。
      于是这便打马率军连夜疾行往永安去。国事当先,哪里还顾得上思量别的。

      兵至永安,得知陛下败退时令驿人于险道上烧铙铠阻塞道路以断追兵,总算脱险平安入城,这才放下悬着的一颗心。
      率军于永安与孙吴大军相持,不觉半月有余。
      想那东吴都督陆逊也是难得的将才,眼略长远。纵然群臣纷纷请战,此人却心知魏王曹丕盘踞北方虎视眈眈,恐两国相争被他趁隙得了利去,于是便不追赶。相持半月,探子来报,吴国大军已撤。
      正和丞相料想无二。
      直到此时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可算暂且放下肩头重担。这十几日来人困马乏,不曾安稳合过眼,须得好好歇一歇才是。
      他只觉浑身像散了架,合衣懒懒倒在帐中榻上,枕着手臂闭目养神,心道也该寻个空闲去看望孟起。
      那人还是头一遭拉下脸来请他,却因为大事耽搁了这许多天。待到去了,依他的脾气,定要生闷气给自己脸色看了。
      却好奇这呆头鹅是如何开了窍。依他的薄脸皮,向旁人道出“甚是想念”,不知要费多大的力气。
      依他的薄脸皮……
      只觉呼吸刹那间一窒。
      他瞪大眼睛盯着头顶上灰色帐幕,屏住气息,冷汗自额上慢慢渗出来。
      身子突然自榻上反射般猛弹起来,嘶声道:“来人!”
      帐外守夜亲兵听将军唤这一声满是惊惧,不知出了何事,慌忙奔进,只见赵云直愣愣坐在榻边,神情张惶,脸色惨白。
      “备马……”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不住颤抖,几乎语不成句。
      几名亲兵面面相觑。
      “备马,”他又低低重复一遍,咬着牙努力稳住自己心神道:“快去。”
      “将军,”亲兵见他神色有异,大着胆子劝道:“将军连夜备马要往何处去?敌军方退,尚不知虚实,将军若是擅离职守……”
      “备马!”他浑身颤抖,两眼血红,几乎是声嘶力竭般怒吼。
      几名亲兵皆被惊得一震。赵将军一向待人谦和,人前从来便是温文有礼,更兼为人稳重,处惊不变。跟随他这许多年,还从未见过这般情形。
      众人忙擦一把额上惊出的冷汗,不敢多言,转身往帐外奔去,却是跟急匆匆闯进帐中的驿骑撞个满怀。
      “骠骑将军府上有急函与赵将军。”那人躬身一礼,恭敬递上手中信检。
      他直勾勾盯着那人手中木检的尾署,只觉口中一阵干燥,喉结抽动着,呼吸不由急促。
      忽地一把夺了来,抖着手去拆检上封泥。
      却是手指颤抖得厉害。一个不慎,指尖由锋利的木片边缘擦过,血珠突突冒出来。
      “哗啦”一声,木检掉落于地,激荡一片尘土飞扬。
      人也脱力跪倒地上。
      “将军!”一片惊呼,几人急忙上前来扶他。
      “罢了……”他抬手止住,垂着头喘息半晌,抬眼望望几人惊疑张惶不定的脸,努力扯动唇角,如平素般温文一笑,笑容中却尽是惨淡:“方才是我心急,唐突了些……几位莫要放在心上。”
      几名亲兵这才放下心来。再要搀扶,赵云却道无妨,只说有些累,摇手叫众人退下。
      “将军……可还要备马?”
      他呆了一下,默默低垂了头,肩头几不可见地微微抽搐。
      “……不必了。”

      夜已入深。
      他就这么静静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以手扶地,看着自己指尖鲜血一点点渗进泥土里。
      早知这般……
      早知这般,那夜他会不会不管不顾,抛下一切赶去见他最后一面?
      怕还是不能。
      命里注定要错身而过的两个人。
      可是如果早知道是这般结果,每次千里迢迢去探望那人,至少不必那样急——可以多与他呆些时候,陪他闲聊,绞尽心力同那个跟他有着相似眉眼的少年勾心斗角。那人便在一旁微笑观看。
      总是心道日后相聚还多。
      早知这般,那次临去便该唤他一声,叫那人扭转头来,留给自己一个明湄笑脸,也算是留他一个念想,尚可回味至今。
      不至于而今——绞尽脑汁回想,竟只记得那半边侧脸的轮廓。
      那个人的笑容,这么多年,他居然从来没有仔细留意过。

      夜色如墨。
      心头惦念早已不在。
      只余下他,于一片如黛苍茫中急匆匆地回转头去,想去记忆中寻他一个正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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