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的天堂》砚飞

52、四个男人一张酒桌

　　夜色和细雨，让杭州这个城市看起来无比温柔。
　　盛夏的北山路和断桥，有荷叶香阵阵，让人感觉清爽怡然；年轻人步履匆匆，一个个都是当年的陈数、赵志成和王海；南山路则华灯闪耀，笙歌悠扬，一派盛世景象。不过在陈数看来，在繁华背后，物欲的潮水在每一个角落翻滚涌动，像刚出炉的地沟油一样冒着气泡，散发着辛辣的气味，流向千家万户，流向饭店的餐桌，腐蚀着每一个人的□□和灵魂。这城市的精神正在慢慢腐烂，就和每个个体的人一样。
　　“她不辞而别去了哪里？”
　　“她回来住了一个月，第二个月就去深圳了……”陈数不止一次去过左欣老家，岳父母这样说。这对父母一样客气地把他让进屋里，像曾经一样给他烧了一桌好菜。岳母一样炖了他爱吃的土豆牛肉，只是，没人往他碗里夹菜了。
　　半年后，陈数收到了左欣从深圳寄来的离婚协议。
　　那天，几个男人的情绪都很低落，酒喝得很凶。
　　方晓晓走后，赵志成暂时享受着单生生活。雄性机能出现了问题的陈数开始对□□产生了厌倦。
　　“一男一女有点好感，就找个地方，做一两百次俯卧撑，完了一拍两散，谁都不认识谁。”赵志成和陈数举着酒杯，自嘲生活。
　　“谁说不是？生活真他妈的操蛋。”王海喝得语无伦次。
　　“别忘了，我们在天堂，人间天堂。”赵志成的目光有戏谑有深沉。
　　“去他的天堂！”陈数接住他的目光，又望向远方，“谁知道哪里是天堂，谁的世界有天堂……”
　　“都一样。”赵志成满面通红，“我挣这么多钱，现在还在怀念我们一起吃料理的日子。那是真幸福！”
　　“钱有个卵用，可是没钱又不行。”赵志成越说越激动，眼角还泛起了泪光，“你不知道我当初剩下90块钱回家过年的感觉啊，死的心都有……人啊，要富还要贵，富而不贵是种痛……”
　　“你有认识比你更漂亮的小姐妹吗？”旁边一桌的一男一女兴高采烈地聊着天。男的一幅老板派头，女的年纪不大，妆化得倒是挺显大的。女的不高兴地说：“有啊，干嘛？”
　　“换换口味啊！”
　　女的假装生气：“我不适合你的口味吗？”
　　男的点燃一支烟，递给女的，女的接过去，悠悠的抽着。男的自己再点燃一支：“说实话，天天吃一样的饭菜都会腻的，有时间就偶尔在一起开心下。吃完去商场逛逛吧，看中什么就买。”
　　女的一下子变了声调：“真的啊？说话算数啊……”
　　四个男人面面相窥，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自己的正确答案。这年头，恋爱同样是用来谈的，只是谈的方式变了。
　　“在二十岁的姑娘眼里，五十岁的有钱男人不算老，没钱就老了。”赵志成把烟揿灭，“只要把奔驰车往校门口一开，露出古奇包包和LV腰带，问一句，要不要一起玩？马上就会有人扭着腰枝上车了。信不信？就算长得一脸正经的少妇，用黄色笑话调戏几句送她个限量款，人家照样可以抛下老公孩子就跟着你上床。”赵志成不是没想过要好好地谈一场恋爱，你想和人家恋，人家有工夫和你谈吗？速食年代，有求有索有付出。年轻女孩都不笨，有为的大叔是用来满足她的物质需求的。有夫之妇是来寻找新鲜感和成就感的，为了证明自己尚且还有一丝魅力，她消费的是道德不是爱。”
　　如今的赵志成突然开始害怕水分释放后那种空虚的感觉：所有人都拿着自己需要的东西走了，只剩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眼前万象倒塌。
　　生活是什么？灰色。
　　理想是什么？灰色。
　　自己在追求什么？金钱？理想？权力？
　　“可是，钱，有了。生活却丢失了……”赵志成醉了。醉了的赵志成，话里带着从胃里反出来的酸味。
　　“来，什么都不说，干了！”陈数举起酒杯，一口闷下。
　　喝到最后，赵志成像一堆烂泥一样摊在椅子上，王海趴在桌子上不停地打着醉嗝，嘴里喃喃有词，不知道说些什么。徐林点上一根中华，递给陈数一根，然后盯着他问，你还好吧？陈数深吸一口，长长地吐一口气说，就这样吧……然后默默地转过头去，窗外的月光惨白惨白，照着街上面无表情的行人。
　　“十五了吧？月亮真圆。”说完，陈数拿起面前的红酒杯一饮而尽。人生就是一部戏剧，每个人都在演戏。不同的是，有些人演给别人看，有些人演给自己看。而大部分人，都像一个无知懵懂的败家子，也是一路挥霍着自己的青春和爱而来。
　　那天陈数喝得大醉，在星光大道上的那家酒店里哇哇狂吐。已近午夜，街上彩灯闪烁，一对对年轻人相拥着从窗前经过。曲终人散，陈数说他没醉，他让徐林料理好王海和赵志成就行，不用管他。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陈数突然一阵恶心，附在门口干呕了半天后，对徐林说：“你帮我……打个电话……给左欣。”
　　徐林拿出手机，找到左欣的号码。陈数突然一把按住徐林的手说，不用了。然后就呜呜地哭起来。徐林有点不知所措，说你行不行，不行你容我安排一下那俩，送你回去先。
　　陈数呜咽着说：“不用不用，你管着那俩就行。我路最近，我自己叫代驾就行。”
　　徐林慢悠悠地把手机放回兜里，说了一句：其实打个电话有什么了不起的，谁都这样硬抗着，何必呢。
　　陈数没说话，默默地转过脸去。前面一家三口牵着手从他面前经过，小女孩喊着要棉花糖，爸爸附身抱着孩子就往前走。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几朵礼花在半空中像花朵一般绽放，洒下丝丝金黄，照得杭州满城通明。
　　2016，你好。
　　徐林将陈数送到车旁，叫他路上小心叫个代驾。陈数笑着点头回应，只是他笑得有点不屑，他陈数什么时候醉过？开车开了十几年了，为什么要小心？找什么代驾，这么几步的距离，这么坚固的车，再说，还是这么熟悉的路。
　　他没叫代驾。他踩着油门，在路上狂奔。
　　快了，快了，快到家了。
　　又是一脚油门，陈数冲了出去。他觉得自己飞了起来，车里的东西也跟着飞了起来。一张CD飞起，划过他的脸，那是萧致的第一张专辑，左欣送给他的……白色的气球弹开来，挡住了他的脸……陈数觉得浑身都疼，腰上、腿上、心上，像刀扎、像斧砍、像针刺火烧一般的疼。
　　36年来的每个人，每件事，每个喜怒忧乐的表情，都从陈数最深的灵魂之井里涌了出来，冒着热气，涌到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