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的天堂》砚飞

1、谁都没有喝醉

　　陈数从来不知道钱还可以这么挣，挣钱还可以这么地不要脸面，而人一旦能抛掉所谓的自尊和底线，挣钱也就会变得容易得多。
　　只是，当看到的世相越来越多，累积的谎言和压力也越来越多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陈数挣到他第一桶金的时候，心里充满了罪恶感。可这种罪恶感在经过不到24小时的挣扎后，他就彻底释然了。
　　和所有在杭州这座城市无根无底的打工仔一样，十年间，陈数有无论次眼看着钞票哗哗地从身边流过，却只能每月拿着1000元薪水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这在当时的杭州，日子过得捉襟见肘——陈数的出租房每个月需要付400元，每个月自己一日三餐的开销是300元，电话费100元，还有公交费和日常开销。头几个月，他连给自己置办点厨具和家用的能力都没有。每个月都要抠抠巴巴地省下一百几十，以备可以买个锅，买几只碗……
　　陈数工作的第一家单位算是家老牌国企，只要能挨到月底，钱是不会少的。可每到月底，陈数就会莫名地开心又慌张，开心的是有钱进帐，慌张的是，这钱怕是又只是从手上过一下而已。
　　后来，当陈数知道挣钱原来可以走这么些与众不同的路以后，才恍然大悟地发现，不是钱难挣，而是当初自己没有找到门道。
　　其实，陈数的发家来得有点晚。当他意识到挣钱要走捷径的时候，街上满街跑的都已经是保时捷和路虎了。就连他的两位死党——赵志成、徐林，都已经在前几年各自买了宝马和大奔。
　　这两人在在毕业即失业的大潮里，一路跌跌撞撞摸爬滚打，先后自己开工厂办公司，挣了几桶金后，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大得让当时依旧在公司里像一只工蚁一样忙碌却没有多少收入的陈数难以想像。
　　赵志成和徐林都是陈数的大学同学，徐林是青田人，父母多年前就去了欧州淘金，徐林从小在各种汇款单中长大，在他们当中，算不上“大富”也“小富”即安。
　　当然，资本后盾强大的徐林从来不在陈数的比较范围内，对于徐林良好的经济条件，陈数有过眼红，但并不纠结。可几年前，当资质平平的赵志成也开始大面积发家后，陈数自知光有聪颖的脑袋，没有一点手段和方法，在这个社会里是吃不开的。
　　人在社会飘，要么有机会，要么有人脉，陈数两者都不占。
　　后来，两者都不占的陈数有一次宴请了公司老领导，老领导酒后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小陈呐，聪明的脑子还是要用到有用的岗位上去啊。”
　　陈数如醍醐灌顶，第二个月就在老领导的帮助下从售后服务转至了采购。从此，陈数一路在采购员、采购组长、采购经理的路上一路狂奔，直到成立自己的采购服务公司。
　　老领导早年有个独子，不想出国留学期间出了车祸去了。陈数敬老领导是他的再造恩人，又无子女绕膝，每月都会登门拜访。时而帮着老领导锄锄花园菜地，时而陪着下下棋。老领导一把年纪感怀陈数这孩子重情重义，把藏了些年的老客户统统过继给了陈数，并将这些年常伴董事长身边的经验悉心传授。陈数心念旧恩，深知“人面不知何处去”的道理，无心插柳。不料，谈了几笔单子，都是起死回生的大料，感动得陈数差点跪了老领导叫“爹”。
　　和陈数同样什么都占不上，但也发达了的，还有和陈数进单位第一天认识的同事——王海。
　　王海毕业于京城的一所知名大学，来自四川老深山的农村，家境比很一般的陈数还一般。因此，当陈数和王海在国营企业的新人培训会上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两人颇有点相见恨晚。
　　之后，两人被分配到同一个科室，又一起租在城东的同一幢楼里，时间久了，自然地就成了好友。
　　后来，两个人一起从国企里出来，一起找过工作，一起过考八股文。再后来，陈数进了一家外资企业做了采购；王海则继续闷头考试，混进了机关单位，做了几年公务员。然后，王海冷不丁地就下了海经了商发了。后来一次聚会的时候，王海开的是他的宝马X6。
　　一坛酒下肚，四个男人间的话也就多了起来。
　　“王海，你那一万一桌的大餐，远没有你这大蒜炒肉来得滋味！”陈数和王海搭了两年的伙，对他的川味手艺整整赞了两年。
　　“来来来，感谢王总百忙中亲自下厨，慰劳我等。”赵志成红着脸打着饱嗝，举起酒杯，“若说这酒吧，喝了这么些年，还数这老家自酿的土酒莲子烧，落胃！”
　　仰头再次一饮而尽，陈数顿觉胸中的业火越来越旺，眼前的三个人，成了五个、六个。
　　不知道谁递给他一支烟，点燃，烟雾轻轻浮起，向上越飘越淡，终于消失无踪。从不吸烟的陈数深深地吸了一口，咳得腰都直不起。他知道自己醉了，要不然世界为什么转得这么厉害？眼前的人影怎么越来越多，怎么晃得越来越厉害？
　　有人叮嘱他叫个代驾，有人叫他路上小心。陈数笑着点头一一回应。他笑得有点不屑，他陈数什么时候醉过？开车开了十几年了，为什么要小心？找什么代驾，这么几步的距离，这么坚固的车，再说，还是这么熟悉的路。
　　他知道自己喝了不少酒，但他并没有失去理智。出王海家大门的时候，陈数看了看趴在桌上呜咽的王海。还和赵志成、徐林喃喃地说了几次：“哭什么哭，哭能解决问题吗……回去！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陈数下了楼，他没叫代驾。他踩着油门，在路上狂奔。就算被交警查了又如何？陈数不怕被罚款，他有的是钱。他也不怕扣分，下面有的是人帮他抵分去。红灯算什么，闯过去就是。一脚油门，嗖一下地就过去了。他接连闯了两个红灯，再过几个红灯就到家了。
　　是的，那个300平米一线江景的家。那是他和左欣曾经在出租屋里规划过的梦寐以求的家。可惜，她一步也没踏入过。现在，他自己孤单地住着。不，再过一段时间，他要去把父母接来和他一起住了。他不孤单。
　　快了，快了，快到家了。
　　一路，有人对他笑，笑着说：“兄弟，有钱要一起攒！”有人叫他：“今天咱们去老地方喝两杯轻松轻松？”有人敲着办公桌的桌面：“签合同行，到时候我要拿十万。”有人呜呜地哭：“你骗人，你说过不碰这些的！”有人恶狠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恨你！”还有人递给他钱、烟、酒，甚至还有女人，他来者不拒，接过、接过，搂过……
　　陈数驾车疾冲，这世界是有钱人的。你现在是个有钱人，所以你可以横行，人们都怕你。这个社会，有钱什么没有呢？房子、车子、权利、朋友、爱人，什么都有。
　　这是个虚伪、邪恶的世界，人和人之间都在说谎，夫妻每天睡在一床却都想懒得看对方一眼。刷手机、摇一摇、上陌陌不是为了交友，只是为了约炮；朋友间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今天挣了多少、股票涨了多少、房子买了几套、车子换了没。陈数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但又吐不出来，梗在胸口，闷得难受！
　　又是一脚油门，陈数冲了出去。他觉得自己飞了起来，车里的东西也跟着飞了起来。一张CD飞起，划过他的脸，那是萧致的第一张专辑，左欣送给他的……白色的气球弹开来，挡住了他的脸……陈数觉得浑身都疼，腰上、腿上、心上，像刀扎、像斧砍、像针刺火烧一般的疼。
　　36年来的每个人，每件事，每个喜怒忧乐的表情，都从陈数最深的灵魂之井里涌了出来，冒着热气，涌到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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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假如真有天堂，我们自会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