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传奇》飞鸟樱桃

65、把酒问今夕何夕（上）

　　几人走出将军府，日头已然午后。周遭光线明亮而清冷，长街上的积雪尚未扫尽，踩上去有吱吱的声响。回到红山脚下的小客栈，店主笑嘻嘻地招待客人，也朝苏蘅点点头，“南柯居最近生意可好？”
　　苏蘅笑笑，“冬天要注意些，不可让客人冻死在回家路上。”
　　那店主点头，“是啊，今天早上去爬红山，见一群露天睡觉的兵大爷，叫都叫不醒。我看这还守卫王城呢，一个个自己先冻得半死。”
　　三人对视，苦笑摇头。伏在苏蘅肩上的燕逸秋微微清醒，睫毛动了动，半睁了眼，“嗯，怎么到这里了？”
　　“你倒睡得自在。”苏蘅笑道，“要不是我把你扛回来，还真想见你躺在大街上的样子。”
　　燕逸秋笑，“只怪有人不懂怜香惜玉，一剑把我捅个透心凉，还真是冲着要害来的，要不是我闪开一点，你们今天就等着统统死在紫茗手上吧。”她轻咳几声，秀眉微蹙，“真是痛死了，好在现在没什么大事。”她抬手勉力掏出个锦囊，倒出里面的药丸，一把全吞下去，“睡了，你可不许乘机欺负我。”吞下药丸，她的目光渐渐虚渺，“虽然，似乎杀了我，对你们更好一点……”
　　苏蘅叹口气，“傻瓜，”将她背背好，“想想你家谢谢，那么小的孩子，你一人拉扯她长大，这么小就没爹没娘的话，怎么过得下去。”
　　但是燕逸秋已经睡着了，她面上的那种对立的神情突然有了奇异的改变。那种天真而悲悯的神情，少了截然相反的另一面，一向狠厉的女子，如今看起来却如此悲伤。
　　“未知主人虽是夸大点，但若她今日不来，还真是危险。”林翎道，轻轻吐出口长气，“苏门主，可多谢你了。”
　　苏蘅笑笑，“倒是多谢你们了，如此一来，我终于可以摆脱这件事情。”
　　她这时才取出那些信笺，时间久远，略微发黄的竹纸。她看着那熟悉的字迹：涟歌吾妹，见信如晤。王上新崩，望妹节哀。吾无意归还，还请察先者之过，莫再开战端。兄字。
　　一封一封，都是很短的信。在最后的岁月之中，邵隐已是没有写更长信件的力量。
　　但是，有最后一封，比前几封更长的信，字迹略微潦草。
　　涟歌吾妹，兄近日所想诸多，因过去种种无谓之事，兄已铸大错。诚如妹所言，父子兄弟相戮，王侯之室，古今之多不可尽数。然吾去邺之地久矣，虽无意归还，却无一日不望还乡。誓言所迫，再不能见。切切！妹之胸襟远胜丈夫，如此邺可得安宁。兄近日觉大限将近，别无所惧，只恐死后城月前去清化。斯时情形，兄愚钝而不能知，妹向来大度，还望莫与城月为难。阳谷封地，妹可自便，尚有一愿，请还义父于邱。昔日吾一人背故国而去，早知下场如此。城月数劝而不闻于心，一意孤行。如今观来，吾实庸人矣。兄字。
　　忽地，有水迹洇染了信纸。
　　林翎看见苏城月读信，那个女子忽然红了眼圈，就那样微笑着，落下泪来。他虽然好奇那些信的内容，却也不敢再多追问，只是轻轻咳嗽一声，“苏门主？”
　　苏蘅恍觉自己失态，微微苦笑，拿袖子擦了眼睛，“见笑了。”开口时，却不自觉带出一声哽咽。她跺了跺脚，干脆背着燕逸秋落荒而逃，跑到楼上去了。
　　那店主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笑嘻嘻地，“小店开张以来，倒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客人。阁下真是真人不露相。”
　　成舒笑笑，“真人总是不露相的，小林，你的伤？紫茗的指力很厉害，现在……”
　　“我没事。”林翎道，“虽然还是老样子，但是好歹没有更重些。”他叹口气，“阿舒，如今我们怎么办？”
　　成舒道，“你让人安不下心。”她上来拥抱他，“但若是没有你给紫茗台阶，今天怕是真的得弄个不死不休的结局。如果没有你追问，我们也不会知道答案。”
　　那边的店主咳嗽一声，成舒觉得自己这样似乎不妥，连忙放手，飞红了脸。“还是去邻居酒家买点吃的带上去罢。未知主人今日也算帮了大忙，若是她不来，还不知情形会变得如何。”
　　林翎笑笑，“后悔捅得太重了？”
　　成舒正色，“怎可能。她可是要我的性命，现在肩上的伤还在痛呢。”
　　林翎笑，“好了，知道你还在生气。”
　　成舒道，“有些事情已经不可挽回，那就这样吧。你打算如何，回槿国去么？”
　　林翎苦笑，“如果，没在半路被牧归舟杀掉的话，我是想回去。十年了……我很想知道，林翊如今过得怎样。”
　　成舒道，“如今牧归舟还是对你不死不休？他也不是那么计较的人吧。纵使你们之前有仇，如今你对他构不成威胁，他也没必要再这样……你是不是瞒着我，当年你到底做了什么？”
　　林翎苦笑，“还不是顾不醉那档子事，当初我是做得过分了一点。”
　　成舒点点头，“或许，我不能和你同行。”
　　林翎惊讶，“为什么？”
　　成舒道，“不能再让你冒险，我要回琅轩去一次，那里不像此地，没有人保护，不会再有营救，你与我同行只是累赘。”
　　林翎轻声，“你还是要复国么？”
　　成舒苦笑，“无论如何都是不成的，我们只是要战斗下去罢了。我希望……”她轻轻的声音，如微风拂过，“你能安好，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林翎心中微痛，“阿舒……”他低声开口，却不知道之后要说些什么，只是无力地，“你真的要抛下我？”
　　“不，”成舒轻叹，“不是我要抛下你，小林，我们各有各自的路，琅轩是我无法抛下的责任，之后也会是楚楚的责任，所以我不会离开……我们只是暂别，我会回来。”
　　林翎心绪纷乱，他知道成舒的话有道理，自己这样的身体，跟着去只会是负累，但是他又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分别。
　　他知道他必须放手让她离去，她并非离开他，在这样的分别之后，他知有朝一日他们必会相聚。但是他惧怕离别，他怕这离别再次成为永诀，在他一生中凡有交集的，往往最终都弃他而去。
　　这种交织的情绪让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苦笑，“今日事情太多，阿舒，明日我们私下再谈。”
　　成舒点点头，“是我操之过急。”她抬手拂去他发上的一片飞尘，“这几日，我真怕你撑不住。五年来你的伤几乎没有起色，你真的不应再进入江湖。”
　　林翎摇头，“我无事，将军和未知主人都不曾伤我。近日虽然劳累，但是不妨事。”他笑笑，“我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成舒扭头看他，笑，“那待会儿你拿东西，我手臂可是有伤。”

　　带了酒菜回到客栈，店主依然优哉游哉，这没有人住的小客栈，店主格外清闲。二人上楼到了客房，苏蘅坐在燕逸秋床边，有些出神，眼睛微微发红。燕逸秋翻个身，似乎碰到了伤口，轻轻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看来，我是多行不义而自毙了。吃了那么多迷药，却不能好好睡一会儿。”
　　苏蘅撩撩她的头发，微笑，“居然还知道这句话么？”
　　燕逸秋笑笑，“我本是为了杀青城主而来的啊，落到如此下场，你们也得帮点小忙吧？”
　　苏蘅道，“不违道义尽管开口。”
　　燕逸秋微笑，“把要杀青城主的人杀了。”
　　苏蘅失笑，“封了他的口，你就可以不用再接这单？”
　　燕逸秋笑，“封了他的口，没人知道我失败，三位青城主行事也不张扬，请给在下一点薄面，未知中人今年衣食无忧矣，我也可以给宝宝多添几件新衣。”
　　苏蘅点点头，“好，我帮你这次。只是……这一次你真的没有必要来帮我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万一……我又如何是好。”
　　“别在意。”燕逸秋笑道，“就算我不幸了，会有人照顾谢谢的。不知是叶鸣翮的肚子不争气，还是林若离不行，他们两个想要谢谢来给自己冲喜气好久了。”她顿一顿，“我一直告诉谢谢，她是我一个人生的。我可不想被檀瞻的人抢走宝宝。”
　　苏蘅讶然，“真的是小萧的孩子？”
　　燕逸秋道，“不，是我一个人的，未来的未知主人。”
　　苏蘅沉默片刻，试探着问，“你希望她也过你这样的生活么？”
　　燕逸秋道，“她是天才，不会输给柳断影的天才。让未知压过流星门的名头，让每个人都闻之色变，我相信她能做到。”
　　“那……她希望的又是什么？”苏蘅问。
　　燕逸秋大笑，“她希望打败我，才八岁的小孩就有这么远大的愿望，以后一定会很出色。”
　　林翎与成舒站在门口，每个女子提到自己的孩子时，都有这样骄傲的神情吧，林翎想起邻家两个小孩和小青楚，笑，“十年后又一个大魔头。”
　　“让柳家两个小家伙去操心好了。”成舒笑道，“天下第一的柳断影养出来的小孩，和未知主人的孩子，十年后有得好戏看了。”
　　二人走进屋去，林翎将酒食放在桌上，笑，“未知主人精神不错。”
　　燕逸秋撇他一眼，“当年你家青城主为何没有干脆捅死你？她可是萤的头头啊。”她顿了顿，“看吧，我什么都知道，未知的探子比你们所想的要多，也更有用。那时候我可以阻止的，但是那不关我事，我也一直想杀掉邵隐。”她轻叹一口气，“但是他们把邵隐弄成那种样子，而没杀掉他……弄成那样子，就连我都不忍心再动手了。”
　　苏蘅道，“你有杀掉他的机会，十年前就有。你不动手，是因为你并不想真的杀了他。”
　　燕逸秋笑，“是的，我不想杀他，只想看他困窘的样子，以报当年他们两个偷看我洗澡的仇。否则……他当年和你一起出伤城的时候，我可以杀了他的。如今，无论如何，那个家伙还是死了。”
　　苏蘅点点头，“他们都死了。”
　　“那你呢？”燕逸秋问，“你又没有嫁给他，甘心做一辈子老姑娘？我有谢谢，而且我半生风流，没什么负担。你真该找个好人嫁了，也了了那人一桩心愿，让他安心投胎去。我上次和一个神官到那边去看，她还说坟那里有鬼哭呢。”
　　苏蘅笑笑，“少撺掇了，就算我嫁不出去又如何？找个传人传了这套剑法，我安心自在开我的店子，成天下第一有钱人也不错。”
　　燕逸秋道，“你看，连这个小朋友都娶了夫人，邵隐死了也快五年了，你还不能放下么？那个家伙到底哪里好了？”
　　苏蘅笑笑，“不知道，你还是留着嘴巴吃饭吧。瘦得一把骨头，偏偏口舌最有气力。”
　　燕逸秋冷笑，“万一吃的从伤口漏出来怎么办？”
　　林翎发现，燕逸秋有用嘴说得让所有人都吃不下饭的能为。
　　饭吃了一半，有人敲门，是谁知道他们在这里？成舒拦下林翎，起身开门，而门外空无一人。
　　她叫了声店家，店主上来，笑嘻嘻地，“客官有什么事么？”
　　“店中如今可有别的客人？”林翎问。
　　店主笑嘻嘻地，“这两天客人可真不少，还都是扔下银钱就走掉的大方客人。”

作者有话说

　　反正没人看……写了都不想敲=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