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传奇》飞鸟樱桃

25、回首何处顾归舟 终

　　他随即知道了那个女孩的姓名，柳断影。那时她还籍籍无名，从来不曾依靠父亲的威名。后来大家当然都知道，作为天下第一高手，柳断影从来不曾拒绝任何的挑战。
　　而那时的柳断影朝着台下笑笑，打个呵欠，“我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好么？”
　　她的口音是北地的，牧归舟听着，知道她是邱国来的人。
　　台下的人散了，牧归舟回头去找廖明冶，发现廖明冶躺在树上睡着了。
　　他踢了一脚树，树上睡着的人还是没醒。
　　“让我来。”他忽地听见后面方才那个女孩的声音，回头一看，柳断影正对他露出笑容，“我觉得你应该很厉害，明天和我比一比？”
　　她说着，一掌推在树上。
　　廖明冶惨叫一声，摔下树来，却立时跳起来，照着牧归舟鼻子就是一拳。牧归舟举手挡过，而柳断影又笑了起来，道，“哎，小孩，是我把你打下来的，要打应该打我。”
　　“我打师兄，与你何干。”廖明冶道，牧归舟觉得廖明冶这句话实在是恼人，便顺势向后一倒，把廖明冶往后一甩，便将他压在身下，“师兄打师弟天经地义。”他压在廖明冶身上，道，“师弟，小心我压断你的肋骨。”
　　廖明冶冷哼一声，一手直取牧归舟软肋，“笨蛋！空门大开，我要是想杀你，你死多少次了！”
　　被廖明冶戳中胁下要害，牧归舟一个激灵，翻身跳开。廖明冶爬起来，擦擦鼻子，“我师兄很笨，请不要见怪。”
　　“但是，是我把你打下来的啊。”柳断影站在一边，手中拄着她的刀，“为什么你要打你的师兄呢？”
　　“难道不是他怂恿你打我的么？”廖明冶淡淡一笑，“如果不是他怂恿，我会向他赔不是的，是吧，牧师兄。”
　　牧归舟无话可说，柳断影眨眨眼道，“你们师兄弟，倒是我在这里见到最漂亮的师兄弟了，多大，十五岁到了么？”
　　“我十七，我师弟十六。”牧归舟回答，“师傅让我们——”还没说完，廖明冶一指点了他哑穴，“聒噪。我们来阻止你们。”他望着柳断影，认真地道，“在这个国度，最好不要比武什么的，王主很不喜欢有人在国内闹事。”
　　“但是我们没有闹事啊，只是切磋一下武功。”柳断影摸摸面颊，一副很无辜的样子，“不过，我觉得你可能比你的师兄还厉害啊，明天要和我比一比么？”她露出笑容，“我会手下留情的。”
　　这么直白说出来，明天谁会和你动手啊。牧归舟凝神聚力想要冲开被廖明冶封死的哑穴，听见廖明冶道，“另外一边……是谁？”
　　柳断影笑嘻嘻地道，“叶青啊，邺国来的。你也看见他了？打那些人跟玩似的，我真等不及要对上他呢。”
　　廖明冶无语，过一会，下个结论：“我觉得他很可怕。”
　　“谁很可怕？”忽地，一个平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廖明冶跳转了身，“这里地邪，说人人到，小孩，我听见你说我坏话了。”
　　牧归舟转身，看见一个蓝衣的年轻人。那年轻人满面病容，神情温和，朝他们微微一笑道，“明日，却请诸位多多指教。”
　　叶青比他们看起来要年长一些，个子却不高，不但不高，他抱剑而立，还有些弓了腰。牧归舟好不容易解开穴道，道，“我师弟小孩子，口无遮拦，请不要在意。”
　　而叶青只是一笑道，“自然不会在意。江湖路远，之后还望各位照顾了。”
　　他朝三人一躬身，道，“我随几名师兄前来，不能多叙，明日还请指教。”
　　牧归舟看看廖明冶，“你敢么？”
　　廖明冶扭头，“谁不敢。”
　　当晚风餐露宿，牧归舟在树下拿根枝条比划，廖明冶坐在树梢上吹笛子。笛声清越，直破云霄而去。牧归舟朝树上看的时候，廖明冶扔下一根树枝，砸在他的头上。

　　很久以后，牧归舟问廖明冶，“你为什么那时候总是和我作对？”
　　“如果你从来没有过总想和别人做对的念头，我就等你有过那个念头再见你吧，再见。”
　　“你还真是孩子气从来都没减过。”
　　“你的意思是要我和你打一场证明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比你强么？”
　　“你现在还是只有十一岁吗？”
　　“不，十二岁。”

　　第二天早上牧归舟发现晚上受了凉，鼻子一直堵着。他起床吐纳的时候廖明冶还在树上睡觉，弯下来半个身子，似乎随时都要往下掉的样子。牧归舟觉得师弟再这样懒下去会成为师门之耻，就一把抓住廖明冶，将他从树上拖下来。廖明冶睡得迷迷糊糊没有站稳的自觉，就那样撞到他的怀里，把他也给撞倒了。
　　然后廖明冶揉揉眼睛爬起来，回头看被撞到胸口一时喘不过气来的牧归舟，“师兄，我掉下来砸到你了？”
　　牧归舟愣是没好意思说其实是他手欠把廖明冶拽下来。他指指那边围拢的人群，道，“去看？”
　　廖明冶打个呵欠，“打打杀杀的有什么好看。你说怎么才能把他们赶走，说着火了行么？”
　　“在王城附近纵火可是死罪。”
　　“我说了要去点火么？”
　　“不……只是我觉得你会这样做。还有，在王城外谎报火险会被京兆尹带去谈话的。”
　　“那你说要怎么办？”
　　“我们干脆参加一下好了，反正点到为止，到时候就跟先生说我们被打回去了。如果运气好，我想在这里拿到头筹会有好东西吧。”
　　“悬，说不定不会有好东西，会有大麻烦。根据法令，聚众斗殴会被抓起来关十天，到时候我们回不去要师傅来领的话，师傅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十六岁的廖明冶打个呵欠，看着两手和腰带都空空如也，又道，“还有，你到底拿什么去跟他们刀剑打？我们可没带武器。”
　　牧归舟想一想，道，“树枝吧。”
　　廖明冶摊开手表示不理他了，牧归舟冒着被人发现破坏树木从而把他抓去关五天的危险从树上折了一根树枝，挥一挥，很满意。
　　他走到那边擂台下面，看见昨天打飞很多人兵器的那个小姑娘仍然站在擂台上，上来一个就用五十来合打下去一个。牧归舟挤出去，到另一边台下，看见台上站着昨天见过的叶青。那个年轻人抱剑在怀，神色平静，牧归舟看见有人上台，那个蓝衣的年轻人抱剑鞠躬，二人拉开架势，只用一剑，对方兵器立刻离手！
　　牧归舟目瞪口呆，对于一个经常被师弟殴打的师兄来说，世界上任何人都比他强大，而看到这个年轻人，他咽一咽口水，准备去找那个昨天说了会放水让招的小姑娘比试比试。
　　他爬上擂台，周围有人哄笑，牧归舟不知道那些人在笑什么，也学着那些人抱拳，“焱城牧归舟，请姑娘赐教。”
　　而柳断影笑得眼都要眯成一条线了，“小弟弟，你真的是来比武的么？”
　　他看一看自己拿着的那根树枝，觉得实在有点不像话，但是没有别的东西拿，他笑笑道，“要么，徒手？”
　　柳断影点点头道，“徒手也可以，不过那样可要请你指教我了。”
　　她又一笑，将长刀插在擂台一角，牧归舟看她轻轻松松把半截长刀插进台中，觉得这回真是上错了台。他扔掉树枝，硬着头皮道：“请。”
　　同一刻，他看见廖明冶在台下望上来，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带着一点浅浅的讥诮笑意，他想说什么？牧归舟还未想好，柳断影已经一掌切上。
　　牧归舟抬左臂回格，他力气不小，但接那少女一招，左臂竟有些麻木。他知那少女力量可怕，不硬拼，一时想要求快，而她足下一发力，却准确无误地接住他所有的攻势。
　　“你不认真打不行哦。”她格住他的拳，在他耳边道，“你不认真，我也不会认真的，我们就拉锯吧，看谁先累趴下好了。”
　　牧归舟认为累趴了会被廖明冶耻笑，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便全力以赴，双掌收放，击向那个少女，而柳断影轻描淡写不动声色地接下他的攻势，数过五十招后，一掌直取他的颈项！
　　牧归舟侧身躲过一击，而柳断影变招极快，一掌横拍打在他的肩背，他踉跄一步，矮身用脚一扫，少女不闪不躲，他一脚扫去，反被震回，自己却是一个趔趄。
　　他被打中的肩膀开始作痛，胳膊慢慢难以抬起，牧归舟知道败局已定，自己一点便宜也没办法占着，但是想到会被师弟耻笑，他又不甘心这样失败——他只好强撑，又过了几招，是人都能看出他的败相，终于少女一脚把他扫倒，他躺在地上喘气，觉得被拍到的肩很痛。
　　“牧归舟认输了。”他承认失败，柳断影嫣然一笑，伸一只手把他拉起来，“十三招，不错，已经是少有的好手了。”
　　牧归舟回头看廖明冶，那个少年并不在他刚才所在的地方。牧归舟走下擂台，觉得肩膀疼，不停地揉。他看看那边擂台，突然发现廖明冶站在上面。想着等会师弟如果被打下来，就可以嘲笑一下师弟了的牧归舟挤进人群，到了那边擂台下面，看见廖明冶站着不动。
　　那时廖明冶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周围的人开始也沉默，过了一会觉得不耐烦，就嘲笑讥讽起来，有一大半的粗话都朝着廖明冶那张漂亮得过分了的脸去。
　　但是廖明冶还是沉静的，几乎有一点漠然的意味，他沉默了很久，抱拳道，“廖明冶自愧不如，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