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眠》常怀山

13、第 13 章

　　十三、
　　“他走了”周昶的伤悲透过她刻意压低的声线传进她的耳中，不等她做出反应，电话已挂断
　　她关掉炉火，将煮至一半的面汤盖上盖子，迅速地除下围裙，周父走得这样突然，是一个始料不及的意外，她拿过挂在椅背上的小包，冲到玄关换鞋，然后又朝着下一个停驻点进发
　　“师傅，去第一人民医院，要快，我给双倍的钱”她在街边拦住了一辆出租车，一坐上便将自己的紧急告诉司机，车程中，她又给周昶打了几个明知道不会接的电话，这样做是为了确定周昶心情糟糕的程度
　　“不用找了”她看了一下计程表上的数字，从小包里掏出几张颜色各异的钞票递给司机，只多不少，她下了车，朝着住院楼的方向走去
　　走到住院楼的大门前，她的急切转为了缓和，一切都已成定局，她在脑海里设想着该如何安慰周昶以及往后的路，他们既已将问题起了个头，自然要做收尾的工作
　　分手，这件事无可避免
　　住院楼的电梯前挤满了穿着病号服的病患和家属，她等到第二趟才搭上电梯，加护病房所在的六楼走廊很是冷清，没有其他楼层那样充足的人气，六零九房，她在周父所在的加护病房门外站定，她怀着沉重的心情走进了病房
　　一张单薄白色的床单盖过了周父的头顶，宣告了他的死亡，周昶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一只搭在腿上，神情漠然地看着盖在周父身上的床单，见她来了，他微微地从嘴角带起一点笑意
　　她拉过另一张摆在墙角的椅子，在周昶的右侧坐下，她将左手搭在周昶的右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示意他，自己在
　　“他还是走了，没受什么痛苦，真好”周昶咧嘴努力地扯起一个笑容来，她看着他，轻轻地摇了一下头，示意他不必如此
　　他们不是陌生人，不需要在对方面前强撑着悲伤，说一些体面的话，他的痛苦、不安和挣扎，她可以替他分担呐
　　“他的精神忽然好了起来，他和我说了好多话，那时，我就知道他不行了”周昶叹了口气，她见他放松了下来，说话的语气渐带着点哭腔，她看着他哭了起来，她伸手将无助的他揽进自己的怀中，希望他能够好受一些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她知道一个人的死亡不会为社会带来太大的影响，人们很快就会忘了他，等这一阵悲伤过去，生活便会恢复如常，只是从此心间长了一个疙瘩，以此来纪念死去的那个人，周昶走的是她当年的路，他们需要只是一点时间来消化她们没有了父亲这件事
　　“他说他预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他都安排好了一切，他这个人真是可恨，一点也不让我帮他的忙”周昶委屈地说着，像个孩童般地数落着自己的父亲
　　周昶并不真的恨周父，她知道周昶恨的是他们的父子关系直至死亡降临才真正地和解，他后悔没能早能达成这种和解，可人生不就是这样子嘛，你永远不会知道命运将如何安排你的人生走向
　　“请问是周昶先生吗？我是成化殡葬公司的人”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中年男子，提着一个公事包，走进病房来，试探性地询问着他们，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
　　“我是，我们到外面谈吧”周昶伸手抓过几张摆在床头柜上的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她见他迅速地恢复了如常的战斗状态，示意殡葬公司的人到走廊上谈话
　　她看着周昶和那个人走出病房，想着周昶是如何在悲伤中联系了殡葬公司，这本该由她出面来办理的事务，他都做好了处理，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她看着周父，两个小时前，他还在和她交代周昶的事，两个小时后，他就变成了一具尸体，生命的脆弱令她觉得可怖，在死亡面前，所有的事都显得微不足道
　　“都安排好了，按照我爸的意愿，一切从简，他这辈子最烦人多的场合，等下葬后再通知那些亲戚就好”周昶走回到她的身边，她听着他说话，条理通顺，神色如常，向她交代了他父亲的后事，她确实帮不上忙
　　“嗯”她闷声应着，因不知道该用哪种语气回答周昶
　　“你还好吗？”周昶半弯下身来，视线与她保持着平视，他这样一问，她倒不知该如何应答，似乎他们的身份被对调了一般
　　她看着周昶，眼角还有一点晶莹，证明刚才哭的人确实是周昶，她有些恍惚，可能是睡眠不足的缘故，她的大脑有些处理不来现在的情况
　　“不然我带你去个地方吧，这里交给殡葬公司就好”周昶向她伸出手来，她犹豫了一下，才抓住那只手，跟着他的脚步走出了病房
　　她不知道周昶要带她去哪里，但她知道往后的路已经确定了方向，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