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息

11、第 11 章

　　我似乎料错了。因为叶凌的缘故，石纯也跟我来往比较多起来。她一直落落大方的样子，我的扭捏被衬得相形见绌。日子久了，我也渐渐自然起来，真心地将她当朋友。
　　《秀之林》是在那个时候弄起来的。主角是我、叶凌、石纯和张格四个人，另外包括沈白在内一大干人唱配角。在校园里办了两期，居然大受欢迎。大家才热烈的策划起要将它办成正式刊物。注册审批选题忙得我们天昏地暗，初生的《秀之林》投入了我们的大量心血。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几个人酣畅淋漓的革命感情也是那个时候巩固下来。
　　很快到了我大二那年的寒假，那个时候表哥还没有找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一直撒谎瞒著家里，总说表哥很好我们常有联系。但是我答应的电话，表哥一个也没有打回去过。我真是不敢回家，怕一不留神，就泄了底。
　　我那个时候不是没有思考过向家里坦白好还是隐瞒著好。虽然一直认定他是死了，但是内心深处还是免不了藏著侥幸。失踪总比死信来得好，只是失踪的话，还有奇迹出现的可能。万一事实的确如此，家里消化得越久，接受起来应该也越容易。
　　因为藏著这种心思，所以没有多少犹豫我就决定了不回家。这次借口是容易的，我像对待儿子一般的《秀之林》就是，它还尚在繈褓之中，需要好生呵护。
　　不回家过寒假的人很少。沈白虽然想陪我，但是他已经研三，这是可能是他学生时代的最後一个寒假了。所以他提出来的时候，我就打消了他的念头。
　　放寒假的学校真的很空。我交了留校登记表从宿管处出来，望著宿舍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过节时的寂寞比平时很重几分，心里骂著唐晨，提脚往自己宿舍走去。
　　北京的冬天很干很冷。房子里虽然有暖气，但室外是很寒冷的。放假几天後，就开始下大雪。我一个人踩著白茫茫的雪印往走著，抬头看前面不远的地方，立著一个高高瘦瘦的熟悉身影，我顿时感动得鼻子发酸，眼里漾出泪来。
　　叶凌整张脸都被一块墨绿色的围巾包住，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双眼弯著两个月牙儿，一眨不眨地望著我。
　　我走得更近一些，停住，道：“你怎麽不回家？”
　　“我留下来写论文。”月牙儿又细了一些。
　　我微笑著，伸出手来，道：“外面冷，快进去吧。”
　　叶凌拉过我的手，一把挽过我，往楼里奔去，大道：“是啦，快点。”
　　那是我最快乐的一个寒假，叶凌临时搬到我的寝室。学校里大部分食堂已经关了门，只剩下一个离女生宿舍区有点远的小食堂。我常犯著懒，所以不常去。
　　那时候寝室里有个小电饭锅，我们在超市里买了面和菜，常常自己煮著。我是个南方人，本不太喜欢面食，但是那些东西经过叶凌一弄，倒也色香味俱佳。
　　我看著她熟稔的样子，感叹道：“谁娶了你就真福气了。”
　　叶凌也微笑道：“给你优先权啊。”
　　我笑道：“我怕沈白不答应啊。”
　　叶凌索性放下手里的东西来闹我，道：“他敢不答应，老娘打瘸他的腿。”
　　我笑著求饶：“是是是，叶大娘你厉害，你厉害。”
　　晚上沈白打电话来的时候，我玩笑著告诉他这事。沈白笑著，道：“还好叶凌是女的，不然我还怕真斗不过她。”
　　我微笑，道：“宝贝，你要相信，相信自己魅力无边，相信我三贞九烈。”
　　我们笑闹著挂断电话，叶凌坐在床边，嘴巴上挂著浅浅地笑，满眼兴味地望著我。
　　因为天太冷，我们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寝室里。叶凌当真忙起她的论文来，我则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秀之林》上，赶在过年前将这一年最後一期印起来，倒也免不了要跑外面。联系印刷出版，这个时候叶凌总将这些活揽在自己身上。
　　“你还是在屋子里做做编务的事情算了，看看你那双熊掌，实在有碍瞻观。”
　　我有点尴尬，熊掌指的是我长满冻疮的肿得像熊掌的爪子。以前并不怎麽长的，进大学以後一到冬天就这麽一幅德性。望著自己的手，我常常叨叨著一毕业就要赶快滚回南方去。
　　叶凌似乎觉得她说得太不客气了点，咧咧嘴道：“我也不是那意思，我是说……”
　　“行了。”我笑著打断她，“我还不知道你。只是杂志那麽多，你一个人拿不回来的。”
　　叶凌拍拍我的肩膀，道：“别小看叶大美女的魅力……”
　　我耸耸肩，心里面接了下句，好吧，自然会有人给你帮忙的。
　　我不再坚持，叶凌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除了眼睛在外面，她里三层外三层得包得像个粽子。我是後来才知道她其实比我还怕冷，她有很严重的关节炎。我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是二年以後，那时我和沈白已经结婚，叶凌躺在医院里，半讥诮半嘲弄地看著我，道：“来看我死了没有？不是觉得我恶心吗？我那麽恶心你还来医院瞧我做什麽？”
　　那个时候的叶凌已经不再是扎人的玫瑰，而是扎人的刺蝟。当然我也不一样了，我也不是来用力量支撑著优雅的林开周，我只是懦弱的恐惧的自私自利的林开周了。
　　那个寒假沈白终於没有在家过年。他借口找工作和忙毕业论文的事情，大年三十那天匆匆赶到学校。我知道後连忙冲到他的出租小屋里，一把抱住他，大声嚷嚷道：“沈白你太没良心了，太没良心了，有了媳妇就忘了娘。”
　　我自然是得意洋洋，但沈白也没有半点愧意，只和著我说：“是啊，我变坏了，你要负责。”
　　我们一时兴奋，就忘了叶凌，等到我想起她的时候，已经晚上六点。我忙给她电话，手机是关的，我宿舍电话和她宿舍电话都没人听。
　　我和沈白过了年，那是2000年，千禧夜。找不到叶凌，我和沈白都觉得心事重重，懊恼自己的粗心。沈白安慰我道：“没事，她是大人了。或许是找了什麽乐子，才忘了和我们联系。”
　　我没有说话，并不认同。叶凌不会找到什麽乐子就忘了我的。那种笃信来得那麽坚定和迅速，我当时竟然没有察觉到。
　　再见到叶凌已经第二天中午了，我和沈白一直在寝室等她。她回来後看到我们，冷淡地瞟了我们一眼，但那只有瞬间，那种眼神消逝地快得我几乎怀疑自己是眼花。叶凌已经迅速地换上了一张明媚的带著打趣的笑容，道：“两没良心的，终於想起我来了。”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道：“昨天……”
　　“好了。”叶凌微笑著打断我，“我们半斤八两，昨晚我也忘了你们了。学校不是有年夜饭和晚会麽，我疯到现在才回。现在困死了，你们滚吧，我要补眠了。”
　　我心情复杂地望著她。
　　叶凌已经来动手推人了。我和沈白只得出去。寝室门关上的一瞬间，我听到一个身体靠在门上的声音，然後久久不见任何动静。
　　我和沈白对望一眼，只得惆怅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