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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和地 ...

  •   夜幕低垂,繁星拖曳出一条亮带星河,碎银般的光亮星星点点地落在山间,笼罩着夜空下寂静无声的小村庄。

      低矮的屋顶上趴着一个小男孩,他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小西装,脚上油光锃亮的皮鞋底满是泥巴,虽然衣服被擦刮了几道泥印,脚腕间原本洁白的袜子一片脏污,但依然可以看出他与这村庄的格格不入。他背着父母偷偷跑出来玩,顺着小院里挂腊肉的丝瓜架子攀上泥墙,又踮着脚磨蹭上屋顶,终于得了一丝喘息,翻过身来看着满天星辰。
      “真好看。”

      他在的城市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如此清澈的夜空,天空高悬的星辰触手可及,他伸出圆润的小手在虚空中一抓,倏而一曳星辰划过,亮尾俏皮地与他打了个招呼,小男孩惊呼出声:“是流星!”
      “哥哥,什么是流星?”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小男孩腿脚一抖,险些从屋顶滑下去,七手八脚地抓住身下屋檐上的杂草,掌心指缝满是泥。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出人意料地,那黏糊糊的、入耳就融化的声音却意外地有着一双清亮的眸子。
      背后是漫无边际的星辰,眼前是专注地凝视他的眼睛,一时之间他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星海倒映在他的眼中,还是他的眼睛就是星海。

      好半晌他才想起来,这满脸泥污唯独眼睛发亮的,不就是隔壁那个成天追在他屁股后面喊哥哥的小崽子吗?
      两个小孩年纪相仿,他根本不觉得喊一个同龄的小朋友作小崽子有什么不对。天生就跟小大人似的他,即便在城市的幼儿园里也是一园之主,从小到大,必须雄踞一方。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没得到回答,他也不生气,只觉得眼前的小哥哥好看极了,比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好看,忍不住地想跟他亲近。
      小男孩觉得在一个小粉丝面前露怯是一件很丢人的事,立刻便端正姿态,摆出一副朕不愿与刁民计较的范儿,轻咳几声说道:“我叫天。”

      小粉丝歪着脑袋问:“为什么叫天呀?”
      小男孩指着北极星说:“因为早晚有一天,我会长出翅膀,飞到天上去。”

      小粉丝眼里满是钦佩,亮闪闪的眸子几乎要将星辰的光亮都压下去,“真厉害!”他由衷地说。
      小男孩笑纳粉丝的敬佩,本着你来我往的心态问道:“那你叫什么?”毕竟是个在田野里收归的粉丝,以后回到城里要说给小弟们听。

      小粉丝立刻说:“我叫地!”
      小男孩:“哈哈哈,你为什么叫地呀?”

      小粉丝十分认真,一字一顿道:“因为等哥哥飞累了,就可以落在地上歇一会儿。”

      小男孩对这个回答始料未及,总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要炸开,摸起来热乎乎地,将身体里的寒意驱得一干二净。过了一会儿,墙角传来呜咽声,一只黄狗从草丛里探出头来,纵身跳到小粉丝身边拱他,小粉丝抬脚轻轻地踢它,喊了几声“去去”,又扭头问小男孩说:“哥哥,你从哪里来?”
      小男孩:“我从遥远的星星上来。”

      小粉丝惊叹:“哇!星星上好看吗?会有很多很多的星星围着你跳舞吗?”
      小男孩看着小粉丝眼里的跳跃的光亮,弯了眉角,轻声说:“好看。特别、特别好看。”
      “那星星离我们远吗?”

      “不远不远,只要搭上了风,一眨眼就飞到了呢!”

      “哥哥,如果有一天你被风吹走了,能带上我一起走吗?”
      “好呀好呀,风会把我们一块儿带走!”

      ……

      林秦是被冻醒的。
      他睁开眼,缓缓适应了密不透光的黑暗卧室后,撑着胳膊坐了起来。果不其然,昨晚应当是做了梦,当年哭哭啼啼追着远去的汽车的自己脚滑跌倒在路边,顺便从床上滚了下来,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在床底下卧了一夜。

      他抻着懒腰,听着关节传来忍无可忍的声音,跌跌撞撞地跑去卫生间洗漱。林秦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活动自如,他熟练地摸到水龙头,拧开后冷水冲脸,抓过起了球的毛巾囫囵擦了一圈。直到冰凉将眉眼间的困倦和慵懒冲散,满口含着薄荷味的牙膏,他挠着头想起来什么,叼着牙刷精准地避过满地狼藉的箱子和零散饮料瓶,走到破烂的写字台前,点开了一盏昏黄的小灯。

      墙上白膏早就斑驳了,露出暗红色的砖,林秦在墙上铺了好大一张防水的布,布上黏贴了不少简报和照片,正中间是两个泥猴般的小男孩攀着肩膀咧嘴笑,脚边蹲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黄狗。细微的线索被图钉和线勾连着,简直像电影里出现用来锁定犯罪嫌疑人的证据墙。他捡起一根笔油即将到底的笔,将日历上显示的天数增加了一天,随后才完成使命般啪嗒啪嗒一声关了灯,屋内顿时陷入黑暗。

      紧接着,林秦挠着脑袋又打开了灯,破旧的灯泡劳损过度,不堪重负地啪啪闪了两下抗议,林秦翻箱倒柜找出一支红笔,在天数上加了个端正的桃心,这才满意地又关了灯。
      他捡起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咚咚咚地一口饮尽,在黑暗里眼也不眨地将瓶子随手一扔,水瓶严丝合缝地卡进墙边堆成小山的塑料瓶的缝隙里,正巧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势头。

      过了一会儿,门被轻轻敲响,有人在外面停顿片刻,才低声询问:“林秦?准备好了吗?该去医院了。”

      那人的声音有些局促,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但话语里却又带着对于即将见面的期待。他话音刚落,门就被拉开,早已高悬的太阳见缝插针地照在一个高大的身形上,将林秦那一身游乐园工作人员常穿的熊玩偶服照得暖洋洋。
      “走吧。”他的声音闷闷的,隔着一层厚重的衣服,莫说阳光,便是无孔不入的风也休想沾身。

      林秦穿着一身厚重的玩偶服,走在路上四平八稳,除了吸引一众目光外倒没什么不适,他平时就习惯这样,总觉得即便是老了,也可以穿着去跳广场舞,做所有老人里最靓的熊仔。身边的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但说出的话都被那层多余的熊皮挡住,林秦没有一句回应。

      出了林秦住的地方的小院就是宽阔的路,虽然晚上的时候会被小摊贩占据,但因大路本就开阔,车流往返还算通畅。今天是工作日,隔壁高中的学生正上着课,大路上行人稀少。他们准备开去医院的车停在路的另一侧,那人打开车门,林秦问:“你不需要上班?”

      那人立刻说:“不用不用,爸爸已经跟同事打好招呼了。你妈妈那边确实离不开,她本来也要来的,你别怪她。”
      林秦淡漠的声音透过熊头罩传来,在热烈的阳光下也没有沾染上温度:“不会,你也可以不来,我自己能去医院。”

      林父看着林秦坐进去,才说:“怎么能让你自己去呢,我们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
      林秦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走吧,医生在等我们。”
      林父见林秦两只手覆盖着放在腿上,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不禁失望地吐出口气,缓缓地关上车门。

      路上的车不多,一路顺利地开到了医院,林父时不时便顺着后视镜看林秦,那只熊头几乎没动过,上车时什么样,路上就保持什么姿势,像个雕像。熊头上的绒毛在阳光映照下显得很温暖,为林秦增加了一丝温度,但车内的气氛依然很紧张,林父想了想,仍是开口说道:“林秦,你在责怪我和你母亲吗?”

      林秦没说话,林父继续说道:“当年我和你母亲确实闹了不愉快,但并没有故意遗弃你。是你自己跑到院子玩,被人……”
      “别说了。”林秦说,“我不想听。”

      一提及以前的事,就像刀剐在心口,疼进骨缝里。
      林父在心里幽幽叹气,却听林秦说:“我让你们为难了,是吗?”

      林父赶紧说:“没有,林秦,你永远不会让我们为难。你可是我和你妈妈最重要的宝贝。”
      林秦:“对不起。”
      尽管林父否认,但林秦依然觉得是他给他的父母添了麻烦。如果可以,他其实并不想成为麻烦。
      车缓慢地停下,林秦推开门走了出去。没有等林父就独自按了电梯,回想着手机上的医生信息上了十三层,推开了某个办公室的门。一旁的护士刚把病人的病历整理好,见状立刻开口:“哎,你,你的病历呢?没有排号不能进去。”

      林父气喘吁吁地赶到,赶忙拿出病历说:“对不住对不住,我们跟医生约好了。今天上午只看我们一人,这是医生签字。”
      此时林秦已经将门关上,林父失落地垂了肩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缓气。过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给林秦的母亲发了一条短信。

      办公室内,林秦坐在医生的对面,医生很儒雅,听说已经四十多岁了,但样貌没有被岁月雕琢,气质却有着年轻人所没有的沉稳。他见林秦进来,并没有着急与他交谈,反倒继续慢慢地翻着手里的资料,林秦不问,他也不答,两人相安无事地坐着,谁也没打扰谁。
      等医生看完资料已经是半小时后,他收起资料,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屈起的手指修长好看。医生打量着林秦,问道:“我需要把温度调低些吗?”

      林秦:“不必。”
      医生笑了笑,“谢谢你体谅我,毕竟年纪大了,身体素质远比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老实说,虽然南城的夏季热得人心慌,但我在家里的时候一整个夏天都没有开过冷气。”

      林秦:“嗯。”
      医生问:“你最近还在做噩梦吗?”

      林秦抬头,熊耳朵上的线头松了,猛然一动作就显得要掉下来似的。

      “那不是噩梦,我没有做噩梦,我也没有病。”林秦的声音有些激烈,手指按上了办公桌,“用你们的话说,我拥有一个惨淡的童年,这我并不否认。而我梦里的情景,是我的童年里唯一的光彩,请不要侮辱它为噩梦。”

      “林秦,通常上我们会将噩梦归类于睡眠障碍,当人在睡眠中被梦魇纠缠的时候,就会心慌,乃至惊醒后很长时间无法入睡。你确实并没有噩梦中的表现,但我更倾向于是你将梦里发生事情的执念转化成了让自己坐立不安的情绪。”

      林秦冷笑:“我没有坐立不安,更没有什么执念,我的睡眠很好,我也没有病。恕我直言,医生,在你之前,我已经见过了无数的、全国知名的心理医生,他们分析了一堆东西,内容无非是我对幼年的事有心理阴影。”

      “他们的话千篇一律,写的病历几乎可以复印后重复用。”林秦嗤笑,对于这半年受的罪嗤之以鼻,“但我没有,我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也没什么值得失去的。”
      林秦站起身,轻声说:“看来你也跟他们差不多,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这样的病人不值得耽误你宝贵的时间。”

      “林秦,你既然认定自己没问题,今天为什么又要来见我呢?”

      林秦脚步停住,医生的声音很温和,但林秦分明从中听到被尖锐的长枪抵住喉咙时发出的战栗,他说:“因为你期待能遇见解决办法,比如让梦里的事成为现实,比如能重新见到你想见的人。”
      “林秦,我们来打个赌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工作太忙以及生病,拖到现在才发文。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甜滋滋的故事,希望你们能喜欢=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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