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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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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阿敏和大彬因为麻将的事吵架后,李沙说什么也不在家里睡了,她瞎编了一个理由跟阿敏说晚上不想在家睡觉的原因——说李强出去打工了,想去前院给奶奶作伴,说晚上奶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好有个人照应她,阿敏一听,觉得李沙说得也挺对,难得孩子的一片孝心啊!感动中,阿敏一口答应了她。
李千金心里清楚李沙为什么要搬走,她羡慕李沙终于逃脱了阿敏和大彬因为麻将三天两头吵的苦海,但如果让她也搬到前院跟奶奶睡在一起,她宁愿每晚伴着那乱糟糟的麻将声和人们的说话声,甚至半夜加入到阿敏和大彬因麻将而吵的战争中来,也不会搬到前院跟奶奶在一起的。
一想到那个可恶的老婆子,李千金心里就恨。
想当初刚来到大彬家,老婆子对这个新孙女还是充满仁爱和慈祥的。每逢外人来家串门,或是老婆子带着李千金到附近的老太婆家玩儿,总会有意无意地夸奖李千金懂事、有礼貌。时间一长,新孙女李千金变成了旧孙女,和李沙比起来,之前在老婆子心中香饽饽的李千金越来越臭了。
除了在外打工的李强外,阿敏在县城工作,由于离着家较远,中午一般不回家,大彬更是为了村里的事,整天不着家边,所以中午放学回来的李沙李千金,她们的饭自然就落在了老婆子的肩上。
李千金奶奶中午做饭就在她的东配房里,拉着风霜门烧柴做。有时遇到个下雨阴天,柴禾潮湿不好烧,平时李千金十二点到家就能吃上饭的点儿,自然就会延迟。只要中午回到家遇到奶奶还在烧着火,李千金就会手插裤兜,嘴里发着咝咝的声响,从浓烟腾腾的屋里走出去,又从清亮亮的屋外走进烟气缭绕的屋子里。有的时候还会故意跺着脚,抬着胳膊看着手腕上的表声东击西地说:“这都几点了,我都晚了!”接着嘴里发着咝咝的声响,一遍又一遍地不耐烦地走进来走出去了。只要听到李千金嘴里咝咝的声响,看见跺着脚的李千金在屋里走进走出的样子,李千金奶奶就开始惶惶张张起来,有时起身拿案板上的菜,可能把案板上哪天谁吃剩下的苹果核啊、梨核啊一起就扔进了锅里,有时锅里的饭,只差一把火就熟儿了,但没柴禾了,她起身去院里抱柴在迈门坎时,总会听见出自她嘴里的那句嘟嘟囔囔亘古不变的话,“唉呀,我那老天爷啊,绊死我得了!”这时,一旁的李千金就会坏坏地笑起来。在看老婆子,正噘着嘴,有一眼没一眼地白李千金呢。
李千金奶奶生了大彬他们四个儿子,除了大彬在农村外,其他三个儿子都因工作在外地安了家。孙子孙女的共有十来个,除了大彬家三个孩子守着她外,别的孙子孙女大部分也都已成家。按说守亲守亲的,守着的比没在一起的要更亲,可李千金奶奶恰恰相反,虽然她和李千金一家吃住在一起,虽然李千金也有令她可气生厌的一面,可老婆子才不管那些呢,对李沙李千金的态度着实令人不解。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一家人围坐在饭桌上吃饭时,每逢李千金举着筷子往菜盘里夹菜了,李千金奶奶都会跟着李千金举起的筷子追到她要去的盘子里,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使劲儿别一下李千金的筷子,刚开始,被别了的李千金莫名其妙地朝老婆子看过去,这时候,李千金奶奶总会往后退一退身子,然后狠狠地白一眼李千金。起初,对奶奶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李千金默默地忍了下来。后来,她受不了了,每次一吃饭,只要被奶奶别了筷子、白了眼,李千金总会委屈地大声嚷道:“你干嘛不让我夹菜,还瞪我呀?”
这个时候的老婆子总是挂着一副窦娥冤屈的样子,转过脑袋去,看着另一边的阿敏说:“唉呦,敏子呀,你说我这都八十多岁的老婆子了,眼神本来就不好,挤挤弄弄的这不人家就说我瞪她,这可真是,唉,要不说这上了岁数的人就不能跟年轻人在一起,人家都硌硬呀。”
“你就是别我的筷子了,还瞪我!”李千金委屈生气地叫道。
“行了,行了,谁吃谁的饭吧!这菜炒了就是让你们吃的,谁夹谁的,别你看我,我看你的。”
看在眼里的阿敏,其实早就察觉到了老婆子对李千金的这种匪夷所思的行为,可老婆子都八十多岁的人了,阿敏不好意思直白地说她,况且老婆子就是秉着打死都不承认的态度,硬说她也不会承认的。
于是,阿敏让李千金给大彬说。听说自己的亲娘不让李千金夹菜,还瞪她,不怎么在家吃饭的大彬不相信地哼哼一笑,“哪有那么多的事啊?!我咋没看见,你们就光你看我、我看你地挑毛病吧。”一旁的阿敏说:“真的是。总在人家金金夹菜的时候别人家的筷子,瞪人家,我都看到过好几回了,就是没吱声吧!你也私底下说一说她奶奶,有啥意见尽管说,别老眼子杵子的,她们现在也大了,啥看不出来啊!”
一个家庭有了细小的问题或矛盾,如果不积极主动的协调、解决,小问题也会升级成大问题。李千金总在饭桌上受到奶奶的眼子杵子,饭桌上的争吵和啼哭就成了她们家吃饭时常有的事儿。李千金奶奶虽说是挑起事端的肇事者,但老婆子不但不承认,还总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另起炉灶分开吃得了,谁喜欢一个脏老婆子啊!天天没事找事地说她别她的筷子,她的眼睛,她受不了了。
只要一听到李千金奶奶说要分开吃,大彬总会把脸一沉,带着满脸的愠色说:“分开吃干啥?!我看你就光想给自己找事!要是分开了,就再也别过来吃!你病了,做不动了也别过来吃!”
“唉,不分开,你看光让人家挑毛病……”李千金奶奶说这话的时候,如果恰逢李千金在场,她总会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眼没一眼地瞥向李千金。
很快到了正月十五的元宵节。这天晚上,家家户户尽是噼哩叭啦的鞭炮声。李千金家的这个十五只剩她和阿敏还有奶奶了。没过十五的李强早已外出打工了,李沙这天晚上和同学聚会,大彬有饭局也没在家。虽然人少,但依然掩盖不住阿敏对节日的喜悦之情,她嘴里哼着小曲儿,又是炒菜,又是炸鱼,一会儿功夫五六个香喷喷的菜全都摆在了桌子上。阿敏一边招呼着老婆子和李千金坐下来吃,一边又为她们煮起了汤圆。
“你瞪我干嘛?!”刚坐下没五分钟的李千金,叭叽一声,把筷子摔在了桌子上,腾得立了起来,满脸怒气地瞪着老婆子嚷道。
“谁瞪你了,这才是找事儿呢!”李千金奶奶毫不示弱地说完,狠狠地剜了一眼李千金,那张满脸褶子的老脸里若隐若现地还荡出了一道道讥讽的笑。
“你就是瞪我了!真是他妈吃饱撑的!”李千金气得心里哆嗦着,骂骂咧咧了起来。
原来李千金夹了一道菜放进嘴里的时候,眼的余光看见奶奶的那双眼睛在盯着她看,嚼着菜的她便朝着老婆子瞅过去,这一看,老婆子瞬间甩了她一个白眼,气得李千金大嚷起来。
“都他妈别吃了!这是干啥呢大过年的?!”
炉灶旁的阿敏看着两个人斗鸡儿似的你一句我一句,一下把手里的勺子冲着桌子扔过来。一个猛子,勺子扎进了桌子上的菜盘里,菜和汤四溅开来,跟着,李千金委屈地大哭起来。
受了奶奶的哑巴气,阿敏不但没站出来为李千金说一句公道话,反而冲着她们生气地扔勺子,连带着她一起骂。李千金那个伤心!气愤!这个时候,阿敏也不管炉灶上的汤圆了,一动不动地抱着胳膊怒瞪着她们。放下碗筷,李千金奶奶慢吞吞地立了起来,嘟嘟囔囔地说:“你说这是干啥呢?俺活了这么大岁数可从来没跟这个跟那个的红过脸,以后可不跟着你们吃了……”说着的时候,一步步地走出了屋。
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后来阿敏拉着李千金就去找李千金堂叔了,希望能通过他来管一管,说一说老婆子。阿敏把事情给李千金的堂叔告学了一遍,李千金堂叔似乎比阿敏她们更了解老婆子,他笑着说:“谁不知道老婆子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大扇车’呀!光会指桑骂槐地笑话人,别的会啥!”停了一下,李千金堂叔笑呵呵地说,“把心放宽些金金,不要跟快要入土的人一般见识,人老了就糊涂,就傻了,毕竟老婆子都八十多岁了,再有多么不对,岁数摆在那儿,就是说说她,说轻了她可能不听,说重了,万一再把老婆子气出个好歹来,外人知道了还不笑话咱啊!所以关键就看你了金金,别挨着她吃饭,别看她就行了。”
“那你也要抽空说一说她呀叔?”李千金长舒一口气,总算有个长辈顾及她的感受了吧。
要说李千金奶奶人老了,糊涂了,傻了,所以才经常在饭桌上挑衅李千金,李千金是打死都不信的。她对阿敏说:“她是老了,可她才不糊涂,不傻呢,她要是真糊涂,真傻,为啥不跟别人,不跟别的孙子孙女这样啊!”
李千金奶奶的其他孙子孙女们因为大都已工作有家,轻易不回老家一次,偶尔回趟老家也不是奔着来看她的,都是带着不是因这事就是那事的空着两只大手捎带上看老婆子一眼的。虽说如此,李千金奶奶却也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了。李千金亲眼见过几次表哥、表姐他们来家后,老婆子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他们的屁股后边,不断问着:“小儿(妮儿)冷吗?热吗?饿吗?吃饭了吗?我再给你们做点去不……?”听得一旁的李千金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李千金常想,要是她家也在外边就好了,距离产生美,半年一载的不回来一次,沾不上他们的一点儿光不说,还能受到奶奶如此热情的接待,多值啊。
自从过了那个不愉快的十五,李千金奶奶把她屋里的那个小锅灶鼓捣了一下开始自己做饭了。也许大彬在家吃饭的时候,看见了老娘对李千金的别筷子、瞪眼,也许是听阿敏不满地、不止一次地说到这件事,他烦了、倦了,所以一直不同意的他这次默认了。
从此,李千金家的饭桌上,除了做顿别样儿的佳肴叫过老婆子一起吃顿外,李千金再也不用担心吃饭夹菜的时候遭到谁的别筷子和白眼儿了。
李沙却不那么幸运了。自从老婆自己开了锅灶,每次李千金家吃完饭的时候,老婆子还在她的屋里大烟小气跪膝马爬地烧着火做。李沙因为跟着奶奶一起睡,从后院吃完饭回到前院来睡觉的她,总会被正在烧着火的老婆子拿起坐在屁股下的木头墩儿或掀起盖在锅上的锅盖,叽哩咣当地摔打一通,或是骂骂咧咧地磨叨一通,气得李沙好几次抽咽着跑到后院跟阿敏和大彬告学。这天,刚进屋的李沙又被奶奶莫名其妙地摔摔打打了一通,李沙哭着跑到后院跟阿敏说的时候,大彬找到了前院。“沙沙咋说你老摔她啊?咋了?为啥呀?”李千金奶奶啊哟一声,带着哭腔说:“我那老天爷啊!这还让不让我这老婆子活啊,俺紧躲着你们慢躲着你们,还这么挤兑俺,唉哟,咋就还不死啊?还不死?”
这天之后,睡在一条炕上的李沙和老婆子就彻底不泛话了。
按说老婆子给了李千金那么多不愉快甚至令人生气的事情,现在老婆子不跟着她们吃饭了,如果老婆子不去后院,李千金几乎是一天都见不到她。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李千金,反倒是总爱有事没事地往前院跑。
周末的一天,李千金悠悠嗒嗒地又去了。刚进屋没一分钟,李千金奶奶就紧随其后地走进来,一边吸着鼻子,一边用着异样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李千金:“咋一股血腥子味儿啊?”
李千金伸着鼻子使劲儿地闻了闻四周,“哪有啥血腥子味儿啊?!”随话搭话地说。
李千金奶奶就坐上了炕头,怪异地打量着李千金……
老被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这让李千金感到很莫名其妙,待了一小会儿,她就走了出来,回到后院,忍不住把老婆子说的话给阿敏学了一遍。“你刚进屋,她就说一股血腥子味儿吗?肯定是这两天她在咱这院上厕所了,看到厕所里血里呼啦的又是纸又是卫生巾的,她以为是你弄的。我刚来了例假,多得不行!”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说呢!我说咋刚进屋,她就老瞅着我说一股血腥子味儿呀!”
“我去找她去!这个他妈脏老婆子!”说着,阿敏气呼呼地迈出了脚步。
“刚才金金来你这屋里,你咋说一股血腥子味儿呢?”一进屋,阿敏怒青着一张脸质问老婆子。
“啊……我是说那会儿在屋子里打死了一只蝇子一股血腥子味儿。”老婆子有些懵,突然想起来似的说。
“什么?打死了一只蝇子就一股血腥子味儿?就是打死一百只蝇子它也没有血腥子味儿吧?!”阿敏那个气呀,又哭笑不得的。
“刚才是打死了一只蝇子……”老婆子说。
“你别你的了!你就是以为厕所里血里呼啦的是小金金弄的才那么说。告诉你,不是她弄的,是我弄的。”阿敏气愤愤地说。
“真是打死了一只蝇子。”老婆子狡辩着。
“她们做得不对了,你当奶奶的可以直接说她们、打她们,她们都这么大了,你说你拐着弯的说一些没用的,谁听不出来啊!”阿敏说。
那天,李千金挨了阿敏的训话和警告:以后少蹬老婆子的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