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千金寻家记》姗姗刘

1、第 1 章

　　四十岁的李千金怎么也不会想到，曲里拐弯地，绕了这么一个大圈，老天居然开了这么一个大的玩笑，把她这个不光彩的“小三”身份扶正了。看着前边的父女两人，父亲紧紧地拉着女儿的手，女儿一蹦一跳爸爸长爸爸短地叫着，父亲，笑容可掬地在跟孩子说着什么，跟在后面的李千金不禁感叹，白伟杰兑现了他的承诺，这些年来，一直用心的爱着她和孩子，爱着他们的父母，天上的一航应该也看到了吧？也应该放心了吧！
　　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李千金觉得闺女要比她幸运幸福多了。
　　李千金怎么也不会忘记初次见李沙的那天，那是一个很热很热的夏天，临近傍黑，夕阳如火山爆发了般，红彤彤浓烈烈火艳艳地放射开来，把大半个天空照耀的多娇又多情。一如往常，阿敏下班回到了家，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还带来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北寨屯村大彬家的闺女李沙。当时，李千金和舅家的四个丫头正横七竖八地趴在小饭桌上呼噜噜地扒着饭。
　　“谁是金金啊？”忽得，一个声音飘过来。五个丫头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望着眼前这个扎着一条高高的小辫子，眼睛小小的，个头矮矮的闺女，李千金含着饭汤，指着对面的大表姐嘎笑道：“她是。”
　　“放屁，你才是呢。”大表姐立马反驳说。“你是，你是，你就是！”李千金嘎笑着。
　　“哈哈，哈哈，哈哈……”几个孩子就笑成了一团烂泥巴。
　　“金金，干啥呀，立起来，认识一下姐姐。”就在李沙的眼睛为难地游离在李千金和大表姐身上的时候，阿敏走了过来，瞪了一眼李千金。
　　见阿敏一脸的难看，李千金立刻不情愿地难为情地立了起来，看着这个特别陌生特别别扭的闺女，嗫嚅地喊了声：“姐姐。”
　　李千金不知道阿敏和大彬是怎样搞上的，她只记得，她和阿敏娘俩寄生虫似的一直寄住在姥姥家，寄生虫似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寄在了人家的家檐下，寄生虫似的不知道到底寄了多少年，每天看姥姥姥爷板着那对古道西风的脸，走进来走出去地叹着气，阿敏一怄气，索性住在了单位宿舍。见不到阿敏的李千金，总在想起妈妈的时候，附和着村子里卖馒头人吹的喇叭调子和卖豆腐人的敲邦曲子，周围的人家每每总会听见这个孩子因为想阿敏想妈妈而撕心裂肺地哭嚎声……
　　这一年，李千金长到了十岁。这一天，一个叫大彬的男人开始天天晚上去李千金姥姥家找阿敏。
　　得问了，这个叫大彬的男人是哪的人呀？多大岁数了？大彬是北寨村的村长，比阿敏大五岁。他老婆因疾病死了。家里除了有一个老母亲外，还有一个儿子和女儿。阿敏由于白天还要上班，所以大彬几乎天天晚上来，每个晚上和阿敏聊得如火如荼，聊得不亦乐乎，每天都聊个深更半夜，聊个鸡不叫狗不咬的时辰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虽然阿敏没向家里的人只字透露，可有一次还是被李千金发现了。也不知道那是晚上的几点钟，床上睡着的李千金猛可得突然就醒了，当她睁开惺忪地睡眼，发现屋里的电视还在开着，而灯是关着的。咦，咋没说话声？按照近些日子的惯例，只要电视开着，说明阿敏还没睡下，说明大彬仍然在，可灯一般是开着的，而且还能听见他们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今天咋变了？想着，李千金抬起脑袋来，借着电视光线，就看见沙发上的阿敏被大彬紧紧地抱着，两个人正忘情地亲着嘴……李千金慌忙躺了下去，装着继续睡着的样子闭上了眼睛。从那以后，这个鬼灵精怪的丫头认定了阿敏在和这个男人搞对象。
　　再一个晚上，电视里正在演《过把瘾》，顺着主题曲，李千金调皮地看着阿敏和大彬说：“这就是爱，糊里又糊涂。”一下把阿敏和大彬逗得哈哈大笑了。笑声中，李千金看见阿敏的脸上飞来了几朵红云。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在保守又封建的农村，像阿敏这样的单身女人稍一跟哪个男人接触有染，别说外人了，家里人看见了也会说三到四的。风雨无阻，大彬几乎天天晚上来，而且一待就是大半宿出去了。这让李千金的姥姥姥爷看不下去了，谁让阿敏不把真实的内心真实的情况透露给他们呢，谁让阿敏将这种暧昧的情景又让他们看到了呢！谁让阿敏以往和老两口的争吵中，说再也不结婚了呢！他们还以为阿敏又像前几年那样，光往家里领男人，到了，又是一场场未果的劳燕分飞。这也正是他们老两口发愁无可奈何整天唉声叹气的原因。你说你领就领吧，了解了解也是应该的，可那些年领了一个又一个，总就一个没合适的？总就一个没能结婚的？老两口对阿敏娘俩的未来也就不抱什么希望了。孤儿寡母的就这么过吧，就这么带着孩子老在娘家吧。谁知，阿敏不知什么时候老毛病又犯了，又把一个男人领了回来，孤男寡女的，天天一待就是半宿，那算咋回事，说出去，不让人家笑话死，你要是真冲着结婚，那也没啥，可又不结婚，又不打算再结婚了，这是干啥！绝对不允许！丢人！
　　老两口不好直接跟阿敏说，只好让李千金的妗子去帮着说。对于阿敏李千金娘俩，李千金妗子在老两口面前也好，在乡亲们的面前也罢，表现出的一贯的是和风细雨通情达理的样子——在老两口面前，姐长姐短地叫阿敏，妮儿长妮儿短地喊李千金；在乡亲们面前，只要一提到阿敏，总是一副欲语泪先下的样子，说她这个姐姐不容易，一个人带个孩子，心疼还来不及呢，别说她这个弟媳多嫌了，惹得四邻八舍的都对李千金妗子竖起了大拇指，都说这样的媳妇儿难得呀！这也是老两口为什么要去找李千金妗子的原因，他们被儿媳妇这么多年来的“不嫌弃”，被她如亲姐妹似的和阿敏相处着感动得很。
　　虽然表面上没显山没露水，其实心里早就看不惯阿敏，也早嫌弃她带着个孩子长住娘家了。阿敏往家里领男人的事情，李千金妗子的眼睛也早瞄到了，心里正狠狠地骂着阿敏臭不要脸时，老两口找了过来。
　　趁这当，李千金妗子史无前例地好好地施了一把疯。
　　“天天晚上去你们屋里磨的那个男人干啥来了？一个大男人跟一个女光棍天天晚上在一起干啥？又不拜堂，又不结婚的，丢人现眼不？有本事让你妈赶紧结了婚离开娘家呀！”趁阿敏不在，李千金妗子横眉竖眼地看着李千金说。
　　面对着一向和善慈爱的妗子，突得变了脸，李千金愣住了，这还是她妗子吗？是她妗子吗？真的是她妗子吗？
　　“看什么看！说说你妈，啊？一个女光棍家家的，成天跟个男人鬼混，又是在娘家，你妈不嫌丢人，我们还嫌丢人呢！”李千金妗子瞥了一眼李千金说。
　　李千金虽然才十岁，可好赖话还是听得出来的，她非常不衷情妗子的话，尤其是从她嘴里轻蔑地吐出的那个“光棍儿”，她觉得太刺耳了，太难听了，这简直是在污辱阿敏，就理直气壮义愤填膺地说：“我妈不是光棍儿，是寡妇！”扑哧一声，李千金看见妗子那个笑呀，脸扭成了一团麻花。看着妗子笑得前仰后合的，李千金的心里顿时来了气，可又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心里只有不是滋味起来。
　　正当李千金犹豫着，要不要把妗子变了脸，说的话如屎一样臭时，这天，阿敏把李千金叫到了面前，“金金，咱们要有一个自己的家了，咱们要去一个新的地方，那个新的地方，有大彬叔叔，还有一个哥哥和姐姐，你愿意去不？”
　　“就是天天晚上来咱家的那个大彬叔叔吧？”李千金问。
　　“嗯，是。”阿敏说。
　　“愿意，愿意！”一听说要有一个自己的家了，李千金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一件事情，是隐秘在她幼小心灵当中的一件最沉重的事情，她真的好羡慕同龄的那些小伙伴，羡慕他们有妈妈也有爸爸，羡慕他们那个有爸爸有妈妈的属于他们真正的一个家。
　　李千金见了李沙没几天，阿敏就和大彬结婚了。说是结婚，其实没有想像的多么隆重，甚至是阿敏无声无息默默无闻的从娘家走的。在当时的那个年代，二婚的人再结婚，仪式一般都是能简就简，能小就小，更何况阿敏带着个孩子在娘家一住就是十来年，她还哪里好意思要求大张旗鼓地再结一次婚呢！也没那个心思了。鞭炮没放一挂，喜字没贴一张，在李千姥姥姥爷的目送中，在李千金妗子虚虚实实的抹泪中，李千金随着这场默默无闻的婚礼，跟着阿敏就来到了一个新的村子里，新的家里。
　　这是一个很普通，甚至有点破烂的农家小院。六间坐北朝南的青砖房静静地矗立着，一间乌七八黑的泥胚房坐落在东边。西边的角落里耸着一个没有狗的破狗窝，沿着狗窝一直往南，是一溜围成围墙的柴禾垛，看上去，它把这个小院逼得更加干瘪落寞了。好在，院子里长着几株梧桐树和榆钱树，无形中倒也给小院增添了几分生气，这就是大彬的家，也是李千金和阿敏重新生活的新家，这个家不但有了既亲切又生疏的大彬叔叔，她的生命里还多了一个大她八岁的哥哥李强，大她两岁的姐姐李沙，还有一个长这么大从来没喊过奶奶的奶奶。
　　初来乍到，哪哪都是新鲜的，哪哪都是新奇的，李千金每天蹦上蹿下的像个快乐的小麻雀，一会儿叽叽喳喳地啄啄这，一会儿又咯咯啾啾地动动那，有的时候还会拿起笤帚抹布认认真真地帮奶奶扫扫地擦擦桌子。
　　“哟，这小闺女儿还真干净！”阿敏带着李千金来了的这些天，天天都有一些老少娘们来她家串门闲聊。阿敏因为每天还要去上班，大彬忙他村里的那些事，李强和李沙也经常在外和朋友们玩儿在一起不着家，所以白天的家里通常只有李千金和奶奶。
　　“嗯，人家这闺女可比沙沙干净多了！这不是天天帮着我扫地、擦桌子。”李千金奶奶看着张蛋家的媳妇儿笑不拢嘴地说。
　　“瞧瞧，长得还真高，你几岁啦妮？”
　　“十岁。”李千金说。
　　“哎哟喂，老嫂子，你可真有福，又多了一个孙女，还这勤快，懂事。瞅瞅，有句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瞧这闺女的眼睛和眉毛长得多像沙沙呀！”像是一只稀有动物，李千金被张蛋家的媳妇儿仔细打量着。
　　李沙比李千金大两岁，但个头没有李千金长得高。李千金的眼睛不大，但李沙的眼睛跟李千金的比起来更小，就像一个刀片不小心在她脸上轻轻划开了两条小细线。听了这句话，李千金可不乐意了，心里说我可比李沙长得好看多了。
　　阿敏带着李千金嫁给了大彬多没久，大彬在他家房后买了三间二手房。除了李强和奶奶依然住在前院里外，大彬和阿敏带着李千金李沙一起搬进了这三间二手的新房里。李千金和李沙被阿敏安排一个屋里睡，这让以前习惯跟阿敏睡一个屋的李千金很不情愿很不适应。每个躺在床上的晚上，辗转难眠的她总是想哭，甚至讨厌早已在她身边睡得跟头死猪似的李沙。而在那些天，好多个迷迷糊糊的夜里，李千金总会听见阿敏和大彬的屋里传出的奇怪声音，吱扭吱扭，吱扭吱扭，不知什么时候，屋里像是突然流来了一条河，河里多了一条摇着橹的船，而每每这时，李千金还总会听到阿敏时高时低时轻时浅的哎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