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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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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钱塘新都。
用过朝食之后,天公作美放了晴,桃红想了想,便唤了人取出樟木箱笼中的衣裳出来晒。没想到,才过晌午,天色便渐渐昏黄了起来,阴的让人觉得憋闷,廊上狂风大作,吹的窗棱吱吱地叫。侍儿们不待桃红召唤,便纷纷冲进庭院里将衣裳收回屋中,偶有那活泼的,还在用北地的官话和旁人埋怨这南方的阴雨天。埋怨归埋怨,衣服还是得收的,不然没的淋坏了。
不过片刻,雨滴如注倾泻而下,天地间仿佛拉起了珠帘,笼住了这如泼墨般的阴霾天幕。这天河水敲在屋后的芭蕉叶子上,像是美人的手轻慢地抚过琵琶,那样清脆动人。最后一个回来的侍儿,还仔细地在廊上掸了掸落在大毛衣服上的水珠子,方才拿回了房中。
桃红心神不定地坐在窗前,透过那层碧云纱去看庭院中的那颗樱桃树。
暮春花事了,最后一枝花也将将要谢了,风雨中飘摇不定,终抗不过命运零落满地,那样的凄艳。
雨浸透了残红,那颜色,红的那样的——不吉。
她又想到那日,大娘子崔氏小心翼翼地捧着肚子站在她院子里,微微压低了一枝樱花轻嗅了一下,回头对她笑道:“阿郎喜欢食樱桃,往后他来你院中,便可以大饱口福了。”
桃红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色,心中无端惴惴,她急急起身行了几步,唤来了贴身的小侍儿,“大娘子那边怎么样了?”
“还没信儿呢——”小侍儿忽地闭嘴不言,微微指了指西厢,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那位现下正得意着呢,也不知道她神气什么。”
桃红一脸愁容,“这都一天一夜了,怎生……”
小侍儿双手合十,朝上拜了一拜,“只希望菩萨庇佑,看在咱们家大娘子积德行善的份儿上,让她平平安安度过此劫吧。“
话音未落,窗外忽得一声炸雷,桃红吓得双腿一软,委在了地上。时人信鬼神,小侍儿脸色一白,神色凄惶地去看桃红。桃红仿佛失了魂,喃喃道:“不中用了,不中用了…… ”
且说大娘子崔氏这处,主母生产,廊下仆妇无不行色匆匆,忙乱之中尚有几分井然,可见进退调度仍有分寸。只是进进出出的人,换出来一盆比一盆更红的血水,看得叫人触目心惊。
昨夜发动之时,崔氏尚且还能叫喊一二,如今是连呻吟也传不出内室。榻旁陪着崔氏熬了一夜的产婆子还在劝她用一碗参汤,眼见着崔氏也难启唇饮水了。
“作孽啊,作孽啊,”那产婆不忍心地撇开了眼,用祈求的神色去看崔氏的婢女朝云,“是老妇不中用,眼下这境况,还请这位小娘子去问一问郎君的意思……“语意未尽,那侍儿便懂了,抹去脸上的泪,提了裙子转身向廊上走去。
崔氏的夫君,李家二郎李承谨正坐在廊上等讯。
眼见崔氏身边得力的婢女奔了出来,他心下一沉,倏然又生出了几分释然,是啊,该来的都来了。
“郎君,大娘子她……产婆子让我出来请您拿个主意。”朝云隐忍了一腔哭意,拜伏在李承谨脚下一字一句地回禀道。
“即是如此,便……便命那妇人保住……小郎君吧。”李承谨长叹一口气,左手扶额,一方长袖掩去了他所有表情。
朝云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虽是跪在屋檐下,她却像是站在庭中,从头到脚被这黄梅天的骤雨浇了个透。她是崔氏的家生子,从小同崔氏一起长起来的,感情比旁人深厚许多,如今让她为了个生死难料的小儿放弃相处几十年的娘子,当真是难以做到的。她向前膝行数步,匍匐在地哭着求道:“郎君,大娘子还有救,求您,求您……”
“你让我怎么救她!如今是人命关天的时候,你还不进去回禀,是想连小郎君一并害死吗!”李承谨长身怒斥道。
朝云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自己侍奉了数年的李承谨,仿佛是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了一般。一道闪电在他身后划破墨色的天幕,映出了李承谨的轮廓,她无端想起了崔氏常诵的经文中的罗刹恶鬼,那形象竟然渐渐重合了起来。
一声闷雷远远响起,如开山裂石一般敲在众人心上,李承谨为雷声所惊,瞬时心中存了几分不悦,抬手准备招过左右把朝云拖下去。
没想到,一个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在朝云身后的雕花门后由远及近,竟是向她冲来。朝云向后瑟缩了一下,她眼见着来人撞开了大门,双脚一软,跌在了正房高高的门槛上,是本该陪在崔氏身边的稳婆。朝云愣了,她盯着那产婆子张着染满鲜血的双手哭叫道:“大娘子,去啦——”
南唐鸿胪寺治礼郎李慎发妻李崔氏,殁于建康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