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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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龙池畔，哀声连绵不绝。
五百畸眼族民中亦有少壮与妇孺之分，此时少壮组排着队，一个接一个走入池中，他们之中大部分人渐渐被池水淹没，再也没有露头，唯有寥寥数人，在水中挣扎着没有下沉。
然而即便眼看着前面的人境遇悲惨，已大多折损，后面的人依然毅然决然地前进，捐躯赴池水。
他们沉默地前进，又沉默地沉没在湖中，悄无声息。
烛九暝坐在后面注视着这群人。哀声来自她的身侧，与沉入湖中也一言不发的那些族人不同，这些被挑选出来的老弱妇孺们看着这样的情景，忍不住发出了声声悲泣与哀叹。
小烛龙侧首看向这拨人——
“为何哭泣呢？”孩童的声音稚嫩而清越，有清清冷冷之感。
“眼见族人纷纷陨落，生者忽离我们而去，此情此景，怎让人不痛彻心扉。”其中一位悲声回答。
“这样的道路，不正是你们自己选择？”小烛龙说，“以鲜血与牺牲铸就的飞升之路，在决定前行时，就该有所觉悟了。以九界无数生灵为代价，或者以身边的族人为代价，是亲疏有别，让你们产生了不同的观感，然而对这个世界来说，这两者是同样的牺牲。当你们为自己的族人不忍时，可知九界无数生灵坠落之刻，又将有多少痛苦？”
小烛龙如此评议，未免太过冷静，且冷情冷性了，方才回答的女性畸眼族人再次开口：“先爱己之亲友，方能爱人之亲友，难道不是世间之常情？皇女，您是不是真的被人世佛门洗脑了？为了能够帮上邪皇，您要我们牺牲，我们可以去死，但请您深记……我们为何而死。”
小烛龙向金龙池一指：“那么……你去吧。”
“皇女？”
“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也去浸池水吧。……莫会错意，我只是觉得……说不定你能活下来。”
女魔向皇女叩首，接着便毫无迟疑地走向池边的队伍。
小烛龙对其他老弱妇孺说：“你们若有牺牲的决心，也可以加入。我不勉强，也不阻拦你们，这个机会，你们可以自己权衡。”
她这般说，那些畸眼族的老弱妇孺竟全部选择了浸金龙池，没有一个因为可能死去而留下。
小烛龙沉默。
这边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烛九暝注视金龙池内的众人良久，视线移开，拎起一直套在她手腕上的白菩提子珠串。
“无论贪生怕死抑或能坦然牺牲，人性和魔性……真是复杂啊。”小烛龙盯着白菩提子珠串，喃喃自语般说道：“我那两位心软又心狠的老师啊……今日之情景，你们是否有预料到呢？”
“你们封锁了我的记忆，要我心无怨恨嗔念才能回想起来。那时候你们是否有想到呢？其实我——只要见过爹亲，只要知晓他还在这世间，便能够突破你们的枷锁。”
“贪嗔痴……哈。”小烛龙轻嘲般一笑，“这世上，心中毫无贪嗔痴念的，只有死人吧。即便是你们……要这九界靖平，又是否是另一种痴呢？”
“如果我帮爹亲复活了烛龙一族、颠覆了这九界，丹隐先生，达摩尊者，你们会不会很生气？”小烛龙又笑了一声，“我的贪嗔痴念……我的愿望，你真的了解吗？先生，你不愿见我，然而那段日子，我也……一直在等你啊。”
“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会等了。”烛九暝收起菩提子串，倚向背后的大树，仰头凝视树荫中泄露出的天空，“是爹亲、还有你们告诉了我，人是经不起等的。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快快去拿，想说的话，就得快快开口。时间不会停下来等任何人，不快点行动，就是永远的憾恨了。”
千年前的记忆纷涌在眼前，小烛龙闭上眼睛，静静吸收这些她刚回想起还未整理好的过去。
爹亲，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好吗？
*
这个时间，无论是史艳文、俏如来，还是墨家、苗疆，天下人几乎群起而出，行动一致，都在寻找一个人——元邪皇。
烛九暝把族人们全部泡进了池子，也离开了佛国，去寻找元邪皇。
虽然行动别无二致，然而小烛龙大约是唯一一个、不是为了消灭元邪皇而寻找他的那个人。
小烛龙尚未找到父亲，却在走出佛国不久，就被一个人找到了。
“俏如来。”烛九暝停住脚步，看着拦在她面前的人，叹了一声气。
“璎珞为何叹息呢？”俏如来淡淡地问。
“我只是以为，来的人会是小明。”烛九暝说，“他难道也跟他祖师爷一样，遇上难以决断之事便不愿面见事主？这是什么一脉相传的特色？”
俏如来沉吟片刻，对小烛龙道：“你知道我为何来找你。”
“我知晓你为何来拦我。”烛九暝说，“然而我不确定，拦我之后，你还准备做什么。”
“拦……”俏如来留意这个字眼，反问：“璎珞，你认为你将要做何事，使我要拦你呢？”
“我正要去找我的父亲，如果你不准备拦我，那我就走了。”
俏如来叹息了声。
“我们有何必要如此相互猜忌呢？璎珞，你当知晓我为何在此，你猜的出我心中的疑惑是什么。那么你能否解答我，或者说服我，让我信任你，相信我们依然是朋友，而非敌人？”
烛九暝沉默了一小会儿。
“对不起。”她突然开口道歉，“我刚刚想起所有的事，往昔的记忆对我来说刺激有些太大了……过去的事情让我现在有些敏感和混乱。”
她望向悠远的天空。“我们边走边说吧。”
“许久以前，洪荒破碎，化为九界。”烛九暝边走边用平淡的语气讲起了故事，“曾经在始界洪荒为创世神的烛龙，被天命所弃，尽数灭绝，他们强大的力量不为新世界所容，后裔退化为魔世的畸眼族。这段故事，你应该都知晓了。”
俏如来侧头看向小孩：“所以你的父亲要将九界毁灭，重回混沌的始界洪荒，让烛龙一族重现世间。”
“俏如来，假如有一日，这世间的人类也几乎全灭，世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你能理解那种孤寂吗？”烛九暝说着，闭了闭眼，“其实我知晓，即便能够相互理解，在这个问题上，因为立场的不同依然难以化解敌对。这是天命与种族之争，近乎无解。”
“俏如来，你来找我的用意，是想确认我的想法吧？”烛九暝背着手，望着远处，说道：“我从出生之时，就一直面对着死亡的临近，其实，在我还不了解什么是生的时候，已经知道什么是死了。”
“因为你是烛龙？”俏如来疑问。
烛九暝淡淡嗯了一声，“你应已猜到我是如何救人的，那种特殊的能力正是源自烛龙血脉的力量，而这种逆天之力，不为这片天地所容。”
“那种力量确实太逆天了。”俏如来感叹。
“我身负这样的能力，一直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是我的爹亲一直不曾放弃我，想办法挽留我的生命，我才能活下来。然而为了让我活下去，能够走的路越来越窄，在最后，只有让九界回归始界原生状态一途。在爹亲的心中，始界，是我们的家乡，回到家乡，我也能够平安无恙了。”
“既然天命不容，那就毁掉天命，重建天命……是吗。”俏如来十分感慨，“你的爹亲一定十分爱你。”
“所以，你应该能够理解，我也一样爱我的爹亲。”烛九暝十分坦然地说道，一点不为如此直白的表达爱意而羞赧。“俏如来，我并不畏惧死亡。死亡是我们每个人必然要面对的终局，而我从出生的时候起就一直在与它打交道。总有一日我将因死亡而与这个世界、也与所有人分离——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这件事了。那时，我心中有很多愿望，我希望这个时间能来的晚一些，希望能在那之前看到这个世界更多的东西，希望能在我父亲身边呆的再久一点，还有，我最大的愿望是……我希望能在那一天来临之时，好好的与所有人道别。”
“我想好好告别……这个愿望，直至今日依然没有改变。”
“俏如来，我爹亲并不是真正意义上在这个世间复活，我想你们一定猜到这件事了。千年前，在我们分开之前，我没能好好与他道别，那是我憾恨许久之事。而现在，他的时间也已不多，他在这个世界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停留，所以……就如同从前我把时间分给你们、用这种方式救回你们一样，现在，你们可不可以也给我一些时间，让我能完成我的心愿，弥补我的遗憾，让我去好好与他道别呢？”
俏如来神色动容。
他叹了一声，“如此……我怎可能拦你。”
俏如来顿了顿，又道，“不过，璎珞，我需问一问，那五百畸眼族人如何了？”
“你放心。”烛九暝说，“他们在佛国天门之内，不会离开。我不会让他们出事，也不会让他们参与到这场战斗中。九界崩毁是你们决不愿见到的事情，也是我……不愿坐见的牺牲。”
俏如来心中的叹息几乎要溢出来。
“你的爹亲不好找。”他最终说，“集墨家、苗疆、中原群侠之力，仍未能找到他，你一个人，亦很难功成。”
这件事，烛九暝心里也很清楚，她淡然而坚定地说：“事在人为。我知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我不会张扬自己是谁，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大不了，在最后的时候我去伏羲深渊，爹亲要毁九界地气，那里必然是他的终点。”
俏如来点点头，最终认同了她，与她辞别。
烛九暝却是又唤了他一声。
“俏如来。”
她对回头的人道：“在我去找我爹亲的道路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可以阻拦我。你能明白是吗？既然我能用那种方式救人，便也能够用那种能力杀人，只是……璎珞从来只会救人而已。”
“我知晓。”
“还有……下次见面，叫我烛九暝吧，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好。”
俏如来应下，思忖一番，还是开口问道：“那么，烛九暝，你还是璎珞吗？”
“璎珞本就是烛九暝，哪来是与非是，本是同一人，换个名字也改变不了相同的初心。”烛九暝坦然。
俏如来点点头，这次真的辞别离开。
烛九暝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才踏上了自己的路。
只是，对你们来说……大约用璎珞的名字和方式，更容易被接受吧？
哈。
烛九暝心里笑了下。
*
小烛龙为了寻找父亲到处奔走，而此时元邪皇是在何方呢？
雪山银燕的意识世界。
之前五百畸眼族民被虏来中原，其中有个孩子未至无极山便被凶岳疆朝的魔兵杀害，抛尸在中途。雪山银燕对这个无辜惨死的孩子有收埋之情，而恰巧又被元邪皇所见。
元邪皇原本用以复生的肉身已毁，这是烛九暝亲眼所见。小烛龙在碰到假的幽灵魔刀时便知那不是真的幽灵魔刀，她知晓只要幽灵魔刀尚在，她的爹亲便能再次重现在这世间，也猜出了那是一个由元邪皇设下的局。然而小烛龙不会知道，他爹亲新的肉身，是一位不幸惨死在中原的畸眼族幼童——正是雪山银燕欲收埋的那位。
她的爹亲一向重情，这一面的缘分也被他记在心里，在最近误服了三只彼岸虫而意识不清的雪山银燕再一次被他遇到时，元邪皇为还恩情决意帮助雪山银燕，为了解决问题不惜施展秘法进入雪山银燕的意识空间。
所以，当小烛龙在现实世界乱窜的时候，元邪皇正在雪山银燕的意识世界里，且见到了一个他万万没想到会遇见的人影。
一身璎珞装饰的小女孩，神色天真，笑意盈盈。
震惊的元邪皇有几秒只是怔怔地凝视着这个人影，几乎发不出声音。
“这是……”
“啊，是璎珞啊。”意识世界的雪山银燕如此说。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