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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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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时,京城附近的大小道观都传开了,今日无极观内开坛讲道,很多道长都带着自家嫡传弟子前去听学。
这事儿全是宋易坤一手张罗起来的,乾云子就被他关在观里恶补了几本道书。他今天就负责照本宣科,把书里的东西添油加醋的给说出来。
李霁踏入道观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景象:
乾云子一身白衣白鞋。头发还用白发带系着,长发及腰的垂在背后,全身上下都好似拢在了一层薄薄的烟雾里。
底下听学的也是格外默契,同样一身白。
白花花的一片看过去,跟没上色似得。这知道的是他们在听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哪个谁办丧呢…
乾云子振振有词念着各种心法,抑扬顿挫的也不知道底下的人听没听懂。
李霁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来,用手撑着脑袋静静的望着前方。
若此刻,能有人回头看一眼,一定能被他眼里闪动的一汪潭水给惊了魂,简直温柔的可以让人溺死……
他嘴角噙着笑意,温润如玉的将那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这场开坛讲道并未持续多久,李霁觉得自己还没看够,就见乾云子站起身子,他一站,底下的人都跟着起来了,那些人遮挡了李霁的视线,他左右看不到乾云子,也只好跟着站了起来。
乾云子咳嗽了两声:“咳咳,多谢各位辛苦前来,今日,贫道就讲这些了”。
宋易坤默默的松了口气,总算让这小子给糊弄过去了。
李霁看着乾云子离去的身影,便不自觉的跟了上去。
乾云子知道他在后头跟着,刚开始假装不知道,直到乾云子进了后院,他还跟着!乾云子纳闷的停了脚步,回头看着李霁。
李霁也不躲,就光明正大的站他面前,脸上还是那副微笑如水的模样。
乾云子: “宁王殿下,你要是想拜三清,那你可走错道了?”乾云子用手指另一边:“三清殿在那头”。
李霁轻轻的嗤笑一声:“我不拜三清”。
乾云子稍微眯了下眼睛,打量着李霁,有些好笑的想到:这小子,跟了我一路,不拜三清,难不成想拜我!
突然一阵冷风吹入观内,把乾云子的衣袂和发带吹的扬起。乾云子伸手去拨开被吹到脸颊上的长发,他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在那一瞬间惊讶的神情,和剧烈收缩的瞳孔。
李霁很快收敛了自己的心神,又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模样。
可内心仍是止不住的激动,:还真是…一如初见啊……
李霁:“先生在京城待多久?如果不在无极观,会去何地?”
乾云子好奇的看着他:“我来去看心情,待的舒服,就多待一阵子,要是不舒服了,保不齐回头就撤了,这天南海北的,谁知道自己下一刻会在哪?”。
李霁莞尔一笑:“先生,还是那么有趣”。
这话,听的乾云子咯噔了一下,:嘶,这家伙,是觉察到什么了?还是自己的错觉?这么多年过去了,最后一次见面,他还是个掉了牙说话都漏风的毛孩子,而自己和八九岁的模样,还是有变化的吧,虽然一直都玉树临风的。
乾云子拿一双桃花眼精明的看着李霁,想试探一下。
乾云子:“宁王与我也就两面之缘,怎么知晓我是否有趣呢?”
李霁笑道:“刚刚我旁听了一点,那正经严肃的道法理念都能被先生说的风趣幽默,忍俊不禁,连我这个凡夫俗子都听的津津有味,就凭这点,先生就很有趣。”
乾云子挑着眉毛看他:“敢情,殿下是消遣我来了。”
本该肃静庄正的一场道会,硬是被他整的想笑,听宁王这意思,怕是憋了一路了吧。
李霁温柔笑道:“先生误会了,我哪敢拿你打趣”,他向四周看了看,这院子里的梅花正含苞待放,甚是可爱。
他上前折了一枝,递到乾云子的面前,:“我是寻着香味儿来的”,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将花枝往乾云的鼻子下凑近:“你闻闻”。
“你闻闻!”
这三个字,突然在乾云子脑海里和另一个画面重叠了。他吃惊的看着李霁,恍惚看到了那个在梅园初见的小孩。
那年他八岁,那时候,他还叫宴庄,字凌寒。据说是因为他娘生他的时候,恰巧天寒地冻。所以就取了这个字。
可家人都喜欢叫他“阿凌”。
“阿凌,娘刚刚教你的规矩,你可都记好了?”
“娘你放心,我都记着呢,见了皇上皇后要行礼,不可随意跑跳,不可大声喧哗”,他小嘴嘟哝着,“您都说了多少遍了”。
“好了好了,娘不啰嗦了,时辰不早了,快跟你爹进宫去吧。对了,你可准备了礼物?”
被娘这么一说,小宴庄也一脸茫然:“礼物?”
宴夫人弯下腰,刮了下儿子的小鼻子: “是啊,给小皇子的生辰礼物!”
小宴庄挠着小脑袋,满脸疑问的看着他娘:“这…我从来也没见过小皇子,哪知道他喜欢什么?”。
他正揉着脑袋犯愁呢,突然一股淡淡的香味窜到他鼻子里,他嗅着气味转头去看,原来是府里的梅花正凌寒独自开呢。他欣喜的笑了笑:有了!
…………
他随宴老爷进了宫,拜见了皇帝和皇后。
小手上还拿了一捧梅花,皇帝好奇的问他:“你这梅花是要给谁的?”
小宴庄大胆的一挺胸脯,抬头看着他:“给小皇子的”
寻常人见了皇上,连回话都要恭恭敬敬的。小宴庄倒不怕生。
他爹赶紧在一边打着圆场:“犬子不知礼数,还望皇上恕罪”。
皇帝大方的笑道:“宴爱卿言重了,小孩子嘛,哪有那么多规矩,再说了,今天本就是孩子的生辰,不用那么拘礼”。
他们来的早,小皇子都还没出现呢,暖阁里又闷的很,宴庄从娘胎里就是个坐不住的,趁他爹和皇帝说话之余,他将花一把塞他爹手里,说了句:“我透透气,一会进来”。
然后溜的无影无踪了。
宴老爷又头疼的给皇帝赔着不是。这不孝子,净会给他老子找事儿!
皇宫可真大,他又是第一次来,好奇心重。披着狐裘披风四处乱走,今日皇子寿宴,来了不少王公大臣的小公子们,他粉雕玉琢一身贵气十足的穿着,宫人们也都没拦着,由着他四处闲逛看看新奇。
待宴庄玩累了,晃晃悠悠准备往回走,忽然,他闻一股熟悉的香味。他好奇的在原地转了几圈,终于寻到了气味的方向。
“梅园”,宴庄看着园子的名字,好奇心促使他走了进去。
那里盛开了一园子的梅花,比宴府的还要多,而且全都绽放开了,在这寒夜里散发着阵阵幽香。
宴庄忍不住踮脚勾着花枝,凑上去闻了闻:“好香啊”。
突然,他身后也出现了一个声音“好香啊”,将他吓了一跳!
宴庄看着那个吓自己一跳的小孩,正准备问他是谁呢。为什么吓他?
结果那孩子突然上前一步,举着一把梅花递到宴庄跟前,用稚嫩的声音跟他说:“你闻闻!”。
宴庄奇怪的看着他 “什么啊?”
那小孩甜甜的笑道:“你送我的梅花呀,真好闻!”,
宴庄疑问更大了:“我送你的花?”
“嗯!”
宴庄看了看那小孩手里的梅花,都长一样,他也分别不出来。而且他明明把花给他爹了,什么时候到这小孩手里了?他指着梅花问他:“你哪来的?”
“宴首辅,宴表舅给的,他说是哥哥你送给我的礼物”
小孩天真无邪的看着宴庄:“宴表舅说哥哥淘气,自己跑出来玩了,所以就代哥哥,将礼物给我了”。
表舅?哥哥?礼物?难道他是……
宴庄突然想起来,他家和皇后是表亲,他爹是皇后的表哥,他还得管皇后叫表姑母。
宴庄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小孩,:“你就是三皇子?”
小孩用力的点点头:“嗯!我叫李霁!”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听宫女说的”
他忽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宴庄,:“哥哥你真好看!”
宴庄揉了揉李霁的小脑袋: “你也好看,真可爱,…等我长大了,娶个跟你一样好看的媳妇!”
五岁的李霁紧紧的拉起宴庄的手,一脸正经的说着:“哥哥娶媳妇!我也要娶媳妇!”
“哈哈哈,好呀,等哥先娶媳妇,然后再让我娘给你也娶一个漂亮媳妇。”
李霁欢快的点着脑袋:“嗯!我也娶媳妇!像哥哥这么好看的媳妇!”
两个孩子一路上牵着手,童言无忌的回到暖阁,小皇子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宴庄看了一晚上。
在皇后身边不老实坐着,非要跟宴庄挤一桌子。用膳的时候,宴庄夹哪道菜,他也跟着吃哪道菜。宴庄干什么他也干什么。
宴庄觉得好笑,玩心大起想作死一回。
他夹起根辣椒就往嘴里塞,包在嘴里假装在嚼,李霁也连忙挑了根红辣椒吃了起来,只看他前脚还笑眯眯的,后脚就一脸痛苦的把辣椒吐了出来,伸着舌头不停地用手扇风,鼻涕眼泪直流……
宴庄吐出了嘴里包着的那根辣椒,捧着肚子笑的四仰八叉。
弄的宴首辅又是一阵跪地磕头请求原谅。
皇帝说了:小孩玩闹而已,喝几口水就好了。
最后,宴庄还是被他爹揪着耳朵提回了宴府,一进门就闹着要上家法,这混小子三天不打就皮痒!
他一棍子还没下去,宫里就来人了,是个公公,说是皇后有令,不得打骂宴公子。
这一顿揍,算是躲过去了……
宴庄回过神,看着面前拿花的李霁,他的容貌很是英俊,听宴母说,张皇后未进宫前,可是出了名的大美人,成为皇后,也是艳绝六宫。他小时候见过张皇后,确实是个少有的绝色,不像后宫其他女子那般娇弱,而是带着几分江湖女侠的英气。
李霁很像张皇后,笑的时候,不仅温润清俊,还有些魅惑动人。连周围的景致都能跟着一起释放光彩。
宴庄咳嗽了一声:“殿下花……”
宴庄一个“花”字没说完,肖玉就喊着“掌门,掌门”的跑进院里。接着哑巴了一下。
他一脚踏进院里,看到的是宁王拿着花,比花还美的站在乾云子跟前。
肖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情况,隔着花干瞪眼,这两人吃错药了吧。
肖玉:“宁王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李霁把拿花的手往身后一背,:“没多久”
“哦,那殿下可是有事儿?”
李霁看了眼乾云子,轻微的勾起嘴角一笑,:“没事儿,只是四处转转,看这花不错,一时没忍住,就想多看两眼”。
“哦~”肖玉点了点头,又好心告诉他:“那正好,晚上有寒梅宴,殿下若是没要紧事儿,可以留下来品尝品尝”
李霁好奇的看着乾云子: “哦?寒梅宴,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乾云子:“不过是用梅花酿的水酒,梅花蒸的糕点,做的菜肴而已,殿下,吃不惯的”。
李霁: “被先生这么一说,我倒很想尝尝了”
用花做的菜,他乾云子都难以下咽,李霁吃的下去?
结果,李霁真吃的下去。
灵霄观这三人,是一筷子没动过,梅花做菜,想的出来!
以前秦风展在灵霄观用梅花弄过这些东西,不仅端到南司月面前献殷勤,还逼着观里的孩子们都得一品佳肴。
最好倒好,南司月吃了一口,就提刀嚷着要砍了秦风展。
孩子们一个个掐着脖子想上吊!
那味道,至今难忘。
往后听到秦风展回来的消息,他们都会提前藏好多吃的在床上,免得给毒死。
寒梅宴过后,外面就下起了鹅毛大雪。
肖玉又做了一回好事,他对宁王说:“殿下,这么大的雪,天黑路不好走,不如给您收拾间房,今晚就在观里住下,明天雪停了再走”。
宋易坤也在一边做着好人,:“没错,这么大的雪,殿下就在此将就一晚吧”。
乾云子“……”
真是一群好客的人……
李霁求之不得的在观里住下了,还是睡在宴庄的隔壁。两人仅一墙之隔。
虽然什么都听不到,但李霁知道,此刻那个人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这一夜,李霁没有惊醒,而是睡了一个安稳觉,没有鲜血,没有死人。只有无数的梅花,漫天飞舞!
乾云子闭着眼睛,听了会隔壁的动静,确定没有声响了,就起身穿上了一袭黑衣,用黑布遮了半张脸,悄悄的隐入雪夜里。
三个黑衣人施展轻功,轻轻的落在皇城里的宫殿上,这三人,就是灵霄观的乾云子,肖玉,和白松。
他们分别在司天监和皇后宫中放了一样东西。
皇城偌大,侍卫众多,可灵霄观的第一武学便是轻功,来无影去无踪的,很难叫人注意到。
第二天清晨,李霁开门便看到乾云子在院内练剑。
昨夜的雪早已经停了,今日艳阳高照,院子里被清扫的很干净,高洁的寒梅还孤傲的盛开着。
李霁怔怔的看着乾云子,他手里翻转着剑花,轻盈摇曳,举手投足不见内力。银光落刃不显杀气,挥舞间,他旋转身姿,衣袂飘飘带起了一地的落梅,这……是一段剑舞…
此情此景确实引人注目,可李霁不禁有些难受,这么多年,他都在哪里?在做什么?既然活着,又为何不来找我?
他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我能第一眼认出他,他…能认出我吗……
乾云子潇洒的一挽剑花,将剑背到身后,一双桃花眼动人心魄,他冲着李霁微微一笑:
“宁王殿下”
微风徐徐而来,吹进了李霁最柔软的心底。
管他认不认得我,这世上,我能再见到他,就已经足够幸运了!…我记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