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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触柱而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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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十五年,大晟城破,扶风王族尽被屠,起义军首领桓姜立新朝,改国号为周,史称周桓帝。
后世野史记载,城破那一日,周桓帝曾劝降扶风王族,并以贵妃之位许诺,求王族长公主扶风黎阳下嫁,黎阳不允,触柱而亡,桓帝盛怒,遂令屠族。
扶风王族之人多貌美,王族女子尤甚,但当年的黎阳长公主却姿色平平,身有暗疾,自十四岁起,长公主便长居深宫,不再见外人,一直蹉跎到双十年华也未嫁出。无人知当年的起义军首领桓姜是如何认识黎阳长公主,也无人知桓姜这卿不许我我便疯狂的一往情深从何而来。不过后来,这周朝的开国皇帝桓姜,也并未对那抵死不从他的长公主有多少挂念,即位第二年,他便大肆选秀,选秀年龄上至二十二岁,下至十二岁,一夜之间便填满了他那因屠杀而空荡荡的后宫。
但平头百姓总是对这等风流韵事极感兴趣,一百多年后,当逸闻里的王公贵族尘归尘、土归土,大晟的天也变了几变后,这个怒发冲冠为红颜的故事却经久不衰,甚至还被改编成话本和戏曲,在大晟城的街头巷尾被传唱着,数不尽的闺阁少女、当家夫人为这对隔着家仇国恨、山河破碎的爱人洒尽热泪,就连流连于各种文人宴会的柔弱书生,也幻想着自己可以成为故事中那位发迹于鱼市,最后以一己之力推翻腐败王朝,抱的无数美人归的周桓帝。
而我,就是故事里那个为了江山大义、家国情怀毅然赴死的黎阳长公主。此刻,我正躺在大晟城里最大的戏院里,听着我自己的故事。
正好,那身段唱腔具佳的小花旦此时正唱到:“足下蹑丝履,头上金玉饰。耳著明月珰,纤纤腰若柳。口如含朱丹,手做白冰玉。”
唱的是极合我意,我本就是当年扶风王族最美貌的公主,偏生被这群无知的凡夫俗子说成样貌平平,还说我体弱多病,不敢见风,成天躲在深宫里不见外人。谁又能想到,当年的黎阳长公主一顿饭就能吃下半只烧鸭,夜宵顿顿都要喝酸笋火腿鸡汤,身体倍儿好的我,寒冬天气都不用穿狐狸皮熊皮,为我那操心的父皇省了一大笔开支。我和那个泥腿子周桓帝也并无甚关系,他不过就是在城破那日瞧见了我,被我的绝世美貌倾倒,才死乞白赖地非要讨我做贵妃,我本是想矜持一下便答应的,无奈我那花天酒地的父皇,在临死之前,突然硬气了一回,硬是挟持着我触柱而亡。
对了,撞向正德殿那粗壮宏伟的柱子之前,父皇还捅了我一剑,生怕我死不了,被那个泥腿子侮辱。
我可真冤。
其实,除了临死前捅我那一刀,父皇大部分时间还是对我很好的。听从小服侍我的嬷嬷讲,我一出生便遇着普化寺的高僧批命,言我命负大劫,生来便是要连累国祚的。寻常百姓人家见生出这般灾星,怕是早就寻个荒郊野地处理了,但父皇依旧把我养大,给了我一个公主应有的一切,十四岁那年,外族使团进京,领头的王子无意间在宫道上瞅见了我,瞬间失态,还没等我们发生点什么,父皇已经将我送入了汀兰宫。
汀兰宫是我母后刚入宫时的住处,虽然位置偏了点,但宫里装修的豪华异常,小桥流水、芬芳满园。母后去后很多年,这里也没有荒废,于是,父皇下旨的当天我就高高兴兴地搬进去了,这一住便是八年。期间,父皇召见我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干脆就不召见我了,皇兄皇妹们更是压根没见过。但我甚少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宠被囚禁了,在这汀兰宫,一应待遇一年胜过一年,虽然不怎么见到外人,可有这些便有够了。
此后,我便只见过父皇两次。
一次是国破那一日。一次便是转世。
那是我死后的第五十年的寒冬,那几日,姚城下了一场暴雪,我从街道上飘过的时候,看见好多被冻死的人,我看着他们,身上便慢慢生出了寒意,连头发丝都结了些细碎的冰在上面,还没等我飞回家,就被冻僵在一条人烟稀少的巷子里,白色的寒气慢慢席卷我的全身,像是一把刀,在我的魂体上刮来刮去,一会窜进头里,一会窜进脚里,我感觉自己要被那股寒气碾碎,变成一坨肉泥,喔不,魂泥。在这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鬼也是会怕冷的。所幸,在我快被那股寒气冻成魂泥之前,苏道士来了。
“瞧你这模样,做鬼都不安生,不是说了这几日不要外出吗?”
苏道士一边絮叨着,一边将燃尽的符纸灰烬撒在我身上,一张显然是不够的,苏道士咬咬牙,又面目狰狞的拿出五张符纸,火光燃尽的瞬间,我看见自己身上的寒气慢慢消散下去了,终于能动了。不用说,这六张符纸又要让我花上几十年的时间去偿债了。
果不其然,还没等我开口,苏道士就在袖子里比了个拳头,脏兮兮的道袍被他这一顶,里衬的棉絮都露出来不少。
“好啦,五十年就五十年,知道用了你的宝贝符纸你心疼。”我嘟嘟囔囔地从墙根上飘起来,虽然身体能动了,但我还是感觉到一股股的凉气儿在我身边环绕,可冻死鬼了。
“苏道士,你救鬼救到底,给我在烧张纸做衣服吧,可把我冷死了。”我一边向苏道士谄媚,一边偷偷地往他身边靠近,恨恨地吸了几口他身上的阳气,苏道士练得不愧是童子功,阳气真是充足。
“你就是笨死的,走,带你去看你那转世的爹,免得你在这儿被冻死了!”苏道士嫌弃地瞥了瞥贴在他背后的我,难得大方地用道袍兜住了我一次。
爹?父皇?不是死了几十年了吗?父皇和我被冻死有什么关系?见到父皇之后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自从做了鬼之后,我很少有这样动脑子的时候,鬼生,真是艰难啊!不过,苏道士虽然穿的破破烂烂的,但袍子里真是好闻,是那种带着清香的春日的味道,很像我幼年时在汀兰宫种的那株月华的味道。也不知道,我死之后,那株月华还在不在,据阿绿说,那可是异族进贡的珍惜品种,全天下就一株,常年花开不败,四季香味不同。14岁入汀兰宫那年,父皇将它赐予我,从此之后,它便养在我宫中的□□,陪我度过了许多年的春夏秋冬,可惜,死之前,我没来得及见它一面。阿绿也是,伺候我的嬷嬷也是,我死的太突然了,也没为他们安排好后事,也不知道城破之后,他们有没有逃出去,后来过得好不好。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想起往事了,市井流言听多了,我几乎都快忘记自己曾是大晁城最美貌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