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一珏

2、重逢

　　沈逾除了工作，什么都懒。

　　她过的很忙，刚刚就职的时候不能出错，每天都在门诊，手术室和病房里度过。她习惯于这样忙碌的生活，其实自从高中毕业之后，除了和朋友们偶尔的聚会，沈逾的人生就只剩了学业和工作，活得愈来愈忙碌。她似乎终于在实现那些恨铁不成钢的老师们口中的，无限的潜能。然而沈逾自己却觉得，再也没有像高中的时候那样开心过了。

　　跟沈逾熟的人都知道，沈逾有个怪毛病，她记性不好，但不是普通的记性不好，她在读书上的记性绝对是顶尖的，不然也不可能记住了大学和医学院那么多本厚重的教科书，这么年轻就坐上了主治医生。沈逾记不太起来过去发生的很多事。每次看那些节目问对于朋友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沈逾总觉得特别敬佩，她和邱凝关系那么好，也完全想不起来第一次见邱凝是怎样的了，邱凝没少拿这事嫌弃她。

　　沈逾有时想，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其实是极为冷清的人，什么人什么事都入不了她的心。她觉得自己有点悲哀。

　　这些年来，空下来的时候，沈逾常常去想过去发生的事情，似乎只有这样才让她觉得安心，让她觉得她在过去也是存在过的，她的人生不是什么摇摇欲坠的空中高楼。而阮笙，她拥有过的唯一的恋人，自然也是她经常回想的对象。

　　她们之间的很多很多，沈逾都已经记不清了。在那些孤独无比的日子里，沈逾总是想着阮笙，想从她们的过去中寻找到一丝温暖的感觉。然而她能想起来的东西很少，经常是想着想着，就成了只是单纯的想着阮笙这个名字。

　　第一次这样突然想起阮笙，是大一下半学期的时候。沈逾一个人坐在学校食堂里吃饭，吃着吃着突然想，阮笙喜欢吃什么来着？她想啊想，想了半天，只想出来阮笙的胃一直不好，所以不能吃太辣的。她居然连一样阮笙特别爱吃的东西都说不出来，而在她和阮笙在一起的一年里，她们一起不知道吃了多少顿饭。沈逾觉得阮笙对她来说该是特别的，就算她记性不好，她还是该记得关于她更多的事的，她真是个混蛋。

　　又是一个周六，今天沈逾不当值，她终于把家里收拾了，躺在了沙发上翘着脚刷着微博。

　　一个电话打进来，是邱凝：“阿逾，我们今天高中同学一起聚聚，你来吧，你都多少年没来了。”

　　“行我这就过去。”沈逾答应的很爽快。一来邱凝在的局向来很靠谱，二来她也确实很多年没和高中同学聚了，去叙叙旧，说不定就能想起更多以前的事了。

　　沈逾起来，换了一身白T恤和黑色牛仔裤，黑色的板鞋，捋了捋笔直的斜分黑发，就出门了。沈逾没有车，她想买的车自己还买不起，所以干脆就不买了。

　　打车到了酒店，沈逾走到了包厢门口。还在外面就已经可以听见里面热闹的样子了，沈逾笑了笑，推门进去。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她的笑凝结在了脸上，阮笙正坐在正对门的位置上，朝着她看过来。八年了，她再也没见过她，就当她以为都快要记不清楚她容貌的时候，阮笙出现了，她的面容和八年前的她重合，就在她面前，平静的看过来。

　　“阮笙变了，”沈逾的第一想法是。

　　因为家庭的关系，以前的阮笙总是丧丧的，隐隐的一丝痞气，她是挣扎的，不满与现状却觉得无能为力，沈逾记得，那时的阮笙，只有在她的面前，才会露出真正的笑，那是沈逾最喜欢的阮笙，笑得和孩子一样开朗的阮笙。而现在，阮笙就在她对面，没有一丝表情，就像看到沈逾并不能激起她内心一丝波澜，她是镇定的，眉宇间露出来的是时光流转留下的自信和笃定。

　　“阮笙不需要我了。”这是沈逾心中的第二句话。

　　沈逾就这么愣愣的看着阮笙，脑子里一团浆糊。

　　“呦呦呦，看看这是谁，这不是我们留美高材生沈医生么，好久不见啊。”同学的打趣声响起，沈逾回过神来，跟他们打了招呼，然后径直坐到邱凝边上。

　　“你怎么不说阮笙在这儿，我等会再跟你算账！”

　　邱凝吐吐舌头：“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啊，她基本也不来我们的聚会的，谁想到今天居然出现了。再说了，你就心里偷着乐吧。”说完朝她眨眨眼，转回去接着和旁边的朋友寒暄起来。

　　沈逾一口气喝下一杯茶，微微松了口气，偷偷的又往阮笙那边看过去，没想到视线撞了个正着，吓得她手一抖，赶紧把头扭回去，差点没折了脖子。

　　阮笙深深看了沈逾转过去的脑袋一眼，眼中翻滚着的是晦暗不明的复杂。

　　一餐饭就在这样不知疲倦的偷看，转开视线，偷看，转开视线中过去了，沈逾觉得自己像一个贪心又变态的贼，怎么也看不够。

　　大家都是爱玩的年轻人，二轮自然的移到了ktv。桌上摆开了一整个金字塔的威士忌shots，大家说想要怀个旧，玩起了国王游戏。沈逾很少喝酒，她是外科医生，不想将来手抖的进不了手术室。但坐在对面的阮笙给她的压力实在太大，她不自觉的喝着手边的威士忌。

　　“好久不见了，我们联络联络感情。抽到4和6的两个人拥抱一下吧。”抽到国王的同学说。

　　沈逾低头看牌，4。她无奈的翻开牌，说：“谁是6？”

　　对面的阮笙把手中的牌转过来，明晃晃的6差点炸了沈逾的脑子。

　　“尴尬了。”邱凝在一旁小声打趣了一句。在场的人都是同学，大家都知道阮笙和沈逾的过去，曾经也是羡慕过她们之间美好的感情的，可惜最后却不能长久。

　　沈逾愣愣的走向阮笙，在她面前停下。阮笙也站了起来。阮笙很高，比沈逾还高了一点点，说起来这还是她们当初做朋友的契机，毕竟在一个南方城市，同一个班级能有两个这么高的女生实在是不多见的事情。沈逾自然而然的在阮笙身上感到了亲近感，就算阮笙看起来冷的不得了了，还是乐此不疲的要和她做朋友。

　　沈逾看了眼阮笙，阮笙也看着她，抿着唇不说话。

　　沈逾小心的上前一步，轻颤着声音说：“我抱了？”

　　阮笙看着小心翼翼的沈逾，轻轻的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沈逾终于伸出手，环住了阮笙。阮笙垂下的发丝拂过沈逾的脸，她身上淡淡的味道覆盖住她。阮笙很瘦，沈逾的手臂根本不敢用力，只是就这么虚虚的环着她，就像现在沈逾的心，想靠近却又不敢太近。

　　阮笙终究还是没有回抱沈逾，两只手垂在身体两侧，轻轻的握成拳。

　　作为一个神经外科医生，沈逾知道，嗅觉是最容易唤醒记忆的感觉。而在阮笙熟悉气息的覆盖中，沈逾忽然就想起了她们的第一次拥抱。

　　那是沈逾的生日，她们在一起也快两个月了。两个人都是初恋，害羞的不得了了，除了牵牵手，完全谈的是柏拉图式的恋爱。她们的高中在沈逾家旁边的城市里，为了和阮笙一起庆祝生日，沈逾特意找了个酒店住下。阮笙白天要上补习班，沈逾就乖乖的在酒店里等着她。

　　晚上9点多阮笙才姗姗来迟，一手拎着个蛋糕，一手还夹了个盒子。连敲门的手都没有，用脚踹的酒店门，吵得沈逾还以为谁上门来讨债。

　　打开门一看，阮笙咧着嘴笑着。沈逾看着阮笙笑，她也笑了。两个人就这么站着看了会，还是沈逾回过神来，接过蛋糕让阮笙进来。

　　蛋糕是芝士的，沈逾最喜欢的味道。盒子里是蓝色的玫瑰花，永久性的那种，特别妖娆。两个人挤在酒店沙发里，一边吃蛋糕，一边聊着天。沈逾不记得阮笙说了什么，就记得在暖黄色的烛光下，阮笙特别温柔，笑的特别好看。那是沈逾记忆中最好的生日。

　　等到过了半夜，阮笙说她得回家了，不在她爸前面回去的话怕被打。沈逾知道阮笙和家里的关系不好，催着阮笙下去，送她到大堂。阮笙最后和她说了一声生日快乐，让她早点回去休息，转身慢慢的走了。

　　沈逾看着阮笙消瘦的身影，突然就觉得心疼与不舍得。连忙叫住了她，走上前去，环上阮笙的脖子，在灯火通明的大堂里紧紧的抱住了阮笙。阮笙愣了愣，很快回抱住沈逾。

　　沈逾在阮笙的耳边，轻轻的说：“阮笙，谢谢你。我很开心。”

　　那是她们的第一次拥抱。

　　沈逾惊讶于自己居然还清晰的记得每一个细节。她以为的那些早就逝去了的记忆，似乎只是隐藏在了意识深处，而阮笙就是那把钥匙。

　　不知道过了多久，阮笙伸出手轻轻推开了沈逾。沈逾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剩下盯着她们看好戏的同学，后知后觉的脸红了个透。赶紧回去坐下，仰头干了一杯威士忌。还是一样的酒，不知道为什么，沈逾总觉得尝起来变得更加苦涩了。

　　是啊，曾经的她们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