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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好像瞒不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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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这笔就开好了。”安定慈放开她的手,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你写两个字给我看看,就写你的名字吧。注意蘸墨的时候只要笔尖蘸上就可以了,不可贪多。”
君三“哦”了一声,果然就同他说的一样,取了另一只狼毫微微点了点墨,再在砚边舔了舔,写了“君影慕”三个字。
安定慈一望,那三个字还是蚯蚓爬似的。
“……”
他想不太出来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她写字真的太少,今日真的需要将带来的这些个冴花纸冷金纸都写完了才行?
君影慕挠了挠下巴,不太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头:“你看,我就说吧,我写字不好,这是天生的。”
安定慈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她手边的那一沓纸:“我改变主意了,你今日就把这些纸写完。”
“什么?!”君影慕嚎起来,“仲俨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安定慈定定地看着她,直到她的哀嚎一点点在他耳边收声:“你若不想写,我现在就回去了。”
“别啊别啊,我写,我写还不成吗?”君影慕苦哈哈地重新坐下来,用一副玉镇纸压住桌上那几张冷金纸,提笔看着他,“那你总得给我一幅字帖什么的吧,不然我在这里瞎练一个下午也不会有什么成效的。”
安定慈随手取了他书箱里的一张课业来,放到她面前:“暂时就先拿我的字练手吧。虽然我的字也称不上一个好,但你先将就着用,待我看看你家书房里有没有什么可以拿来顶上的。”
“行啊。”君影慕摸了摸那张萱花纸,又摸了摸上头早已干涸的墨字,才道,“要是仲俨的字还称不上好,那我的字也只配丢在厨房里拿来烧柴火了。”
安定慈见她真的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开始练字,便轻手轻脚地走到一旁的书架上翻拣起来。
君府的书房也真不愧是君府的书房。他看了半天,书架上不说没有字帖,放眼看过去,除了兵书,也就只有几本官眷爱看的一些小说话本之类,大约也是君夫人拿来日常消遣的。
他随意拿起一本《孙子兵法》翻看,那书上有好几个不同笔迹的注解。细细一数,这三五页之间便已有四五种之多。
再看看那些小说话本,除了扉页以蝇头小楷写了一个君夫人的闺名,也再无其他。
安定慈看着看着,发现在书架最下层一个不太容易被发现的角落里有一卷被卷好的萱花纸,纸质非常像这两日君影慕上交的课业纸。
他偏头看了看依然在低头认真练字的君影慕一眼,皱了皱眉头,走过去将那卷纸抽了出来。
曾细细摸过君影慕课业纸的安定慈在将纸抽出来的时候几乎非常肯定,这就是她的课业纸。
但当他展开的时候,这种肯定就变成了狐疑——
纸上那笔娟秀中带着一丝遒劲的字和他刚才见到的软弱无力的字无一处相似,但纸上的内容却和他看过的那篇策论课业相同。
他又翻到下一张纸,正是前几日夫子教过的那篇策论上的内容。
不同的是,策论边上有几行小字,还有涂改的痕迹。
他细细看去,这几行小字写的竟是如何曲解策论。譬如“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此句旁的小字写的是“属下数次被上官祸害,上官数次教训下属的忧愁”,复又被划去,写了“下面的树根被祸害遭了殃,上面的枝叶有毛病忧患却被遗忘”。甚至在“夫树国固”这一词的“树”字上画了一个圈。
安定慈就算再傻,这下也看明白了君影慕这是在耍什么花招。
策论本不难,君大将军和下面这二位在军中皆有官职的儿子,甚至连君夫人肯定都有所了解,她只要随意问一问其中一位,便能将课业完成得很好。但如此绞尽脑汁地曲解其意,他却想不通是为何。
况且这字……
安定慈重新走回了书架旁,抽出那本《孙子兵法》来。
书上几行注解和笔迹都十分的有个人特色,他甚至能猜到哪个注解分别是由谁书写的。
在这几行字里,有一个注解的笔记和刚才他见过的课业纸上一模一样。
安定慈将那卷纸重新放回了原处,拿着那本兵法走到书桌旁,指着一处笔记问君影慕道:“我看这处注解写得十分有深意,这是谁写的?”
君影慕抬头一看,随口道:“这是我阿爹的笔记啊。就这潇洒狂狷的意境,你还猜不出是谁?”
安定慈“嗯”了一声,把书又往后翻了一页:“那这个呢?”
“我二哥写的啊。虽然没有阿爹的字那么龙飞凤舞的,但是也还是能看出来一些潇洒意思的。”
安定慈把书又往后翻了几页,指着中间那个注解道:“这个?”
“这是我大哥的字。他的字就不太一样了,少了一份洒脱,多了一份稳重。”
安定慈微微颔首,随即指了底下那个注解问道:“这个呢?”
君影慕仍然不太在意地随便瞟了一眼,脱口道:“这是我的……”但这一开口之后,她手一抖,一个“乃”字就明显多了两个弯。
“嗯?”安定慈牢牢地盯着她。
“咳,”她欲盖弥彰地划掉写岔了的那个字,找补道,“这是我的……小叔叔的字。”
“小叔叔?”安定慈扫了一眼她划掉字的方法,嗯,跟底下那张纸上的方法一样,“我从未听说君大将军有什么兄弟。”
“你没听说过那很正常,那是我阿爹早年间在军中结拜的一位叔叔,偶尔会来我家求借这本《孙子兵法》。”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你不是要给我找字帖么?我早就跟你说我们家里没什么劳什子的字帖,只有兵法和我阿娘的话本罢了。”
君影慕说着,将手中的狼毫搁下,顺手拿过他手里那本书,走向书架:“明明说是让我今日习字的,怎么如今却尽来打扰我。”
安定慈这次却知道了为什么君影慕的字写不好,她的症结在哪里。
他眯起了眼睛,肯定道:“君三,你是左撇子吧?”
君影慕拿书的手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安定慈知道自己说对了。
“你瞎说什么呢,我不是左撇子啊,我都是右手拿筷子右手打人的……”君影慕顿了顿,才不是很自然地接着道,“呃……右手主持公道。”
她这么一说,安定慈倒是想起来了:她上回在小巷子里打文公子那会儿,用的确实是右手。
见安定慈沉默了,君影慕就好像自己找到了什么反驳的突破口一样,耸了耸肩:“你看,我只是用左手放了个书,你就觉得我是左撇子,你是不是疑心太重了点?”
安定慈皱了一下眉:若不是刚刚她手抖的那一下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他可能就真的要被她骗过去了。
与其内心推测,不如实际看看。
安定慈如此想着,一把抓住君影慕的手腕,将她拉到书桌旁,按在椅子上,拿起桌上放着的笔塞到她左手里:“你写给我看,左手。”
他心里非常清楚,常年用惯用手写字的人,特别是写了一笔好字的人,是很难再用同一只手很自然地写出相差太大的难看的字来的。
果然,君影慕拿着那支狼毫,顿在原处,半晌都没有动笔。
最后她叹了口明显不符合她年龄的气,干脆地将那支狼毫放回了笔架上。
“你为什么要这么敏锐呢,仲俨?”她撑着下巴,一只手慢慢地拂过那只玉镇纸,来回抚摸,“有些事情,看破了,当做不知道不好吗?”
安定慈的冷汗一下子流了下来:她不会是要拿这个镇纸杀人灭口吧?
君影慕慢慢站了起来,向着他缓缓走了过去。
“你……你想干什么?”安定慈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不自在地向一步一步后退。
但出乎他意料的,君影慕疑惑地歪着头,举起了手上的帕子:“给你擦汗啊,我还能干什么?”
她愣了一下,忽然笑起来,像明白了什么一样:“你不会以为我要杀你灭口吧?”
安定慈见她笑得弯下了腰,才满脸懵懂地问道:“那你刚刚摸镇纸干什么?”
“顺手啊,我家这玉镇纸摸着挺舒服的。”她笑了一会儿,才道,“你是傻吗?我在自己家里杀你,先不说我舍不舍得,我不用赔命的吗?况且我要是动手了,我就是第一要犯,我以后还要不要在这燕京混下去了,那我在学堂里这两年的额藏拙,岂不是全白费了?你啊,这些年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觉得我是要杀人灭口?”
她像是笑累了,才又坐回了椅子上:“你也知道,智者多虑,能者多劳。我不想以后进宫做妃子,成为被圈禁住的那三千只金丝雀其中的一只,所以我能怎么办,藏着呗。越不学无术才越不会进那个牢笼。”她拍着他的肩,“我只是向往自由,想要潇潇洒洒走完这一辈子而已。”
她拿过那支狼毫笔,抽了一张硬黄纸,写了四个字。
潇洒恣意。
和他在兵书上见过的那个注解一模一样。
不一样的,是他眼里的她。
直到他离开君府好一段路,他才想起,出了书房门的时候,她说:“什么也别说,就当这是我们的秘密。你的课业纸留下来,我拿来练习右手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