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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测不准原理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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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的柏林充满了二战前夕的压抑。唯一的点缀是我桌前新摆放的一束明黄色的矢车菊。花的旁边堆满了来自伯克利分校的信件,那些盖满红戳的信全都出自一位年轻的物理量子学家之手。他的字体端正漂亮,是标准的美式写法。就好像他夹在信件里顺道寄过来的照片。瘦削高挑的年轻人穿着白色衬衫靠在塞乌斯河的石桥边,左手夹着一支烟,视线漫不经心落在桥下一条载满女学生的游船上。
他对我的骚扰已经持续了两个月,连对面的波尔都从堆成山一样的演算纸里抬起头怀疑我是不是害得哪位姑娘陷入了单相思,我只能叹口气把信原封不动装回去,喊门口的哈德罗帮我数不清第多少次去临街的邮局退件。
“你太铁石心肠了,维尔纳,就算你发过誓已经将一生献给德意志,但这并不代表你不能有个情妇什么的。”
我感觉波尔把这一个星期的废话都用在了今天。“可惜是位先生,真是让人失望至极,说实话,除了他跟我探讨的线形流动理论,我实在看不太懂其余这些东拉西扯的狗屎。”
波尔顺手抖开一封信,“我看看,哦,亲爱的巴赫先生,算起来这是我的第十二封来信了,我今天回到了纽约市的家,我记得您在奥地利国际学术交流会上说过,最喜欢萨尔瓦多达利的画作,盛赞他的画是对反战思想和荒诞美学的完美结合。您说过你讨厌战争,而我刚好不关心政治,看来我们的相似点除了血统之外又多了一项。真让人感到惊喜。于是我在家里的客厅走廊第一次仔细端详了挂着的收藏品之一——记忆的永恒,啊,那些扭曲的时钟,我从萨尔瓦多的笔下仿佛又感受到了您在论文里提到的不确定性原理。真奇妙。我真希望有一天能亲自带领您领略这些画作,姆妈说父亲的藏品全是真迹,你知道的,我毕业于哈佛语言系,但那八门外语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而量子力学这种新生事物让我狂热,于是我暂时在伯克利当了一个挂名教授······”
波尔目瞪口呆地放下信,“哦,我真同情你,可怜的维尔纳。我是说,希莱姆给的任务已经非常艰巨了,您还需要劳费心神读这种小学生流水账作文。”
“我把它当作一种消遣。”我喝了口黑咖啡让自己保持清醒,靠在椅子上转头望狭窄窗户外广袤的灰色天空。四月的柏林仍旧雾蒙蒙一片,带着万字红袖章的党卫军路过,恶劣地撞倒了一个戴着黄色三角符号的犹太男人,我放下手里的茶杯,“而且我从不回信。他的坚持倒是让我意外。”
“你真的没想过离开?”
“你们也配走在路上?下去!走排水沟!你们这些肮脏的犹太猪。”波尔显然也看到了窗外的一幕,它几乎每天都会上演。“诺贝尔奖救得了你现在,可一旦元首改变主意或者你的计划失败,很可能你就跟他们的下场一样·······”
“我是德裔犹太人。”我打断他,“我厌倦了他们口里所说的,犹太人都是没有国家概念的走狗。我是德裔犹太人,我的祖国是德意志。”
我再一次表明立场,波尔只是推了推眼镜,借此遮挡他吓人的黑眼圈,继续埋头繁重的演算工作。波尔金发碧眼,有纯正的日耳曼血统,当然不用担心这些。但我从他的话里隐约明白,说不准哪天他就会带着对祖国的失望透顶和最前沿的物理学理论远走他乡。去美利坚或者英格兰。
哈德罗退信回来,路过门口匆匆传话说查尔斯上校让我去一趟他的办公室。波尔用僵硬的视线看了我一眼,看得人浑身发凉。
查尔斯上校把一篇厚厚的论文放在桌子上,“我已经把铀元素的重要性上报给元首,他相信了你的忠诚。”
镶嵌在墙壁上的雄鹰标识泛着金属寒冷的光泽,红色的万字旗立在桌头尤其刺目,我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德国。”
“你在报告里说,能够利用铀元素的提取制造出威力比现在大几百倍的新型量子武器。”查尔斯上校用饶有趣味的语气说,“最快需要多久?”
“理论上已经取得突破,但在计算上仍有许多困难,我们正在全力以赴。”我进一步解释,“不止几百倍,它可以在瞬间摧毁一座城市或者一座岛屿,如果铀提取量足够的话,核元素瞬间爆发的能量可以让一个国家顷刻毁灭,数年寸草不生。”
“我帮你争取了3个月时间。”查尔斯仿若很满意我的回答,他把脚搁在办公桌上,交叉着双手看过来,“元首对你寄予了厚望,说实话,整个德意志都很期待您的成果。我们都期盼着战争尽快结束。我相信您也是。”
从查尔斯的办公室走出来,我靠在空旷的走廊尽头发了会呆。那一刻我忽然很想念开满矢车菊的乌尔比斯小镇。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接着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开始收拾凌乱的文件。波尔惊讶的抬头看我,我扔掉他手里的笔,“跟我走一趟,上面放人了,华盛顿国际交流会议有一个随行名额。”
“也就是说?!”
“什么??”
“你终于要和你的美国小情人面基了?”
“我决定临时更换随行人员名单,亲爱的波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