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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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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六是蓝玉的生日,因为过十六周岁的生日,格外的隆重,东院在十月初就将她接了过去。悠园请了两个戏班子,一个戏台搭建在东院,用于招呼往来的客人。一个戏台搭建在宽阔的明湖边上,离南院最近。东院的张妈早就传出话来,得了闲的都可以去看看,大有同庆的意味。戏台子还没搭建好时,南院就陷入了狂热之中,但没有掌事玉奴的准话,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院中执事的丫头们怂恿白芷去向玉奴求情,放个几天假。往常时,白芷对这事是最热心的一个,但这一次她却一反常态,被一众执事丫头缠了好几天,也不见有个准话。笑着对众人说道:
“你们有胆子,等议事的时候自己去求,别把我往前拱,架火上去烤!”
院里的执事丫头乔木说道:“这不是您的脸面大嘛……”
白芷听了极为受用,但仍只是笑,依旧不松口。众人见白芷这样回过味来,指着白芷笑骂道:“敢情你拿着鸡毛当令箭呢,咱们直接去问玉奴姐姐,不和她纠缠。”
白芷一听,连忙把众人叫了回来,说道:“戏台子还没搭好呢,就把你们急成了这样。如果再熬个两天,你们岂不是要造反了?”
月清说道:“果然,她早就得了信,就是瞒着我们呢。”
白芷怕犯了众怒,说道:“不过是闲聊时说了一嘴,反正你们一准能看戏。我这冒着风险说出来,你们少不得要孝敬孝敬我,我一年来都没有月银,苦死了,也不见你们接济接济。”
乔木说道:“如果能给我弄个好位置,我先接济你一个月。”
白芷一听,问众人道:“你们呢?”
其余的人为了有个好位置听戏,纷纷答应下来。白芷心里盘算着能得多少银子,算了一阵后,发现不过十几两银子,却也值得一试,立即答应了下来。和其他人散开后,向正房走,见玉奴又在编那个绳子。笑着说道:
“天天见你编这个绳子,到底有什么用?”
玉奴正在编琵琶扣,见白芷进来,收了起来。“你在外面和她们几个吵什么呢?争了半天。”
话还没说,白芷就笑了起来,给玉奴捏起来肩膀,玉奴怕痒,立即躲开了。说道:“有话就说,我可不稀罕你给我捏肩捶背的。”
白芷也不在意,想了一会说道:“玉小姐这次的生日真隆重,以前都是在东院麻糊的过了就完了,这一次一下子请了两个戏班子。我听人说东院的那个班子里有个角,可有名了,在上海也非常的有名,是太太专门让人请来的,都说他最会唱那什么……那个什么亭……”
“什么亭?”
白芷想了一会,终于想了起来,跳起来拍着手说道:“牡丹亭,是这个名字。东院的戏是给往来客人看的,这明湖边上的戏台子,张妈说了是给咱们看的,玉奴姐姐,你说谁能坐在第一排去呀?”
玉奴笑了起来,“你想坐第一排去?”
“反正都是咱们几个人,你说行不行吗?”
“张妈曾说过,除了第一排,后面的位置你们随意坐。”
“那第一排留给谁了呀?”
“这个我也不清楚,张妈没有说。按理说客人都去东院了,到这里来听戏的恐怕也没有旁的什么人。”
“那到时如果没有人坐,我就去坐。”白芷笑着跑了出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其他人,几个丫头欢呼雀跃的去了。
第二天,玉奴在议事时说了放假的事情,又嘱咐各处必须轮留值守。虽然都提前得了消息,几个丫头仍然是喜不自胜。戏台子一搭好,除了值守的,都跑到明湖边上抢占好位置去了。
因为要赶着在蓝玉回来前编好绳子,玉奴便没有去。其实她已经编了好几个了,但总觉得不满意,拿着那两块玉不时的在几根绳子上比划着,想挑一个最好的出来。但用线编出来的绳子,总不够结实,扯几下就断了,这样一来如果穿了玉戴到身上,这绳子一断玉也就丢了。如果用金链子,又觉得过于俗气,也没办法把头发编到那金链子上去。想来想去,玉奴用细线与头发一起先编成一根细细的绳子,再用穿插对折的方法,把那月白色的绳子折进金链子里去。这样一来又结实,又满足了她的愿意,而且还好看。金链子半掩半露,与月白色的绳子相应成趣,又雅致。玉奴为自己能想到这个方法高兴了许久,着手重新做起来。等她做完这些时,正好到了十月初七,戏已经咿咿呀呀的在园子里唱了三四天了,今天是最后一天。玉奴找来缎盒,将两块玉放到盒子里,收好后出了南院往明湖边上走。
戏台子那边锣鼓震天地响,周边围了一层人,既有园子里做活的,也有院子里浆洗缝补的。玉奴拨开人群,看到戏台子上站着一旦一生,还有一些丑角,听得久了,依稀像是长生殿,正唱到马嵬坡前处死杨贵妃的桥段。不管是台下坐着的,还是围在外面着着的,都仰着头看着戏台,个个听得认真。玉奴想找白芷,但只看到成片的脑袋,谁是谁也认不清,索性放弃,站着听起戏来。
唐明皇终于答应处死了杨贵妃,杨贵妃化作了鬼魂,唱着“恶噷噷一场喽啰,乱匆匆一生结果。荡悠悠一缕魂断,痛察察一条白练香喉锁……”旦角声音细腻哀婉,这词被他唱得凄苦断肠又痴情无限,令人唏嘘。
戏唱完时,天也要黑了,人群渐渐散去。站了许久,玉奴的脚又酸又疼,顺着人流往外走时,忽然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急忙回头看,正是白芷。玉奴笑道:“你到哪儿去了,也没看见你。”
“我就坐在那儿……”白芷指着台下还未散完的人群说。那儿站了十来个从未谋面的女人,或清丽,或冷艳,或妖媚……不一而足,但年纪都不大,二十岁到三十不等。玉奴以为是客人,说道:“原来这里也接待客人呢。”
“她们哪是客人,是西院的姨太太们!”
“姨太太?”玉奴又看了一眼,十几个女人正在丫头的搀扶下离场。“真的是姨太太们?”
“那还有假?原来第一排是给她们留着的。”白芷叹了口气,说道:“想想她们虽说是姨太太,恐怕连我们都不如。”
玉奴听了又看一眼,却看到戏台子已经被拆去了大半。白芷看着被拆的戏台了忧伤不已,“就这样完了?可我还没有看够听够。”
玉奴笑着说道:“你要是没听够,就花钱再把他们请来,再唱上个几天几夜。”
“你净打趣我,我哪有那么多的钱请他们。”
两个人说着回了南院。
蓝玉在十月初九的晚上才回南院,一回来就到内室里坐着,像是累坏了的样子。跟来的几个东院丫头忙往屋里搬东西,临走时对玉奴说道:“东院还剩下几件,张妈让你明天派个可靠的去取回来。”玉奴将她们送出院门外,回来时见蓝玉仍坐在内室里,便笑着说道:“你怎么累成了这样?”
白芷与绿掌把带来的东西归整好,进来一起与蓝玉说话。白芷笑着说道:“玉小姐,你这个生日得的东西可以活大半辈子了,净是一些好东西。”
这话惹得绿掌与玉奴笑了起来,蓝玉也笑着说,“你去那里头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吧……绿掌也挑一个,也替红珠挑一个。”末了又说道:“也替紫姗挑一个吧。”
“那多不好意思,您过生日我们没送你东西,反而要您的东西。”白芷说着,欢天喜地地跳了出去,扒了一会,选了对金筷子,绿掌要了金镶的玉梳子,对蓝玉说道:“他们两个的明天让她们自己来挑吧,我就不替她们选了。”
伺候完蓝玉洗漱,两人便走了。玉奴问蓝玉道:“你在东院听戏了吗?”
“听了,吵吵杂杂的,人也太多了。不知道我妈今年是怎么了,非要搞这么大的阵仗,真的是折腾死人了。”蓝玉说着走到她从东院带回来的东西前,取出一个玻璃瓶递到玉奴手里,“这个给你。”
“我也觉得过于隆重了,我们那儿生怕孩子不好养活,成年之前都不过生日……你听了什么戏?”玉奴接过玻璃瓶拿在手里看了一阵,里面装着水,问道:“怎么把水灌进进的?”
蓝玉笑着接过来,拨下瓶子上的盖子,在瓶子上的按钮上轻轻一按,立时洒出一些雾气,玉奴只觉得一种香气扑面而来,“这味儿……好香呀,又细又柔,还不腻人!”
“这是法兰西香水,我表姐送的,最合我心意,特意给你留的。”蓝玉神色疲惫,却仍欢喜地看着玉奴,长长的睫行在昏黄的灯光下投下一帘阴影,鼻子小巧丰盈,嘴唇娇嫩。玉奴动容地抚上蓝玉的脸庞,“几日不见,你越发美了,都吃了什么好东西了?”蓝玉却猛然嗫了玉奴一口,轻声说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什么?”
“你不是问我听了什么戏吗?”
“这是你听得戏?”
蓝玉笑着作起阵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模样身段倒与戏台上的旦角有几分相似:“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姐姐,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推着玉奴进了薄纱帐子,慢慢解开玉奴衣襟上的扣子,仍旧唱道:“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饷眠……”
玉奴躺在床上笑得不得法,推开蓝玉,“你们那边就唱这个戏?”
蓝玉脸红了起来,“可不是,为了听完这出戏,我妈硬让那戏班子熬着嗓子连唱了三天三夜。如果不是为了听这戏,我早回来了。”
“这戏讲什么的,让你这样上瘾?”
“牡丹亭,明儿让人去把书买来自个看吧,我说了就没趣味了。”
玉奴把弄着蓝玉的长发,说道:“早知道也和你去东院开开眼了。”
“让你去,你又不愿意去……”
“想着你妈我都害怕,哪还敢往跟前凑?”
蓝玉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呀,你怕她什么?她才不管你,她是什么也不管的,只顾着她自己,你放心好了。”
玉奴起身走了出去,到内室中取了缎盒,灭了外间的灯,又走了回来。把缎盒递给蓝玉,“打开看看。”
“这是给我的生日礼物吗?”蓝玉打开缎盒,看到盒子里摆着两块玉,取出一个迎着灯光看了一会,放下又取了另一个。“这两块玉,怎么这么像呢?”
“像吧?”玉奴笑着说。
“连纹路也一样,天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我刚见时也觉得奇怪,两块玉成色像也就罢了,没想到纹路也一样。”
“你哪儿得来的?”
“回家时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头送的,想想也挺奇怪的。”
“没来由的,人家送你这两块玉做什么?”
“本来说是要卖,但我当时身上只有十两银子,他就问我:‘姑娘你当真想要这两块石头?’我说是真心想要。且不说我一直想买个称心如意的东西给你,单就冲着这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也想要呀。那老头听了我的话后,说什么真心换心真,竟然一分钱不要的将玉送给了我,你说奇怪不奇怪?”
“真是奇怪,天下还有这样的事。如果不是你说,我还以为是谁编的戏曲呢!黄金有价玉无价,这两块玉看着挺不错,我收下了。”
“等等……这两块玉只有一块是你的。”
蓝玉看看玉又看看玉奴,笑了起来,“那就是说,我们一人一块?那……哪一块是我的?”
“等我说完,你再决定要与不要。”玉奴神色郑重起来,“那老者送我玉时,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许下三生愿,结交三世缘,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蓝玉怔了一会,喃喃而语:“你想……约百年之好?”
“这两块玉有一个名字,叫作三生石!”
“三生石?”
“你愿意与我一起许下三生之愿,守百年之约吗?”玉奴的心慌乱地跳了起来,痴痴地看着蓝玉,既怕她不愿意,又怕她愿意。“你不愿意,我也不会怪罪你,我仍然会像以前那样待你,毕竟你才十六……”
蓝玉却噗哧一下笑了出来,说道:“你也才十九,怎么净嫌我小了呢?”
玉奴也笑了起来,“我倒忘记了自己……”
“那……这两个哪个是我的?”
“你愿意?”
“我愿意!”蓝玉答道。
“是真心的?”玉奴说着,忽然落下泪来。
“是真心的。”
“我不要你应承我。”
“没有应承。”
“这是一辈子的事!”玉奴说道。
“我知道!”蓝玉也说道。
玉奴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颤着手从缎盒里拿出一块玉,戴到蓝玉的脖子上。蓝玉皮肤白皙,衬托得玉石头更加柔和饱满,她编成的链子在月白色的绳子的缠绕下,与蓝玉得肤色相得益彰。“这根链子里,有我的一根头发……”
蓝玉笑着说:“你要用这青丝时时与我相伴?”
“你这样的懂我的心……我还能说什么呢。”
蓝玉笑着从缎盒里拿出另一块玉,给玉奴戴上,说道:“那这个链接子里,是不是也有一根我的头发?你也要时时与我的青丝相伴?”
玉奴拥住蓝玉,细嗅着她的味道,说道:“为你,死也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一首歌词,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