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玉奴》一野清风

26、第二十六章

　　刘奶妈死后没几天的上午，钱太太携了钱少爷到访南院。在来南院之前，想必已经去过了东院。钱少爷神采奕奕，比上一次出现在南院时多了几分自信。一双眼睛却还是到处地看，像是在搜寻着什么东西，又像是在估算着物品的价值。看见蓝玉时他先是一愣，像是不认识一般的打量着蓝玉，笑嘻嘻地对他的母亲说道：“妈，你不觉得玉儿越来越好看了吗？”
　　儿子的话让钱太太打心眼里高兴，如果蓝玉也能喜欢上益儿，那就更好了。钱太太也打量着蓝玉，忽略掉她脸上的漠然，只觉得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光彩，没有半分傻子的气息。对，已经不像是一个傻子了，倒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大小姐。她欣喜的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自己的儿子，但钱益却不以为然，说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妈，你不能以貌取人……她先前看着也不像个傻子，不也就是个傻子。不过嘛，是挺好看的。”他又打量了一会蓝玉，转而又去看玉奴，嘻皮笑脸地对她的母亲继续说道：“但与玉奴的美法不一样。玉奴是……是那种……那种勾的人心痒痒的美，玉儿嘛……有些清冷，两个人一个是烈酒，一个是淡荼，不一样！”
　　钱太太笑着扬手打了钱益一把，“这是你的福气！”
　　钱益嬉笑着转过头继续看屋里的陈设去了，呆了一会又没甚趣味，索性离开屋子到外头和小丫头们说起了闲话。玉奴早已发了话，不冷和钱益饶舌头，小丫头们不敢再与他搭话，纷纷避开。钱益自讨无趣，又回到厅里坐着，摆弄起长案上的花瓶。
　　钱太太对蓝玉说道：“玉儿呀，你不知道你表哥最近多有出息，在你爹面前长了脸了。就那王宏达想叛逃的事，还是你表哥发现的呢！刘奶妈虽说是你的奶妈，但跟咱们家毕竟没有什么关系，说破了天也就是个奴才。她死了，你可不要难过，没得丢了大小姐的身份。”
　　自打钱太太一进门，蓝玉便如往常一样躲在内室中看书，甚至比平常更漠然几分，但即便是这样也没有躲开钱太太。兴许是心情太好，钱太太完全忽略了蓝玉不同往日的神色，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的一些看法。在她眼里，蓝玉的表面确实有了些变化，神色清冷了许多，也比过去多了几分冷漠，但她认为不管表面有什么的变化，仍旧那个痴傻的蓝玉。她心里盘算着以后要常来南院，多与她说一些自己心里想要说的话，一些事情不能完全指望着玉奴。
　　“那王宏达更什么都不是了，是奴才的儿子！充其量就是一只狗，一只狗死了，你还能为它流泪？没的让人笑话。你表哥就有出息多了，就像那什么话来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钱太太心情愉悦地笑了起来，“王宏达那样的手段，那样的精明，还不是败在了你表哥的手里。纵然魔高一尺，但咱们道高一丈……还不是被你表哥给收拾了，临死那个惨哟，身上到处都是血窟窿！益儿，妈说的没错吧？”
　　钱益在厅室里玩弄着一只明朝时期的花瓶，听到母亲的问题，拎着花瓶走到珠帘边说道：“比你说的惨多了！妈，你看这个花瓶能值多少钱？”
　　钱太太斜睨儿子一眼，说道：“没出息，赶紧放回去。”
　　钱益悻悻然地坐回厅里，继续抚弄着花瓶，“我看着像明朝官窑里的东西，应该值不少钱。妈，今天小丫头们都不理我？”
　　“不理就不理，你是少爷，和些奴才丫头搭什么话！”
　　“那玉奴也是奴才丫头，您还不是和她说话！”
　　钱太太语噎，却不与儿子计较，转而问起蓝玉的学业来。“玉儿呀，姑妈听说你最近没有读书，其实这书读与不读也没有什么，女孩子嘛，将来还是要靠男人，纵然是过去那皇帝的公主，也要找个驸马，也要靠着驸马给长脸面……你爹怎么就没有这个觉悟呢！你看你表哥多好，一表人才，又是你的表哥，你爹的外甥，倘或将来你能嫁给他……”
　　在钱太太的身上，玉奴隐约看到了刘奶妈的影子。真是奇怪，以前并没有这样的感觉，现在却是那样的强烈。是否人一自大起来，无所顾忌起来都是一样的丑陋，都会变得粗鄙又不堪起来？她冷眼瞧着这对母子，放在以前她是没有这份心情的，那时她对钱太太有所顾忌，每次见到她时便觉得身上压了一座大山，心中压抑憋闷的像要窒息。现在她什么也不怕，现在她有了蓝玉，因而无意间产生了一份从容，她可以从容地看着钱太太，也看着她一点点的点燃蓝玉心中的怒火。她本应该及时阻止钱太太的胡言乱语，但一看到她那样一副面孔，那想法就渐渐地消失了。
　　钱太太仍是喋喋不休，却也渐渐地观察到了蓝玉的神色不对。她用寻问的眼神看着玉奴，但玉奴却看向了别处。
　　“玉儿，你怎么了？哪儿不痛快吗？”钱太太问道。
　　钱益听到母亲这样说，走进了内室看到蓝玉盛怒的样子，笑着对母亲说道：“妈，她那哪是不痛快，是不服帖，你赶紧离开一点吧，省得……”钱益的后半句话在母亲的目光中断了。
　　“玉奴，我身子不舒服，替我送客。”蓝玉隐忍地说道。
　　“哪儿不舒服，告诉姑妈，姑妈给你看看。”钱太太走到蓝玉身边坐下，要去拉她的手，却被甩开。
　　“嗳，你这孩子今个儿怎么了？”钱太太有些意外地说道。
　　“没怎么，您请回吧。”
　　“益儿呀，你过来看看，你来看看你表妹怎么了。”钱太太向儿子说道。
　　钱益听到母亲的声，拎着花瓶进入内室，瞧了一眼，说道：“妈，我又不是大夫，哪知道她哪里不舒服。你让人去叫个大夫来不就得了。”
　　钱太太神色尴尬，瞪了儿子一眼，向玉奴说道：“玉儿不舒服，赶紧派个人去叫大夫吧。”
　　“玉奴，我的话你当耳旁风吗？”蓝玉看着玉奴说道。玉奴被看得心慌，向钱太太说道：“玉小姐身子不舒服，您先回去，一会我会去叫大夫的。”
　　钱太太心里忽然觉得今天的蓝玉不同往日，那隐忍的小脸分明告诉她蓝玉正在生气，可是一个傻子哪儿来的怒气呢，她疑心地问道：“今个是怎么了？玉儿，你告诉姑妈，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和往常不一样？是不是谁气你了？你跟姑妈说，是不是玉奴？”
　　蓝玉站了起来，准备走出内室。向玉奴说道：“你去告诉张总管，以后不准他们踏进园子半步！”
　　钱太太听到这句话，无名火一下子蹿了起来。她甚至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蓝玉的嘴里说出来的，她摆出姑妈的架子，严厉地训斥道：“你……你这孩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没大没小的，你妈也不敢和我说这种话！”
　　蓝玉忽然笑了起来：“与您期望的大不一样吧？”
　　“什么叫我期望的？玉奴你说，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你给她说了什么？你说是不是你！”
　　玉奴说道：“钱太太，玉小姐身子不舒服，您先回去吧。”
　　钱益插嘴道：“妈，您何必跟她计较这些，她就是一个……”
　　“你给我住口！”钱太太呵斥道。
　　“钱太太，您请吧……”玉奴撩起珠帘向钱太太说道。
　　钱益一见玉奴如此，顿时来了火气，怒斥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赶我妈？你别忘了你就是我一百两银子买回来的，大爷我不高兴了，立即把你要回去，看我……”
　　钱太太一把掌甩在了儿子的脸上，“你给我出去。”
　　“妈，你为什么要打我？”钱益暴跳如雷地说道。
　　玉奴素着脸对钱益说道：“回钱少爷，不是一百两，是九十两。”
　　蓝玉冷笑着说道：“姑妈，您若还有一点点的自知之明，从今往后，再也不要踏入这园子半步。”
　　“我是你姑妈，我是你爹的姐姐，我凭什么不能来！”钱太太忍不住心中的怒火，说道。
　　“是，您是我的好姑妈，表哥也还是我的好表哥……”
　　“妈，玉儿这是怎么了？疯了似的。”钱益捂着脸说道。
　　钱太太恨铁不成钢，恨不能再给儿子一个耳光。她强忍着心中的疑惑与怒气，说道：“好，姑妈今个儿先回去，你好好养病，等你好了，姑妈再来看你！”
　　蓝玉像是铁了心的不再见钱太太，说道：“不用了！”
　　钱太太语噎，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撩起珠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玉奴将两人送到门外，钱益先上了人力车，钱太太拉住玉奴的手，问道：“你说，是不是你和她说了些什么？否则她怎么会这样？她从来没这样过！”
　　“您还没想明白吗？”玉奴说道。
　　“你是说……”钱太太连忙否定自己的猜测，“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她都傻了八年多了，怎么突然一下子好了？大夫说她这病不容易好的，怎么可能呢？”
　　玉奴叹声道：“是与不是，您自个回去品品吧！”
　　钱太太又细细回忆起刚才的情景，恍然间如走进了迷雾中，又恍然间像是走到了山崖上，忽地后怕又后悔起来，捶胸顿足道：“我没事跑她面前胡吣那些做什么！我这样和刘婆子又有什么区别，你说……你怎么就不及时地阻止我。”
　　玉奴看着地面，不说话。
　　“你不会真的要去找张总管吧？”钱太太问道。“敢情这园子我是再也进不来了？这不是笑话吗？”
　　“说句不中听的话，您错就错在把她当作一个傻子来看待了。即便她真是个傻子，您也不应该当着她的面说那些话，多伤人心呀。”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现在想收回也难了。罢了，我先回去，你好好地劝劝她，打断骨头连着筋，我还是她的姑妈。”钱太太坐上人力车，催促车夫上路。
　　玉奴目送钱太太走远，独自徘徊了一阵，径自去了东院。不仅蓝玉不再想见到钱太太，自己也是如此。见到蓝太太，玉奴禀报了蓝玉要禁止钱太太进入悠园的想法。
　　“玉儿好好的，怎么有这个想法？”蓝太太问。
　　“钱太太带着钱少爷一块去的，说了一些不轻不重的话，惹得玉小姐不痛快。”
　　“什么样的话？”蓝太太又问。
　　玉奴酌情答道：“钱太太想让玉小姐嫁给钱少爷，还说钱少爷多么多么的有本事，玉小姐这才恼的。”
　　蓝太太冷笑道：“就她那儿子还想娶玉儿……这算盘打的真响，亏她想得出来……”她转而向张妈说道：“玉儿是长大了，都快十六了，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十六年过去了……”
　　“可不是嘛。”张妈附和道。
　　“真是癞蟾蜍（笑……）也想吃天鹅肉，你和玉奴一块去，去告诉张总管，就说是玉儿的意思，以后禁止那对母子进园子里来。不管是谁放了进来，打五十板子赶出去。”
　　张妈应声，就要和玉奴出去。蓝太太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张妈道：“先前每年给他们多少银子？”
　　“一年两千两银子，还不算偷偷从蓝总督那儿要的。”张妈答道。
　　“也去告诉账房一声，从今年开始，一年给一千两……一千两也是多了，他们母子两人也用不了这么多，打今天起一年五百两，如果今年的已给足了，往后就不必再给了。”
　　张妈说道：“五百两怕是不够，光那钱益一月就花上个两三百两银子。这突然少了这么多，怕是蓝总督那儿说不过去。”
　　蓝太太冷笑道，“说不过去就让他来找我，我不信他敢来！就给五百两，先前他们在嘉定乡下时也不见得一年有五百两银子的花销，怎么到了扬州就不一样了？连玉儿的主意都敢打，说不定心里还想着让我快点死，好让她儿子娶了玉儿，连这园子最好都是她的。不给她长点记性，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张妈应了一声，与玉奴一道走了出去。两人先是到北院，将禁止钱太太母子二人进入悠园的消息告诉了张总管。张总管见是张妈和玉奴一道来的，便依命行事。但心里有个疑惑又不好开口，只好向张妈问道：
　　“蓝总督要是问起来怎么办？”
　　“你只管说是玉小姐的意思，别的也不消说什么。”
　　走出北院，张妈去了账房，玉奴独自回了南院。回到南院时已是中午，蓝玉正在吃饭，神色淡淡的，已看不出异常来。玉奴接替红珠伺候蓝玉吃饭。

---

作者有话要说：　　蓝玉小姐姐的雄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