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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账册的事情处理完,玉奴心里多少松了一口气,却仍是不敢大意。一天,在厢房议完事后,她想起来自己已经好久没去书房了,便抬脚朝书房的方向走。五月的天气,正是春末夏初,天气既不热也不冷。院子里的月季花已长出了花苞,欲开未开。玉奴还没到书房,隔了老远就听到一阵的嬉闹声,她心里奇怪不已,往常这里最是安静的,如今怎么热闹起来了。走近了,才发现书房的窗檐下站着好几个丫头,她们扒在窗檐下,踮着脚往里看,不时嬉笑一阵。白芷就在其中,哪里的热闹都少不了她。她一见玉奴,跑过来把她拉到窗檐下,几个小丫头紧忙让了些位置出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玉奴也学着她们的样子,踮着脚尖往里看。蓝玉端坐着,神情说不出的认真。新夫子吴明,光亮的脑袋上长出了寸茬,两撇小胡子也剃了,使他看上去少了几分的苦相。他穿着中式衣裳,看上去正常了许多,至少像个中国人了,而不是一个假洋鬼子。
      “我跟你说,这个新夫子可有意思了。”白芷说道:“他刚才叽里呱啦说了一通鸟语,把我们几个笑死了。你说那鸟语……玉小姐学得会吗?”
      “那是法语,不是鸟语。”玉奴笑着说道:“想看进去看就是,这样扒在窗檐下算怎么回事?”
      一个小丫头道:“那样岂不是要打搅玉小姐读书了?”
      另一个揶揄道:“我看你是不好意思直面那夫子吧。”
      那个小丫头羞得脸通红,追着另一个丫头撕打,两个追着追着跑出了院子。玉奴走进书房,其余人一见,也纷纷跟着走了进去。
      一进了书房,各个找了凳子,仍旧坐在窗檐边上。吴明一见进来这么多人,停下正在讲的内容,又是搬桌子腾地方,又是帮忙搬凳子的。
      紫姗不乐意起来,“一下子这么多人,玉小姐还怎么听先生讲课!”
      吴明却殷勤不已,笑着说道:“能有这么多的女士来听我的课,真是让我开心!”
      玉奴说道:“您继续讲您的课,她们就是图一时的新鲜,这新鲜劲过了,就不会再来叨扰你们了。”
      “不,我在她们的眼睛里看到了求知的渴望!请您务必同意,如果有人愿意来听我的课,您决不会阻止她们!”吴明一本正经的说道。
      这新夫子换汤不换药,玉奴哭笑不得,说道:“只要不影响玉小姐的课程,我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刘奶妈不知从哪儿一阵风走了进来,进了书房环视一周,便大着嗓门说道:“你们几个反了天了!”
      小丫头们被吓得一哆嗦,往日害怕刘奶妈又胆小的一阵风地走了出去,胆子大些的,仍坐着不动。白芷看了玉奴一眼,对刘奶妈说道:“玉小姐正在读书,您没来由得跑进来吼这一嗓子,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刘奶妈嘲弄道:“我什么意思也没有。该当值的不当值,该管事的不管事,跑到这里图清闲,这世道真是变了……”
      玉奴陪着笑,说道:“他们该不该当值,我最清楚。凡在这里的,没有该当值的。该当值的,也都没在这里。您老要是喜欢,就坐下陪着玉小姐听一阵子课。”
      一个小丫头见玉奴这么说,也跟着说道:“是呀,刘奶妈,您要是也对新夫子感兴趣,就坐下一块儿图个新鲜,听听他说那鸟语,可有意思了……”
      “呸,不要脸的小骚货,什么时候轮到你跟我说话了?图新鲜?你娘把你生下来,就是为了图男人的新鲜?就是为了让你看见男人挪不动脚的?你安得什么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当我是瞎的?真是给脸不要脸!你也别高兴太早,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刘奶妈的话越说越粗俗,越说越不堪入耳,那小丫头听了差点气晕过去,哭着喊着和刘奶妈撕打到了一块,众人拉也拉不住。
      吴明远远的站在混乱之外,嘴里说着文明,希望各位女士文明的话。紫姗吓得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蓝玉早已气得浑身发抖,对玉奴说道:“你还不把她拉出去,是想气死我吗?”
      玉奴让小丫头架着刘奶妈往外拖,但刘奶妈力气却出奇的大,再加上胡搅蛮缠的劲头,几个小丫头围在一起,也没把她拖出书房。刘奶妈一边和小丫头们撕扯,一边向蓝玉说道:
      “我的心肝呀,你这就忘了奶妈了吗?你忘记了奶妈的好了?你不想想,是谁把你奶大的,没有我,你能有今天?你就是受了小浪蹄子的骗,怎么就瞎了眼!可怜我粗笨,不如人家会哄……你们这些小浪蹄子,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都不得好死呀……玉儿呀,你可要心疼心疼你的奶妈呀……睁开眼看清楚呀,谁才是真的对你好……”
      蓝玉气得脸色铁青,扔下书走出书房,玉奴立即追了出去。刘奶妈见两人离去,兀自骂道:“你躲哪儿去?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玉奴知道刘奶妈这一遭是冲着自己来的,只要自己和蓝玉不在,再闹就没意思了,自会消停。听她指桑骂槐的话里意思,像是知道了自己看账本的事,恐怕也是因为这才来闹的。这刘婆子发起疯来,真像条疯狗,不顾任何的体面。
      蓝玉出了南院,直往湖心亭上走。五月的天气虽不热,却也走得满头大汗。玉奴到时,见她正坐在石凳上望着湖面出神。玉奴遣开小丫头,坐到蓝玉身旁,掏出帕子替她拭额头上的汗。
      蓝玉仍是气嘟嘟的,说道:“我知道她粗俗,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粗俗不堪。”
      玉奴笑道:“知道还为这事生气,可见你是真傻。”
      蓝玉却哭了起来,看着玉奴说道:“从小到大,一直是她陪我。刚搬来南院时,我才五岁,怕得整夜不敢睡,是她陪着我,也只有她陪着我。我爹没抱过我,竟连我妈也没抱过我,他们对我来说,就像泥塑的一样,冰冷又没有气息。不,连泥塑的都不如……泥塑的好歹也能常见上一面,而他们呢,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我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生下我,他们生我的意义又是什么,我恨他们,我恨透了他们,我恨透了他们给我的一切。”
      蓝玉的神情越来越痛苦,玉奴感同身受一般,将蓝玉揽在怀里。蓝玉却奋力地挣脱出来,走到柱子旁看着湖面,声嘶力竭地说道:“我不要你可怜我!”
      “我没有可怜你。”玉奴走到蓝玉身边,牵起她的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我可比你惨,要说可怜,也是你可怜我。”
      蓝玉神色缓和,走到石凳前重新坐下,继续说道:“我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要是她明理些,我愿意把她当妈孝敬一辈子。在我心里,我也早把她看作是我妈了。但是,她又是那样的人。以前你没来时,动不动为了一点子小事对小丫头大呼小叫,动不动地打她们骂她们,我厌烦这样,我讨厌这样。”
      “其实你心里很矛盾,所以,那天张妈问你是否还想让她留在这园子里时,你才说不知道。”
      蓝玉点点头,“她毕竟照顾了我十五年,比我的母亲更像一个母亲……”蓝玉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说想让她留下,那是违心的,让她走,又总觉得愧疚。”
      “你是悠园的大小姐,完全可以按着自己的心意来做决定。”玉奴用手指着自己的心口,说道:“你忘记了我曾说的了,喜欢不喜欢,这儿最清楚。更何况刘奶妈家境殷实,即便离了这园子,她也可以过得很好,且不说不愁吃不愁穿,说不定还能雇几个丫头,几个烧饭的婆子,几个收拾院子的工匠……”
      蓝玉听了破涕为笑,说道:“你连这些也知道呀!”
      玉奴神色一顿,笑着说道,“小丫头们闲聊时听到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果真是这样,那我也不必为难了。过几天有空,我亲自去和张妈说说,让她把刘奶妈送走吧,再给她一些养老的钱,让她下半生过得舒适。”蓝玉说道。
      玉奴笑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蓝玉看着玉奴,眼神竟是从来也没有过的认真,说道:“其实,我知道,你和园子里的人……不大一样。”
      玉奴不知是何意,问道:“怎么不一样法?”
      “你不像他们那样精于算计,待底下的人也都好。那天在那梅林里,那样腌臜的地方,那窝窝头那样的难吃……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吃,但你还是吃了两个,临走还要送人家东西……”
      玉奴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蓝玉的一席话击中,泪水夺眶而出,一半是喜悦,一半是忧伤。她站起来背过身子,她答应过蓝玉要把那颗心藏起来,可现在她多想向她再一次敞开心扉,倾诉那已经不是秘密的思绪。湖面泛着金色的光缕,对岸的柳树随风舞动,翠绿又生机盎然。
      好一阵子,玉奴才勉强笑着说道:“你快别这么说我,怪不好意思的。再说,我本就和他们一样,说不上待她们好和不好,不过是懂得她们的难处,在这园子里,都不容易。”
      两个人又说了一阵子话,到了晌午时,两人正要往回走,就看见白芷从桥上往这边跑,一进亭子她气喘吁吁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们在这儿,屋里摆好了饭,到处找不着你们。”
      “我们正要回去呢。”玉奴说道。
      三个人上了连心桥,白芷拉着玉奴走在后面,小声说道:“刘婆子今个八成是疯了……敢当着玉小姐的面那样闹,传到太太耳朵里,又有她的好处。”
      玉奴只是笑,说道:“随她去吧,兴许这样她心里会舒坦些。”
      “可不是,”白芷也笑了起来,“自从你做了掌事,她就没有个好脸色,倒像人人都欠她的一样……”
      “不说这些了。”玉奴看着走在前面的蓝玉,低声说道:“玉小姐不太喜欢听这些。”
      白芷眨着眼住了口,三个人下了桥走上大路,继续往南院走。

  • 作者有话要说:  一半是喜悦,一半是忧伤!!!!!
    time:2019/1/3 下午5:3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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