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漫纪》沈禽晗

1、第一章

　　“哦，我的天，高级动物，天堂地狱皆在人间……”
　　凌晨三点二十分，手机屏幕随着一段暗哑粗糙的念白亮起，急促的鼓点带着电声处理后的诡秘，瞬间穿透房间里的寂静，辛勤从睡梦里挣扎着伸出手，摸索着关掉了铃声。
　　没几秒，手机铃声又持续响起，“小勤子，还有完没完，这破铃声真尼玛瘆人”
　　室友们嘟囔的抱怨声，让辛勤瞬间清醒过来，他一把抓过手机，看见来电显示一颗小红心，叹了口气，按下接听键，“辛辛，浪这么晚你还要打骚扰电话”

　　吐槽声还没完，就被手机里低沉的男音打断了，“请问你是辛爱的弟弟辛勤吗？”
　　“我是”辛勤下意识地答到。
　　“我是你姐姐的经纪人李子凯，我现在在你们学校门口，请你务必现在出来一趟，你姐姐……”对方似乎在斟酌着用词，声音一下黯淡下去。
　　辛勤一下子坐起来，紧张地问道，“到底怎么了”
　　“需要你人到场去处理…善后，如果不方便夜间出宿舍，我可以向宿管或者老师做担保”对方冷静地回答
　　“等我半小时”。

　　李子凯听到对方下床声，电话就断了，他点燃一根烟，微蹙眉头，望向前方这所名不见经传的传媒学校大门，深秋的北方夜里气温冰凉，秋风偶尔卷起片落叶在昏暗的灯光里飘摇。

　　没过多久，远方跑过来一个穿着卫衣瘦削矫健的身影，略长的刘海覆在前额。李子凯拉开车门，跨下车，看着气喘吁吁的辛勤，眼里满是焦灼，“边走边说”，拉过辛勤，塞进车里极速离开。

　　“你姐姐最近接了部仙侠剧，连续一个月在熬夜赶戏，因为剧组融资方的钱迟迟没到账，眼看要停摆，辛爱今晚跟制片篡了个局催一下款子...... 席间突发心脏病，太快了，还没来得及救治……”
　　李子凯边说边扫了眼旁边的辛勤，对方小麦色的脸庞瞬间转灰，搭在门把上的手捏得青筋鼓起。

　　“别想太多，是个意外……”车子迅速穿过一片霓虹掩映的高楼大厦后，转入一条静谧的老街区，在一座青砖黑瓦，带着红色门楼四合院门前停下。“我知道今晚第一次见面，我没有立场说下面的话，现在请你来，是让你代表亲人看看现场，是诚心解决后事，请千万节哀”。

　　辛勤木然地看着对方一张一合的嘴，茫然地随着走到正房偏厅的长沙发上，直到看见辛爱长发遮盖的灰败面容时，才像霎那间被打开封禁，一下子委顿在沙发边，握着姐姐冰凉的手，眼泪伴着哽咽声滴在地板上。
　　李子凯停下想拉起对方的手，转身默默退出房间，对正厅里等候的医生说：“等半个小时后，进去跟他解释下，专业耐心些。”

　　不等医生回复，他便抬脚往东厢房走去，院子里粉白的山茶映着月色，空气里隐隐弥漫着四季桂的清香，几株银杏，合欢错落种植，已有庭盖之势。东厢房里灯火通明，三个人正围着桌子或坐或站讨论着。

　　“老龚，以后少给我找事添堵”，李子凯进门奔圈椅上人说到。
　　“哈哈，阿凯，都多大岁数了，改不了一着急就叫老公的毛病”。龚淦泽斜睨着笑着，一双桃花眼很是招人。“人都给你招呼齐了，赶紧过来看看齐律师的协议”。

　　“知道老胳膊老腿了，还半夜三更地让我给你擦屁股，明知道剧组天天赶夜戏，非拉着我的人串场子，拉就拉还灌个七荤八素的……"李子凯搞摄影出身，退伍后拉着文艺骨干龚淦泽，跟着闻昌明干起文传公司，十多年下来，攒下闻道传媒这个大家底，因为搞影像在行，艺人选培和经纪这一块也一并担了。虽然干得是风花雪月，八面玲珑的差事，但是部队养成的爽利性子还是没怎么变。

　　“龚总本来想借启光科技给剧组赞助名义，再谈谈宁城项目合作的事，没想到对方酒风彪悍，闻董的意思是不要出现负面舆论，影响到宁城项目和公司形象”。董秘舒朗送上一杯热茶，顺势递给李子凯一份赔偿协议和免责申明。

　　“人那边正伤心着呢，再等会儿，辛爱这姑娘本来借黄导的文艺片小火了一把，想着推个小荧幕大ip，增加点国民度，没诚想没那个命，唉……”。
　　“别急，我已经让宣传部准备好跟媒体沟通，粉丝后援会也盯着在，你也知道现在影视传媒业这块蛋糕盯得人多，船大难转身，还得防阴沟里翻船，辛爱这个坑怎么也得填上。”龚淦泽拍了拍李子凯的肩膀。
　　“阿泽，还记得咱们讨论给公司起名字的时候吗，朝闻道，夕可死矣，这船也造成了，路怎么就越来越难了……我得踅摸着回头干老本行去。”说罢，抖了抖协议，招呼齐律师跟着去偏厅。

　　进门看见辛勤正红着眼睛，拿着干净毛巾擦拭姐姐的手脚，齐律师赶紧让旁边几位员工帮忙，低声请辛勤到正厅谈下后事。辛勤抬起头，看向比自己矮半个头，微微发福的李子凯，眼神里明显有股压抑的愤怒，哑着嗓子说“我要活着的人”。说完，眼泪又止不住地又夺眶而出。

　　李子凯挥了挥手，几个员工退出了偏厅，他拿起茶几上折叠好的白布，盖在辛爱身上，垂头默哀，几分钟的静谧冲淡了愤怒的情绪。“我代表公司诚恳道歉，相信医生已经详细解释了，你也看过现场，这是场意外，谁都不愿意看见，希望你能节哀，理智考虑一下赔偿协议。”
　　“明明前一天凌晨，还在发穿戏装微博照，今晚你就告诉我后事赔偿，我要报警，要知道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辛勤勉强自己面对李子凯，几乎崩溃。

　　“这种情况，即使诉讼也是以民事赔偿告终，如果你愿意走法律程序，那么就不是我出面来道歉了。你姐姐生前很疼你，她不止一次说过你们从小相依为命，她的弟弟很有才华，帮你实现演艺梦想是她拼命的动力之一。实际上……”李子凯停了一下，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一丝冷酷，“实际上，我们也可以请你的继母来谈赔偿，虽然她在你们生父离世后就放弃了扶养义务，但在法律上她仍有权利。通知你是相信你在场，辛爱会走得更安详。”

　　“你………"辛勤本来松动的情绪，被最后这几句话，噎得无言以对。
　　“如果你对直接拿钱有心理抵触，我倒是还有个方案，你知道公司旗下有个超行星经纪公司，专门选育有潜力的新人，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你以后的规划，你今年已经大三了吧，明年夏天就要毕业，你姐姐生前也很希望你能入选公司新人计划”。

　　辛勤愣怔地站在沙发旁，一晚上噩耗和橄榄枝纷至沓来，他瞬间丧失了思考能力，背脊带着悲哀和沮丧，塌陷下来。
　　李子凯揣摩着他正在天人交战的内心，让齐律师留下来看着，转头大步去了东厢房。

　　“让王君过来领人”李子凯不耐烦地对舒朗道。
　　“怎么又喊上王总监了？”龚淦泽诧异
　　“这小子有点轴，怕拿钱吃了人血馒头，换个法子吧。对了，让王君过来多灌点迷魂药。”
　　龚淦泽失声笑起来，“这么多年，你这李逵的性子还真没变。第二套方案也可行。不过，这孩子潜力怎么样？”

　　“性格看起来淳朴，跟王君手下那批小毛猴子，小鲜肉可比不得。”李子凯哂笑着。“形象要打磨的地方多，资质不如辛爱，要说优点，是眼睛，有神儿，不过三流传媒学校出身，造化实在堪忧。”

　　“就凭你这金牌经纪的一言九鼎，就让王君先签个几年，打包进个组合，出出曲，露露脸的，稳个几年再冷处理。”舒朗听完龚淦泽的吩咐，立马打起电话安排。

　　此时东方渐白，窗棱上映进几缕晨光，屋里几人打开窗户，呼吸着早上清新的空气，思忖着这该死的夜总算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