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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不疯魔不成活(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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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听闻师尊醒转,弟子们赶紧前来参拜。内以冯国栋最懂揣摩上意,体贴地携带红烧五花肉一碗,用保温杯装妥了拎过来。
奈何医生云老先生厥过去快十天了,肠胃虚弱,暂时只许吃流食。李先生只得饮一口米汤望一眼红烧肉,恋恋不舍地嗅着肉香,神色哀绝。
“这谁啊这谁啊?”冯帅的师兄弟姐妹们瞬间塞满了空间有限的加护病房,大家不约而同都相中了韩天雷栖身的陪护床。
韩天雷连头带脚裹着条毯子蜷得就像是一团毯子,众师兄师姐以臀试之,才发现此物坚硬异常,大家伙儿都被硌得跳了起来。
有人揭开毯子探看虚实,韩天雷翻了个身还是不醒。
那师兄点点头道:“冯国栋家的崽子。”
另一师兄道:“真没家教,怎的不起来给师兄们捶腿奉茶?”
“嘿,这儿还有一个!”又有人发现了缩在角落里的钱晓双同学。该同学被老头儿整得颇惨,蹲在一个椅子上就着了。
众同门齐声大笑道:“冯国栋,你家孩儿遍地,直如雨后林间的小蘑菇也~~~~~”
冯国栋同学脸上陪着笑,走过去一人一把活活给拧醒了。
二子一醒就嚎:“妈呀妈呀郡主娘娘饶命啊~~~~~~~~!”
韩天雷熬了次夜三魂七魄都耗去了半魂一魄,只见他摇摇晃晃坐起来两三秒,又咕咚一声倒下去了。
冯元帅抓住二子一阵晃:“什么郡主娘娘?什么郡主娘娘?!让你们俩陪护师尊,怎么一个个都睡过去了??”
李先生插言道:“他说的是襄阳郡主,也就是我这次的病根儿。”
这一句出口举座皆静。众弟子闻言面面相觑,个个在心里边儿“咯噔”一下:靠,二十来年了,这女尸快成老头儿的心魔了,早晚非死在这个上面不可!
一女弟子举柔荑掩粉面楚楚可怜,哀哀哭道:“师尊唯物一生马列一世,鬼影神迹都是未解之自然现象,师尊明鉴,可不要老来妄信啊!”
李先生说我哪儿能呢,我撞见的可不是鬼,摸上去还软绵绵热乎乎的呢!
女弟子的柔荑放下来了:“……摸上去?”
李先生道:“嗯,摸了。”
女弟子的脸儿白了。
众弟子再度面面相觑,大家都暗暗叹气,觉得老爷子人是醒了,脑子是真坏了。
惟有犹被分了神的冯元帅以鹰爪功叼着双脚离地的好汉钱晓双,此时且吃了豹子胆拿脖子试刀,开口道:“师尊……您……摸的人家哪儿?”
“好像是……”老爷子放下勺子表情很困扰,“胸部?”
※ ※ ※
据李老先生回忆,那是上上个礼拜二晚上八点不到的样子——老先生有这样的习惯,每天看完新闻联播就出去锻炼。他住在学校里面,锻炼的方式二十年不变,就是绕着学校的探索路、求真路、崇文路、授业路跑个一圈,然后直奔小花园“寄情园”打两套拳。
这晚李老跑完,自觉血压下降神清气爽,便赴“寄情园”找个隐僻地方打拳。
寄情园者,尝被学子们戏称为“激情园”,盖因其绿树环荫,全无照明,兄弟姐妹们择一花月夜携男携女,徜徉其间,曲径通幽处,激情迸发时,不胜回味也。
故此傍晚十八点之后,那园子就没啥锻炼的人去了——校卫队除外,伊们若是心血来潮想要锻炼锻炼抓捕敌特及流氓分子(主要是后者)的硬功,一准腰上挂着橡胶警棍手持电筒杀奔寄情园。
如此看来,李老先生确系异数:他总是在激情迸发的八点档黄金时间溜进那园子里占据一块儿偷情胜地练拳。
这也怨不得老先生,其实他本可去操场或新礼堂前的广场“嘿咗”、“嘿咗”拉架子卖艺,然则年岁不饶人,当年潇洒的拳术由一个一百八十多斤的矮胖拔顶老头儿秀出来,全武行也似滑稽戏。老人家要健康也要面子,总是躲起来维持慢镜头的纵蹿蹦跳。
却说老先生顶着林荫顺着幽径找了个偏僻小角落,马步扎起架子拉开,吞吐天地之气,沐浴日月之精,正处于意归神神归心心动气动真气直泻四肢百骸的绝妙境界,冷不丁吸进来的某口天地之气里就掺杂了一丝香水的甜味儿,而且愈来愈浓。
“不妙!”李老心知肚明,这八成是踢馆的来了——不晓得哪一对青春小男女激情燃烧,正沿着小路走过来,要占这块场子上演沿海地区三星级以下宾馆12点档收费节目。
老先生本是识趣的好佬,再说也见多不怪了,这便忙忙将一口真气运回丹田,打算退避三舍免得彼此尴尬。他还没挪步,那香风的源头就杀到了,就在咫尺之间,与李先生打了个不偏不倚的照面!
这不照面不要紧,一照面李先生就僵住了——来者原来是一个独行的美貌女子。
这女子一身黑衣,满头白发,却是红颜依稀,美艳不可方物。
以上都是李老先生事后叙述时心醉神迷状反复念叨的废话,这段叙述的关键部分如下:
这女子的一张脸,与那二十多年前的暴雨时节,那位从襄阳郡主墓内室棺椁中消失的郡主娘娘一模一样!
李先生霎时间如遭雷击!!!
这张脸,在李立教授的心中魂中脑海中萦之绕之缱绻多年,就算她化成了灰他也认得啊,就算她被拆成了十万三千八百块拼图他也能给拼回去!
他怎可能认错!他怎可能不识!!
他乍见这张脸,一副老心肠登时被乱世重逢般的凄怆满满充斥——
那就好像是——
三生石上老精魂,堕入红尘劫万重……这千山云底天涯两分,这前世今生惶然步错,这刘郎已道蓬山远啊——怎堪得再见时,郡主你虽白发犹葆红颜,如梦如仙;我却届花甲体态痴肥,连脑门子上的毛发也只剩下十位数了……
啊啊,今生还能见你一面,总算不枉!姑娘啊姑娘,你可别再沿着哪个异次元的洞子消失了哇!
那黑衣白发女子大约是不识得学校泰斗尊容,就觉得这老头看自己的眼神不善。只听她自语道:“哎呀,走错了……社团中心在那边。早知道不抄近道了……”
——什么?既然重逢了,你还想走?!
那厢李老师来劲了,痴迷迷地踏前一步:“郡主,你可让我好找!”
姑娘退了一步,幽幽(众弟子乱入:这个“幽幽”也是李老师后来的叙述,谁知道当时是个什么情况,也许是人家姑娘被他吓坏了声音都低下去了)道:“你丫有病……”
李老师在寄情园中激情澎湃,双手捧心李白状挥洒起来了:“因君一病廿余载,此生堪老多伤怀!”
姑娘站着没动静,睁着一双大眼睛瞪着李老——那双眼,秋波明澜柔情似水,正如李老这些相思岁月中幻想的那郡主的眼神一般无二!那双眼,渐泛起粼粼细波。啊,她为他,热泪盈眶了!(众弟子:老师我们怎么觉得人家是被你吓哭了……囧)
那姑娘在星空下泛着星星点点的泪光,忽然香肩一斜,楚腰轻摆,暴露出转身的趋势。
“不要!”李先生急了。
他老人家急伸双手要抓住自己寻觅了多年的梦中人(众弟子:是梦中尸吧OTL……),口中一字一血泪地唤着:“姑娘——郡主你不要走!!”
就算眼前的是一场梦、一缕烟、一丝魂,他也会伸手去抓的!
但他倒是没想到自己慌乱中虎扑而上,一双老手抓住的便是那梦那烟那魂魄的——胸部……
“敢——非——礼——我?!”这就是老先生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点声音。
后来经医生证实,他昏迷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受了极大的刺激,本来就居高不下的血压再攀新高,又被人推倒在地,重重摔了一下。
人年纪大了,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 ※ ※
由于李老先生的病因不怎么体面,众弟子思及师门清誉,都一一守口如瓶。
孰料二子这漏网之鱼听了个全本,回去就给414全体成员广播了一通。
韩天雷这一回可没错过。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听钱同学侃罢,悄悄儿扯了秦襄并肩步上阳台,小声道:“这听起来倒像是赵学姐。”
“什么?谁像谁?”
“那姑娘,推了李老师一跟头的。”
“呃……”秦襄一想,上上礼拜二晚上,不正巧是COS社排练的时候么?赵弄玉确实是迟到了几分钟,不过她在宿舍里自己拾掇好了过来的,假发也戴好了衣服也穿好了,所以没耽搁大家什么时间。
——哎呀呀!罗洁爱儿那身黑衣、白发、红颜,岂不正同那“疑似郡主”的体貌特征不谋而合?这时间吻合,人也不难查找,只不过历史系的老一辈革命家们极少登陆学校BBS,才认不出赵弄玉这么个风云儿女。
秦襄心中一紧——若是教校方知道了李立教授是被赵弄玉推了个跟头才住的院,只怕赵学姐的学位证就保不住了。
他忙拉住韩天雷的衣角,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爱妃,朕有一事相求……”
“倘若皇上要以江山社稷相托付,还请免开尊口。”韩天雷取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若是要我替学姐保密,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秦襄大喜过望,一把将韩天雷抱起来转了个圈儿:“爱妃真是侠义心肠!我爱死你了!”
韩天雷猝不及防没躲过去,就由着他奔放了一回。他等自个儿双脚落了实地,才又道:“皇上还是跟团长说一声,让她以后别那么招摇的好。如果戴着假发走在路上教李老认出来了,便纵使神仙也难救了。”
秦襄觉得这话有理,他便发了个短信给赵弄玉,约她出来说这件事。
赵弄玉回短信曰:晚上八点寄情园。
秦襄心道你还要去寄情园啊,身为犯罪嫌疑人怎么没有绕着案发现场走的自觉呢?不过他打算连这话也放到晚上再说,就没吱声。
到了晚上八点钟,秦襄按时赴约。因为想着几句话说完了就走,学姐有心情的话还能一块儿去学校一号门外面吃个烤肉啥的——所以也没仔细打扮,穿了件皱巴巴的旧衬衫就去了。
走出17舍的门他才发现,衬衫的扣子还掉了两颗,穿在身上敞胸露怀,简直就是港片里面古惑仔的现行,送到日本的边缘文化公司去出演什么《电梯痴汉》、《水管工》之类的生理艺术片估计也颇应景。
这让小帅哥有点儿沮丧,怎么说也是跟大美女约会,就算自己不计较,也要考虑到旁观者的目光。穿得恶心不要紧,你穿这么恶心还出来勾男搭女就是与人民群众为敌了。
看看时间,回去换已经来不及。咳,偶尔颓废一回罢。
话说秦襄走到那园子里,果见春渐深夜渐浓,月明星稀好风景。他小转了一圈没见到赵弄玉的人影,倒是误闯芙蓉地险些惊扰了好几对野鸳鸯。没奈何,他只得再掏手机拨电话问明接头地点。
“我就在你后面,我已经看见你了,秦襄。”赵弄玉在无线电波彼端幽幽地道。
秦襄猛回头。
秦襄回头一瞬,看见那美人散着长发,茕茕孑立在晚春的繁花树下。她的眼波真正如水,不似春水温柔,倒似是漫漫岁月以前,那高山绝顶积下的一抔冰雪,虽然待到春回融作一涧细流,那也是寒的,寒到彻骨,比他触过的任何一滴水都要寒冷得多。
纵然夜色蒙蒙,秦襄也逃不过,这两汪寒水的彻骨相望。
“你……”穿着皱巴巴旧衬衫的秦公子保持着乍然回首的姿势,目光惊疑不定。
“白大哥不记得我了么?”美人款步向前。你不用管她穿的其实是爱格的裤子匡威的鞋,有一种气质就叫做千娇百媚古韵盎然——这股子贵气与娇气,连千年的时光都磨不灭,你就是用成箱的电脑数据线给她裹结实了她一样能够渗得出来!
“我是弄玉……我是弄玉啊!”那美人——经管大三国际金融专业女生赵弄玉,冲着历史系大二中国古代史专业的小男生秦襄凄凄唤道。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一直等着再见到你,已经等了快要一千年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正是这般好夜。
秦襄的身躯摇摇欲坠,瞠目结舌一脸痴汉模样,眼眶子里却有莫名其妙的热流涌出。
九百多年前也有这般好夜吧?
若有前世,那时的你,在这般夜中,正对着谁微笑或者流泪?
——我的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