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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太阳以西(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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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梦槐的洋相就出在这个时候。
当他同别人一样把小圆片丢进箱里以后伸手去推挡在身前的栏杆时,他的一个走神令动作慢了一拍——结果那栏杆纹丝不动。
梦槐顿时慌了。
身后的人因为他的阻挡开始有些不耐,他身后的一个中年女人冲他叫:“推呀!怎么不走了?”
梦槐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他甚至想从那短短的栏杆上越过去。可那一截杆却也不是吃软饭的,就是不肯转过去,毫不留情的把他挡在里面。
后面几个人探探头摸清了状况,立刻扭头到另几个通道去排队了,撇下一个上下求索跟机器作斗争的梦槐,额头上在寒冷的空气里凝起一层细密的汗珠。
梦槐觉得非常难堪,他只觉得身边的几十双眼睛都在齐刷刷的看着自己,几十张嘴都在露出嘲讽或幸灾乐祸的笑。身在异乡的孤独在这一刻火上浇油的涌上心头,梦槐只觉得鼻子一酸,委屈如长江之水滚滚而来——怎么偏偏就不让他过呢?连机器也懂得欺负人!
就在梦槐怨天尤机的时候,站口的工作人员过来了。是个面皮白皙的小姑娘,她隔着栏杆刚一问,梦槐就终于找到发泄口似的把一肚子的委屈统统倒了出来。
小姑娘等到梦槐迫切而急促的进行完他那一大堆血泪控诉,却面不改色,俨然见怪不怪,只是硬邦邦得从嘴里蹦出一句:
“你真买票了?”
伤自尊了。
梦槐被严重得伤自尊了。
他感到胸中隐隐腾起一股火,先是文火,后来不可抑制的越烧越大,他感到喉咙里有一大堆的质问呼之欲出,他极具压迫感的盯着小姑娘的眼睛,满是悲愤和谴责,正当他酝酿好气氛气运丹田张口要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小姑娘突然丢下一句:“你在那边小门等一下啊。”转身走了。
梦槐顿时像一只被戳了一针的气球,刚积压起的火气全泄了。
他垂头丧气的得踱到围栏那扇锁起的小门旁,靠在冰凉的栏杆上。他忽然想起临走时父亲叮嘱他的话:“梦槐,记得什么时候都挺起腰杆做人,别老是对一些小事斤斤计较,招人看不起。”
梦槐顿时感到惭愧起来,于是他开始装作漫不经心的用眼角扫射来来往往的人群,仿佛他唐梦槐不是因为出不去而被困在这儿,而仅仅是想休息一下,或者是等什么人。
后来他索性一纵身子跃上矮矮的栏杆,做出一种更加休闲的姿态——他甚至还哼起了小曲儿,仿佛出站真的已经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那小姑娘没回来。
一批又一批刚下地铁的乘客顺利的通过站口散开的芝麻般向外走去,悠闲的梦槐仍旧在一边观望着。梦槐不在意,梦槐不着急,梦槐依然哼着小曲儿。
十五分钟过去了。
小姑娘还是没回来。
梦槐开始觉得屁股被细长的栏杆硌得有点儿疼,他挪一挪位置,发现那一块有些发麻。然而他仍是坚持不懈得坐着,眼睛不经意的瞟着小姑娘离开的方向,隐隐已有些不耐。
三十分钟过去了。
梦槐终于相信自己被遗忘了。
悲愤的情绪重新涌上他的胸口,然而梦槐是那么知书达理的青年,他是不会在公共场合骂街的。
他黯然得从手提袋里摸出钱包,咬牙切齿的准备去补票。
就在他打算跃下栏杆的一刹——
“咦,你怎么还在这儿?”
身边蓦然传来的显然是针对他的询问令他浑身一震,梦槐转过头去——
身着湖蓝色衬衫的男人诧异得看着他,眉宇间带着些戏谑的意味。
“没……我……”
唐梦槐脸“腾”一下红了,瞬间变得张口结舌。
“你坐的是直达,早该到了吧?怎么还在等人吗?”
男人问道,一边打量着梦槐,注意到他窘迫的表情,他忽然笑了。
“我明白了,你不小心给机器挡在里面了对不对?”
梦槐觉得自己一世英名毁了。男人嘴角促狭的笑容令他恨不得就地撞死。
“你等着,我去叫人来开门。”
男人冲他挥一挥手,大步流星的走开了,一股淡淡的古龙水香气直推到梦槐的鼻孔里面。
梦槐仍呆呆得坐着,一秒,两秒,三秒。
他猛然从栏杆上跳了下来。脚底一麻,他一个哆嗦差点栽倒,
梦槐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男人的背影已混杂在人群中分辨不出。他忽然意识到这是那人第二次帮自己了。好巧。他忘记了这个城市的地铁四通八达,即使搭乘着不同的地铁,然而两个陌生人碰面的机会,是那么的多。
但同时他又开始担心起来,他担心这个人会不会也像那小姑娘一样,一个转身就把自己忘了。于是他紧张的张望着,不安的揉搓着双手。
那个人没有忘掉他。不一会儿,他就出现在梦槐的视线中,身后跟着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走到梦槐跟前,不好意思地跟他道歉说自己临时去上厕所,出来给忘了,说这话时她的脸蛋甚至还微微泛红,完完全全就是个犯了错误等待责罚的孩子,使得本来义愤填膺的梦槐,也只说得出没事儿没事儿。
他被从小门里解放出来,刚被找回的走失的小朋友般,惭愧的垂着头,跟在男人身后走出了站去。
重见天光的一刻梦槐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像只被丢弃的小狗一样跟着人家良久,而那人似乎也没有在意,还不时地回头看他跟上来没有。
这样走了一段,也许男人也觉得有些别扭,于是故意放慢脚步等到梦槐走到他身侧,忽然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梦槐一怔,哼唧了半天,才答道:“我来面试的。”
“面试?哪家公司?”男人眉峰一挑,似乎来了些兴趣。
“华亚建筑。”
“哦?”男人兴趣好像更大了,“那家公司相当不错呀,”他用一种审视般的目光盯着梦槐,“你已经通过初步审核了?”
“嗯。”梦槐逐渐开始适应两人谈话的气氛,“已经接到公司的面试通知了。”
“你哪所大学毕业的?”男人用探询的口气问道。
梦槐不无得意的报出了他那所颇有些名气的大学名字。
男人忽然笑了。
“你这个样子,哪里像个大学生,简直还是个高中生嘛。”
他笑得很开心,白亮的牙齿完全露了出来,梦槐发现他笑起来眼角有很明显的笑纹。这时候他不禁为自己的幼稚而不好意思起来。
走到一个转角处,男人忽然说:“我有点事要办先走了,你要去的地方就在那里,喏,就是那边那幢最高的大楼,二十七到三十一层。”
梦槐遁着他目光看去,从层叠的楼群缝隙里他隐隐看到不远处那座白色的大楼,足足比周围的建筑高出一截。绿色有机玻璃大面积的镶嵌在楼体中,和白色的瓷砖一起,在日光的照射下褶褶生辉。
好气派!该有三四十层吧……梦槐暗自感叹着,感到兴奋和激动。此刻他对这个好心的陌生人充满了感激。
“今天谢谢你了!”梦槐高兴得说,“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吃饭!”
男人看着他,目光在瞬间有些微迷离。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语气异常的温和。
“唐……唐梦槐……”梦槐忽然觉得不好意思。
“你很可爱。”男人忽然没有没脑的丢下一句,便穿过街道,匆匆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