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
-
时光如水，已不知过去多久，天界日子过得快，上清宫的水莲开落了两度，我很疑惑，天界四季如春，这些草木为什么还会凋谢呢？
“天界亦有四季，只不过比人间短，草木有灵，顺应季节开落，是一种修行。”看到我疑惑，润玉如此回答。
润玉总是认真地回答我每一个问题，感觉他什么都知道，就像一本书，合上的时候，封面清隽，像一片竹子随意画在素净的宣纸上，叶子长长细细的，看似无意地落笔，但每一片叶子都恰到好处，从青郁到墨绿层层叠染，上方有一轮半缺的明月，月里勾勒淡淡墨影，是随风摇曳的疏竹枝，看着它们，仿佛听到了穿过疏竹的风声，打落竹叶的雨声，压断竹枝的雪声，月照竹林的琴声。翻开之后，文字遒劲舒逸，明澈清朗，像一个人在白梨树下舞剑，及至尽情处，利剑直抵地面，裂纹向四面扩开，落下淡淡白梨花瓣，他将自己写成了没骨的梨树枝。
日子就这样平稳且波澜不惊地过去，在另一个时空，润玉依旧挂夜布星，他到底是温润如玉似柔暖青阳，让人如沐春风，与天帝润玉感情日笃，互引为知己。
我很喜欢跟着他去上值，布星台上，银河如幽蓝水镜，独自流淌，他操控星辰，黑白两色在掌心分明。
我看得出，布星台上推星定轨的他，是很快活的。
可是最近，我却发现他渐渐有了心事，似在思虑什么。
一个看似圆满的结局，却总是不那么尽如人意。
今夜月色皎皎，我坐在落星潭的云石上，看着润玉又一次跳进潭水里，“扑通”溅起一大片水花。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紧紧地盯着潭水。
潭水逐渐平静，水纹消失，潭底深不可测，里面暗流汹涌，水面却沉如明镜，没有一点水花。偶尔有古树上的星子叮叮咚咚地落入潭中。
当第三十三颗星子落下的时候，一条镀着银色月光的白龙从水底一跃而起，在空中回旋化作了人形，缓缓落在我面前，看到了我，润玉的表情明显有些失望。
他走过来坐在我旁边，低着头，没有说话。
“对不起，是我把你带过来的。”我小心翼翼地安慰他。
“你别内疚，我只是思念娘亲，离开这么久，不知她老人家过得可好。”润玉冲着我轻轻笑了笑。
“也许时空的出口并不在落星潭这里。”我看着他道，有些悲伤，“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去，也许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润玉不孝，无法回到娘亲身边。”润玉摸了摸腕上的人鱼泪手串，温润透净的玉珠在月光下反射着幽蓝微弱的柔光，里面盛着一片幽深海域。他轻轻叹了口气，看向辽阔的落星潭，“我也许不该太执着了，毕竟这里的他，我也终究放不下。”
我们就这样在落星潭边坐了好久，一如既往。我已经记不清润玉跳了多少次落星潭，可终究也没有找到回到原来时空的路。
想到他的娘亲还在等着他回家，心里的内疚让我惴惴不安。
却不曾想，怀着这些强烈的愿望和矛盾的心情，时空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发生了变化。
时空骤然走向一个谁也不曾预料的结果。
那一晚，那不过是一次普通的上职。
我跟在润玉的身后，走向了布星台，看着他的衣袂在夜风中微微鼓起，盛满了明河星光。他背着手，翩然地向前走着，清朗俊逸，温润安和，一副岁月静好的面容，看得我恍惚。
我恍然明白，这一直是我想象中他的样子，可似乎并不是真实的他。
昙花丛中那个孑然独立的身影才是他，才是那个让人心疼的润玉。
布星台上，依旧万年沉寂，没有丝毫变化。让人不禁怀疑是在同一个时空。
润玉运起琉璃星子，忽然，出口处走过来一个萧然的身影，白衣银线，步步茕茕。
“陛下？”润玉收起星子，看着那人走过来，“你怎么会来布星台？”
“本座路过，便过来看看。”天帝润玉走过来，对着润玉说道，眼底有浅淡的笑意。
“青阳正准备布星。”润玉亦浅笑道。
“那开始吧。”天帝润玉面色淡然，看不出表情，有些清冷。
我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两个润玉站在布星台上，一个是温润如玉似三春暖阳般的温柔少年，一个是历经人世沉浮萧冷淡漠的清峻天帝。一个是长河里最璀璨的星光，一个是九天里最皓然的霜雪。
我看着漫天的霜雪簌簌地落满布星台，散扬九天，入了琉璃如镜的星河，染上了层层清辉。那纷扬的沾满星光的雪花包裹着他们，巨大的光圈，明亮刺目。
二人重重叠叠，光华流转，他握着他运起星子的手，在寂寂长天里变幻姿势，主宰着不可知的天数。
他温柔地笑着，像从未尝过这世间的苦。
他看着他的笑容，好似忘了这世间的苦。
秋水为神色清澈，玉石为骨夜生寒。他永远是这寂寂夜空的神。
一时之间，所有的霜雪，所有的星光，都浩浩汤汤地奔赴了他们，将他们席卷，淹没。异常刺目的皓白光影里，时空颠倒，破碎，重聚。
我看着他走进了他，他又变成了他。
一个是过去时空的润玉，一个是现在时空的润玉。
一个是已经逝去的润玉，一个是正在发生的润玉。
他们分裂，重合，在强烈的执念中，喜悦相逢。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光影渐渐散去，霜雪不复存在。
连青阳也不见了。
天帝润玉立在光影里，逆着星光，面对着我。他的发丝像镀了一层银色的柔光，看不清面色，影子萧长，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白色光圈，从背后打在他身上，他一步步地向我走来。
在霜雪星光里，他们合二为一。
他是润玉，也是青阳。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润玉慢慢地走到我面前，他似乎不认识我。目色平静，恍若什么都没发生，就像他不过在此处刚刚布星罢了。
然后，他从我的身体里径自穿了过去。
“润玉？”我在身后唤他。
他却似乎没有听见一般，没有任何反应，兀自孑然地走出布星台。
我伸出双手，我感觉得到掌心握住的力度，我是真实的，可是我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我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他是不是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
“润玉！”我试图过去拉住他，却是空的。
是空的，我什么都抓不住。
他感受不到我的存在，完全感受不到。
我们在两个平行的时空？
“润玉……”
我看着他从我的前面走过去，像一颗星子，缓缓地移向了天边，缓缓落下，最终消失。
那些明亮而刺目的光，最终消失殆尽。
降落在布星台，也最终消散在布星台。
我想去追上他，可是突然感觉一点力气也无，我或许快要消散了。
我无力地坐在地上，看着他如同星光一般消失。终究我改变不了什么，另一个时空和笠泽簌离，是不是也像青阳一般，烟消云散？
一切不过只是浮生一梦。
润玉的天命，只有他自己主宰。这漫漫上神之路，千年万年，或许意难平，或许太上忘情，又或许，发生着我想不到的故事。但这些，终究都与我无关了。
他会主宰自己的天命。
在另一个时空里，润玉以自己的意志千年万年地生活着，而他的故事，永远都在继续。
……
四面而来的夜风，慢慢地吹散了我的身体，我看着双手变成透明，陷入虚空，终究，我消失在了布星台。
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一个暮色沉沉的黄昏，晚风吹着窗帘，将北方的寒气带进房间里。我倏然醒来，室内昏暗，窗外天光殆尽，我躺在床上，桌上的水杯不知何时打翻了，被子湿了一角，像浸满了落星潭的水。
我坐起身，胸口还在发疼，头脑晕沉，我在床边坐了许久，直到天幕四合，夜色逐渐浓郁。
看来，我真的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只是一个梦。
夜风将帘子散漫地吹起来，有些寒凉，我过去关窗户，习惯性地抬头看看夜空，有几颗疏星。
城市的夜灯太亮了，像一个厚重的玻璃罩子，挡住了从穹顶而来的光，让人看不见九天的璀璨星空。
但是，有几颗疏星总是好的，用心看，总会看到琉璃星子的。
（全文终）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