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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生命法则(一) ...

  •   公共资料库没有找到相关事件档案,欢迎用内部网络的权限检索了一下,仍然没有筛选出太多有用的信息。

      “裘叔,”他将不涉密的内容,共享到队内网络,“内部档案只提到了出勤小队失去设备联络,三个小时后突然出现在峡谷另一端,其中一名负责侦察的队员不幸罹难。我查阅了相关队员之后所有的资料,在接受过内部调查后,幸存者陆续从昆仑军区调离到现在所在的各个基地,内部调查的公开资料很简略,有一点可以确定,幸存者都没有拓印出完整的虹膜印象,只有一条相对完整的虹膜印象,是属于那名罹难的侦查员。”

      虹膜印象,是一种从眼球上提取的生物影像,跟人类活跃的记忆不同,不可编辑拼接,也不会因为情感的涌动和自我表达,潜意识进行非理性的记忆加工。
      这种印象只是晶状体上的一种单一记录,现代工艺也很难造假,虽然会存在一定片面性,但在客观环境下,能最大程度还原某一视角下的真实情况。

      挡风眼镜上的液晶网络接收到欢迎共享的信息,周清也的目光触到屏幕上的某一处,眉头细微地皱了皱,他的目光很快落到别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一轻微的表情,也并未被其他人看到。

      “外出调查每个人身上都有监控设备,没有虹膜印象有什么大不了?”莫里兴趣缺缺,他一向讨厌阅读各种冗长的文字,那些歪歪扭扭七拐八拐的字符,在他眼里就跟暗无天日的巢穴里,纠结着一群扭曲的长虫,丑陋且又乏味。
      或许因为年少处世不深,莫里的个性偏于简单直接,他更喜欢面对面去听对方声音里的每一个音调,看清对方每一块面部肌肉的走向,而不是从苍白的文字上发挥想象。

      大概扫了眼风镜上接收的信息,莫里对着镜片隔空向上一划,荧绿信息页随之滑走,返回到之前的夜视洞察模式,他重新集中精力在画面的中心红点上,慢慢调整均匀呼吸,继续摆出警备姿势,一双幽深的黑色眼眸,紧盯前方黑洞洞的隧道,宛如一只刚刚学会打猎的幼豹,眼底只有对可能出现的猎物,充满无尽的渴望和兴奋。

      “多维轨道会干扰无线电和生物记忆,克莱因轨道的繁殖物,可以进行物质排列,从轨道分裂出的子轨道,同样保留了干扰甚至编辑物质的能力。和多维轨道的接触记录,依靠的是生物的虹膜记忆,除数字机器以外,虹膜印象是官方最常用的调查方式。”与莫里不同,鹿怀飞拥有超快的阅读速度,风镜上幽冷的绿色荧光,映在他深褐色的眼球表面,不停闪烁交错的明暗光泽,像极了自动检索的代码编辑器。

      他没有像此前一样嘲笑莫里的无知,难得一本正经充当常识老师,似乎因为欢迎的提醒,他的恶趣味,不仅从行动上,也在言语上不自主地迎合了欢迎,以致于让他的个人行为,克制得和他本人的性格,极为矛盾,一点也不像之前那么口没遮拦,轻浮浪荡。

      连又被上了一课的莫里都感到诧异,忍不住侧目瞄了眼鹿怀飞,他忽而很好奇,鹿怀飞和欢迎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但他不可能直白地询问两人,至少在眼下这个情况下不能。
      短暂的犹疑后,莫里收回目光,他在心底提醒自己,要像舅舅裘德一样,学会忍耐和等待时机。

      “没有完整的虹膜印象,又不代表完全没有虹膜印象,你说是吧,欢迎记录员?”他迫切模糊着不利舅舅裘德的表面信息,不希望其他人因此更加借题发挥。
      当觉察到鹿怀飞对待欢迎的态度异于他人,莫里重新把话题的主动权抛回给欢迎,至少记录员欢迎在他看来,比观察老师周清也更加客观公正,又比队长李警廉更加有人情味儿。

      ——所以,这是一句近乎于诡辩的反问,莫里期望欢迎可以说出他希望的回答。

      当然,长期奔波各个不同的民调队,欢迎早已习惯应对各种性格的民调队员,如果不是鹿怀飞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以往的节奏,他本应一开始就妥善处理好队员之间的关系。

      欢迎把这种小心思视作莫里对自己的“求救”,他也如莫里所希望的那样,善解人意地做出了解释:“残缺的虹膜印象没有公开,不过,幸存者之间想必交流过自己的遭遇,裘叔你还记得当年究竟遇到了什么。”最后一句话是对裘德说的。

      裘德的表情突然异常怪异,面部的肌肉变得十分僵硬,那不是一种遭遇巨大创伤后,被迫唤醒记忆的痛苦面容,而是一种复杂艰涩又不知所措的表情。

      “其实……我们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东西,”裘德明白欢迎并非针对自己,幸存者间相似的省略记录,不明就里的人,确实很难理解,他稍微考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接着说,“进入隧道后,我们好像睡着了,意识都很昏沉,又像是半梦半醒之间,能记得的事情都很模糊。只有一段记忆能回忆起来,但都是相似的,我们只记得,在一片漆黑里,不停往前走,直到找到那盏矿灯,虹膜印象和记忆才都清晰了起来,可能因为没有太大用处,公开的资料里省略了这些信息。”

      欢迎感到失望,疑惑地再次点开那条唯一完整的虹膜片段:“内部资料只公开了遇难侦查员那条虹膜印象,但,这段记录究竟代表着什么呢……”

      这是一条比裘德所描述的,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更加诡异的虹膜记录。

      虹膜印象里,只有一些近乎一样,不断重复的画面——
      一只手从头顶推开一块白色的瓷砖,瓷砖变成黑色,偶尔视角会发生转变,但,整个印象内容,全部是推开白色的瓷砖变成黑色,或者推开黑色的瓷砖重新变回白色。

      正是因为对这条虹膜印象的不理解,欢迎一开始才将希望转移到幸存者裘德身上,可让人失望的是,裘德的经历并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这条虹膜印象似乎有什么规则。”这时,李警廉突然说话。
      他的信息抓取力尤为出色,是一种在常年累月高负荷行动中,积攒提炼出的异于常人的敏锐直觉。

      在他的提醒下,欢迎仿佛得到了什么启示,第三次点开虹膜记录,鹿怀飞和裘德也更加仔细地观察印象里的内容,连莫里都被勾起好奇心,想要去看看那条无聊的虹膜印象,是否真的有着什么不一样。

      便是抱着这样的目的,看着看着,鹿怀飞风镜后的眼光飞快闪动了一下,他倏尔抬头看向对面默不作声的周清也,盯着周清也没被风镜遮住的半张脸,两道露骨的视线在周清也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直到周清也仿佛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轻轻偏过头去,鹿怀飞也还是没能从周清也的面上,找出一些可以证实猜想的蛛丝马迹。

      “周探员,能看出什么规则吗。”李警廉问前方几步开外的周清也,他并没有像鹿怀飞那样发现了什么,只是下意识觉得做为观察老师的周清也,除了之前对莫里外调能力的质疑,对于其他事一路上都太安静沉默了,因此想听一听他的确切看法,参与进队伍的讨论之中。

      周清不自主地又蹙了一下眉,仿佛很困惑挣扎,立领防护服下,喉头轻轻滑动了一下,片刻才低声问众人:“听说过兰顿蚂蚁吗?”
      开口,却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问题。

      “蚂蚁?”莫里闻言一头雾水,“什么蚂蚁?有这种蚂蚁吗?”他向被自己夸张地称为“新世界的百科全书”的舅舅裘德投去目光。
      裘德却也是一脸茫然,并没有听说过这种新物种。

      倒是欢迎迅速意识到什么,埋头点弄腕上的微型电脑,开始对虹膜印象进行推算。
      这时,鹿怀飞突然嗤笑出声,斜着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清也,发出的脆亮笑声,在安静空旷的商场里,突兀得像是故意释放无边的恶意。

      李警廉对这方面也没有什么经验,他转向欢迎问:“这是什么?”

      欢迎心事重重地看了眼周清也,直到电脑里有了初步模拟的结果,才对李警廉简单解释说:“是一种二维图灵机,也是一种细胞自动机的例子。”
      顿时,在场所有人都理解了鹿怀飞方才那一阵怪笑的缘由。

      ——做为“闪光”系统编程员之一的周清也,看过这条唯一的虹膜印象,所学范围内的知识,不可能意识不到其中重点,他始终保持沉默,直到李警廉这个专业之外的人提醒才记起来,说明他并不想说出来,并不想让大家知晓其中的关键。

      空气,仿佛凝固了。

      年轻的莫里更加鄙视周清也,不屑的目光从沉默的周清也身上掠过,眼底甚至涌动着一抹无法掩饰的失望,还没有学会如何掩藏真实感情的他,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愤怒。
      而裘德则满是担忧,突然体会到做为记录员的欢迎的心情,这支崭新的“A1考察队”,实在是太不合格,之前的摩擦不过是一个信号,他们的磨难现在才刚刚开始。
      倒是作为队长的李警廉,自始至终保持得非常冷静,虽然难以摸清他真正的想法,但这样的表现,反而令裘德和欢迎都小小松了一口气。

      “欢迎记录员,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侦查员的虹膜印象是一种二维图灵机,这究竟代表着什么?”当知道曾经的经历并非毫无意义,裘德迫切地想解开埋藏在心底多年未解的疑惑。

      欢迎看了裘德半晌,好似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叹,接着,无比专业地向众人解释什么是兰顿蚂蚁:“假设在一个全白的二维平面上,有无数正方形方格,但只有一个方格上有一只蚂蚁,这只蚂蚁在白格内,会左转90°,脚下的方格变成黑色,并向前移动一步。如果蚂蚁进入黑格内,则右转90°,脚下方格变回白色,继续向前移动一步。最后这只蚂蚁会不断重复运动,在平面上呈现许多对称或者重复的形状,形成一种类似混沌的假随机状态。在大约一万步以后,以104步为周期,无限重复路线,产生一个朝固定方向移动的路线,在二维平面上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无限延伸的高速公路。”

      他顿了顿,又瞥了眼裘德,接着说,“如果我的判断没错,当年的内部调查其实早就破解了其中规则,只是,因为分裂轨道也属于克莱因轨道繁殖物的其中一种,如果不经过“闪光计划”的治疗,在军区的高压环境内,会更快滋生心理疾病,所以才将你们陆续调离军区,也没有公布分析后的具体结果,不是因为你们表现不佳,而是为了治病,可能你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经过那次之后,你们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再适合军区生活了。”

      “又是蚂蚁,又是公路,又扯到‘闪光计划’,精神状态?记录员,你的意思是,舅舅被调到地下基地,不是让他提前退休,而是叫他看心理医生?”莫里心里不快,听得云里雾里,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然而,心情逐渐沉重的裘德似乎开始理解欢迎的话,他默了一下,不想再执着当年被调离军区的原因,只想弄明白为什么唯独侦查员找到了矿灯。
      他小心翼翼地问欢迎:“兰顿蚂蚁的简单规则,在周期产生后都会形成一条高速公路,那盏矿灯是不是就是周期产生后的锚点?我们之所以能靠矿灯从隧道里走出来,因为锚点标注的高速公路看似没有尽头,实际已经走到了尽头?但我不明白,为什么破解规则的侦查员会变成那样?”

      “因为他在用自己的生命推动方格,”周清也厌倦地垂下双目,自嘲般低声轻哼了两声,“克莱因轨道的质量总是保持在一个平衡线上,他想要推动繁殖轨道上的东西,就必须付出同样的代价,继续维持这样的平衡,每个格子的变化,都在吸取他的生命力来等价交换。还记得虹膜印象里,那只举起的手,一开始皮肤像年轻人一样紧致,可随着格子越推越多,慢慢变得干枯萎缩,直到整个规则清晰起来,手上的皮肤所有体\液都被抽干,像深冬干枯的腐树枝丫一样,他能坚持到最后,也就是说他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但即使这样,他中途仍然没有放弃。”

      周清也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黑洞洞的隧道,“换句话说,你们活着走出隧道,是用一条人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换来的,调查结果没有彻底公开,是为了防止你们在精神压力下,心理防线突然崩溃,”他突然感到口干舌燥,仿佛长期摄入咖啡/因成瘾,现在不合时宜的隐隐发作了,“现在这个世界,什么东西都能让一个正常人突然发疯,最不缺的就是疯子。”

      裘德的背脊渐渐弯曲塌陷,许久没有听到细微的呼吸声。

      莫里意识到不对劲,慌忙辩解:“至少侦查员拯救了所有队员,他没有为谁白白牺牲。”

      “牺牲?”周清也猛地看向莫里,那空洞的眼神,盯得莫里突地打了个冷颤,“你知道这个荒唐的世界里,有多少徒劳无用的牺牲?你不知道,”他不容反驳地说,“这样的牺牲无时无刻都在发生,那些发疯的人崩溃的,不是牺牲是否无用,而是不确定这样的牺牲有没有未来。你现在从未亲身感受过,所以你还不知道,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仿佛他曾亲身体会过无数次,灵魂和肉/体早已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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