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剧本》拏依伽

21、第21章 A1考察队

　　外出的车道修在滨海的悬崖腹部，沿山体蜿蜒向上，所有路段都没有加设护栏。
　　沿途路上，散落许多八爪鱼似的软体动物，体型巨大，像落石一样横在路中，橄榄球形的脑袋下有一张长满尖齿的环形口器，似是死掉多时，灰色泛红的皮肤经过长时间暴晒，脱水的粘液干成一块块白色的薄膜，被海风吹开紧绷的边缘，在死去的皮肉上一阵一阵晃动。

　　开车的是鹿怀飞，欢迎坐在副驾驶负责导航，周清也和另两名队员坐在后排，左右各有一人，车尾后备箱上还有一名队员，怀抱武器警惕地观察后方。

　　外勤车行驶了很长一段路，来到栈道的尽头时，眼前是一条几乎笔直的阶梯。
　　鹿怀飞调整操控台的几个按钮，车下四个巨大的滚轮内伸出两条履带，头尾相接形成一体，继续向前驶去，履带和滚轮下似有什么维持平衡的装置，看似笨重的大块头在崎岖倾斜的阶梯上如履平地。

　　右手戴着面巾和遮阳眼镜的年轻人，在略微颠簸的行进中，露出的一小块面颊惨白，整个人不适地颤抖着。
　　当车轮碾过最后一段阶梯，车身瞬息冲入半空，年轻人用力捂住口鼻，从座位上猛地弹了起来。

　　“呕——”一阵剧烈的呕吐声响起，好在年轻人刚朝外躬身，驾驶车辆的鹿怀飞，好似预料到了事情的发生，在半空中悬停车身，操作车辆平缓落向平坦的地面，不然依着惯性猛冲，指不定立马就会有秽物顺着迎面的风浪溅进车厢内。

　　“又吐了。”左手边的平头男从脚边拿起一瓶水，他越过周清也递给呕吐不止的年轻人，抱歉地对众人说，“不好意思，我外甥有前庭功能障碍，虽然经过训练好转了不少，但一遇到失重还是会忍不住吐出来，”

　　周清也看向身边的平头男，他是车上年龄最大的队员，名叫裘德，右边这个吐得昏天暗地的年轻人年龄最小，叫做莫里。
　　集合之前周清也收到过队员名单，除了车尾沉默寡言那人，包括他在内，都不是A1考察队原来的成员。

　　落定地面后，鹿怀飞熄火，挡风眼镜推到额上，转身对脱力倒回座椅的莫里和满脸歉意的裘德说：“有意思，你俩还是亲戚呢？年纪顶格还有几个月退休就不提了，小的晕车能晕成这副鬼样子，难怪正常的民调队不愿要你们，就算外调部勉强接受你们的外勤申请，这样的条件一般行程还真吃不下，咱们现在可是去调查308号高塔，沿途还有额外任务，你说你们俩来遭这趟罪干什么？待在基地好好等下一次不行吗？”

　　“A1考察队人手不够，如果裘叔和莫里不加入，我们这趟行程就会取消。”欢迎埋头点弄手环上的控制面板，出发前它和外勤车的电脑系统连接在一起，这会儿正通过车上的装置探索附近区域的安全状态。

　　莫里年纪虽小，性格却并不青涩懦弱，他听到鹿怀飞语气嘲讽，表情倔强地挺起上半身，正想说话，却是这一挺，又立马戳得胃部急促翻涌，连忙揭开水瓶灌了好几口，才脸色发青地压下汹涌的呕吐欲。

　　“别乱动，多喝水缓缓。”眼瞧刚出基地，爷俩就给队员留下这么差的印象，裘德忙暗暗锤了下莫里的肩膀，咬牙切齿地挤眉弄眼，暗示年轻气盛的外甥，有人圆场不要再添乱。

　　“是我需要裘叔和莫里。”这时，车上另一个人说话了。
　　周清也抬头看向身后，车尾语气平静的男人，依旧保持原来的坐姿，笨重的机动武器搂在怀里，没有挪过位置。

　　这个不苟言笑，甚至透着一丝颓靡的男人，是现任A1考察队队长，也是原A1成员之一，他的名字叫做李警廉。
　　周清也看过他的简历，在昆仑军区服过多年兵役，各种能力优异，退役后和几个战友组成民调队，野外搜查经验非常丰富。

　　这样一个外表镇定，履历丰富又强悍的人，如此镇定自若真情袒露，令人生出一丝不真切的错觉，似乎他并不是为了和记录员欢迎一唱一和，缓解队内矛盾，而是他的确别无选择。

　　但其实车内人都明白，不管有多少个裘德莫里这样“不合格”的队员，李警廉都会照单全收，因为他渴望“A1考察队”永远存在。

　　李警廉从胸前的口袋抽出一张照片，被抽干神采的眼睛看到照片上的人后，顿时焕发异彩，嘴角扯出一抹干涩的笑。

　　“以前觉得照片很落伍，现在才发现，拿在手里才真踏实，”他喃喃低语，缓缓抬起头，扫望众人，“我不能让A1的名字消失，也不会任由我的战友曝尸荒野，这次行程我需要你们所有人，只要能带回他们的尸体，我会拼上命保证你们的安全。”

　　他的承诺掷地有声，认真的表情坚毅果决，凝视向打趣莫里的鹿怀飞时，令鹿怀飞产生了一丝不自在，就好似面对这样的李警廉，他轻浮的态度愈发被放大，连他心底自己都瞧不上自己。

　　于是，鹿怀飞难受地想要为自己找些理由或者借口，下意识回避目光转向欢迎，向众人解释说：“我跟欢迎和周探员是老朋友了，他们的安全我也会负责到底，不过我有些小爱好，喜欢捡捡垃圾。”
　　像是过渡一般，他的眸光从周清也脸上滑过，最后落在裘德身上，换了一种缓和的语气，“对了，裘叔，你还没说，你们这趟到底为了什么？李队长是为了战友，我和欢迎、周探员是为了308号高塔的样本采集，你们俩呢？”

　　“舅舅。”已从生理不适缓过劲的莫里，出声叫住正欲作答的裘德，他稚嫩的眉间皱成川字，目光极不友好地刺在鹿怀飞脸上，“我来说吧，用不着审问我舅，他年纪是大了点，我也没你们厉害，但我舅年轻的时候也在昆仑军区服役过，经验比你们多多了，他是新世界的百科全书，招募他你们该偷笑才对。”

　　鹿怀飞耸了耸肩，谁来回答都无所谓，举起一根手指在耳边绕了绕，示意自己正听着。
　　年轻人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哑声低眉，停顿了一宿，才有些不情愿地嗫嚅出几个字眼：“我们是去找我妈妈，她失踪了，外调申请都有特别批注。”说着，昂起下巴不甘示弱地看向鹿怀飞。
　　这些现成的信息都不知道，莫里怀疑鹿怀飞故意在找他和裘德的茬。

　　除了鹿怀飞，其余人都没有太大反应，行程前浏览过成员信息的人，多少都清楚队员的情况，只有匆忙调入队伍凑人数的鹿怀飞，或许因为时间有限，没来及查看队友资料，因此，当莫里说出原因时，多少还是有些诧异的。

　　“别抬了，小心下巴掉地上，”当然，鹿怀飞不需要对莫里解释什么，于是干脆顺势继续问，“怎么你妈妈不在基地？特别批注……也就是说又是额外任务，这种要求，不亚于大海捞针。”
　　像是担心鹿怀飞反对，莫里忙说：“萤火虫入侵时，舅舅和妈妈走散了，我是舅舅在基地一手带大的，这些年，他也一直在通过民调寻找我妈。”

　　“坚持了这么久，难得。”鹿怀飞多看了眼对众人赔笑的裘德。
　　莫里又一次垂头：“我的前庭功能障碍很严重，怎么都治不好，外调部不肯接受我的外勤申请，都是舅舅一个人在想办法找我妈妈。从5岁时和舅舅进入基地，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如果不是李警廉队长给了我这个机会，可能我还要等很久……这是我第一次出勤，也是自5岁后，第一次离开基地。”

　　“原来是这样。”鹿怀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莫里，那张还未被浊流洗礼的脸，似乎漂浮着一层泡沫，像搅弄起的肥皂水，辛辣刺激着视网膜，在一层油污下格格不入。
　　“看你长相，应该有二十一二了吧？这么说，你和你妈妈失散也差不多十六年了，一个女人在基地外生存，到处都是各种怪物，你们不觉得她恐怕……”

　　“猴子。”欢迎打断鹿怀飞继续说下去，叫的是鹿怀飞的外号。
　　鹿怀飞闻声顿住，迎上欢迎刺向自己锐利的目光，连忙拉上嘴巴的拉链，冲欢迎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继而拉下护目镜遮住眼睛，老老实实调整车辆状态，收起攀岩的履带。

　　见鹿怀飞终于闭上嘴巴，欢迎回头对车尾的队长李警廉，一本正经地进行汇报：“附近有几个不稳定的气流，随时会碰撞形成风旋，最快一个小时后可能和我们撞上。路线我制定好了，排除被萤火虫突袭的风险，最快四十分钟才能到308号高塔下。”
　　仿佛，比“萤火虫”更加可怕的，是那些不规律形成的风旋。

　　看着手里的照片，沉浸在回忆里的李警廉，被欢迎拉回了思绪，重新揣回胸前的口袋。
　　他语气平静地回复欢迎：“就按照你的路线前行，抓紧时间进入高塔避开风旋。”

　　定下具体路线后，闭嘴的鹿怀飞终于发挥出充分的积极性和服从性，重新启动外勤车向前行进。

　　车厢中间的周清也话很少，迎面的风浪重新扑打在脸上，这辆外勤车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不管他们说出什么样的理由，他都不会有丝毫惊讶。
　　这是混乱遗留的代价，当秩序被打破，没有一个人可以独善其身。

　　常年失修的公路，在各种天气与自然灾害中，逐渐崎岖不平，一旦暴雨积水，路面会变得泥泞颠簸，车辆行驶也会更加艰难。一些区域遭受破坏后的塌陷深坑，会形成一个个天然的陷阱，令穿梭其中的行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不再有人说话后，炎热的空气愈加沉闷，在没有顶棚的车厢间沉默流动。
　　周清也转头，望向渐行渐远的滨海悬崖，天边的太阳躲在云层之后，落日余晖从厚厚的云朵后散开，犹如一颗烂透的红苹果，晕染出一片一片高饱和的色块，他看到一些黑点在云层前排列耸动，像是一大片乌压压的海鸟正朝他们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