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谣》一畔

1、鸭子和饭桌

　　这年中考，我超常发挥，破天荒挤进了年级前10名，在整个橙市的中考生中也排名不低，重点高中一下有了着落，于是乐了一家子人。
　　爷爷立马拍案，决定动身回乡下祭祖，一直以爷爷马首是瞻的奶奶二话不说开始着手张罗；外婆把自己关在屋里哭，又是诵经又是拜佛，十分虔诚；老爸和老妈比较务实，开始游走于各种饭局，只要沾点儿亲带点儿故的一个不落，盘算着手中那不多点的人脉，除了红光满面之外，连做梦都是笑着的。
　　如果不考虑被他们拉出去吃饭的时候，我便是最闲的人。
　　然而，成绩虽然不错，但要去上市一中仍然希望寥寥。于是这一天穿戴整齐，跟随着激动不已的爸妈，顶着夏日炎炎，我不情不愿地踏上了“自主招生”的队伍。
　　当脑子清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市里一家昂贵的高级西餐厅中，老爸和老妈位列左右，正对着对面坐着的两位市一中的领导笑得一脸谄媚，就差没把话放在明面上了：我儿子绝对的真材实料，物超所值！
　　突然地，我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厌烦，想逃离的冲动来得是那么的猛烈。
　　刷地站了起来，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在一桌人惊讶的目光中，我亡羊补牢有点局促地道：“我···我想上厕所。”顿时引来低低的笑声，危机过去，在爸妈有些责备的注视下我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逃出包厢，末了没忘把门带上。
　　呼！
　　站在门口我暗暗呼出一口气，不想同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诧异的回头，便看见对面包厢门口正站着一位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不俗的穿着对比自己高下立见，对方的表情尴尬中带着一丝不屑和无奈，我还未作出反应，对方便开口：“上厕所？”
　　我愣住，旋即明了，看来被赶鸭子上架的并不止我一个啊，于是耸耸肩，回以无可奈何的笑容。
　　这便是我和韩靖的第一次见面。
　　直到后来和韩靖熟了，我才终于知道那天的具体情况。当时在他背后的包厢当中，也坐着两位市一中的领导，不过和我爸妈请的那两位高一训导主任不同，韩靖那包厢里坐着的是市一中的一、二把手，党支部书记和校长。
　　这还只是小菜，因为市教育局局长也在里面。
　　对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本质上的区别，那就是：我这边是死皮赖脸求着就读，还要交不少钱；而他那边是千呼万唤求着去读，一个子儿都不用出，免费！
　　我们都是被赶鸭子上架，要去市一中读书，只是，我是一只被赶的鸭子，而他怎么看以后也是个赶鸭子的人。
　　更讽刺的是，我们还成为了朋友。
　　好吧，尽管过程并不是很愉快。
　　很多人都说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朋友、敌人或者路人甲乙丙。按照这个说法，我和韩靖应该会成为朋友，可是事情的发展却要复杂得多······很多。
　　因为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在韩靖身上我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纨绔，电视剧里演的那些和他所做的相比，实在弱爆了。也是这十分钟，让我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一再告诫自己，像韩靖这种层次的富家子弟必须敬而远之，他惹火烧身有免死金牌，像自己这种平民百姓只怕连渣都不会剩下。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一泡尿说起。
　　上厕所的确是个好借口，无论有没有，到了厕所总能够挤出点来，男孩子嘛。
　　这不，一路无话直接进了厕所，正打算对着小便池意思意思，后面陆续又进来了一波人，听那脚步声，有七八个人，我也没在意，只是心里嘀咕，敢情什么时候上个厕所也流行起了扎堆。
　　反正自己也不想解，倒不如让给急的人，装装样子便准备走，也没有招呼韩靖。刚来到门边，韩靖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那极尽嚣张的腔调至今我都难以忘记。
　　只听见：“草！撒泡尿也要清场，那你拉泡屎不得给你个足球场啊。敢情你那儿太小自卑了？”
　　“你自卑关老子屁事！给老子滚！！”
　　转过头，我看到韩靖站在小便池前侧着头，一脸桀骜不驯，脑子里无端的跳出了护住小鸡的母鸡画面，再看韩靖和他身前的便池，我嘴角不自主地抽了抽，真像。
　　“哪儿来的兔崽子，想死是吗？知道我谁吗，华翔科技的总经理陈光明！你妈的有种再说一遍！”顺着声音，我看见在小便池旁一个中年秃头男人正侧着脸冲着韩靖喊，脸红脖子粗的，明显喝高了。他手上也没有闲着，身下水柱哗哗的出来，竟然能够准确无误的射入小便池中，心下不禁佩服，好技术！
　　而原本在秃头男子身边的几个彪形大汉已经把韩靖给团团围了进去，我心道不好，正想上前帮他解围，却被他接下来的动作给生生惊吓在原地。
　　只见他二话不说，来到秃头男子身后蹬腿就是一脚，那力道之大，直接把中年男子踹爬在小便池上，头更是撞在了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随后便是中年男子嗷嗷的惨叫。
　　那些个彪形大汉显然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少年如此生猛，一时愣在一旁没能反应过来，而韩靖却已经直接走到秃头男子面前，抬脚就踩在男子的头上，一用力，便把他的脸踩进了小便池里。
　　一系列的动作可谓行云流水，就好像经过无数次演练一般，看得我直咋舌，而那些个大汉这时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钳制住韩靖，不想他好像知道身后几人的动作一般，转过头来，脸上升腾着嚣张到极致的气焰。
　　“我爷爷是杨爱国！谁敢动手！！”
　　几个大老爷们的，在听到杨爱国这个名字后，脸色骤变，纷纷下意识地后退，惶恐地看着他，斜眼瞥瞥被踩着的老板，可怜中又带点幸灾乐祸。
　　而陈光明，即使喝醉了，在听到杨爱国这个名字后，也立马不哭不嚎了。
　　我心里“呵呵”两声，转身离开，顺手还把门带上了。
　　杨爱国是谁，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因为老爸是橙市警察局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小队长，所以我多少知道点关于他的事情。详细的虽然一直没从老爸口中套出来，但大体还是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黑白两道的巨擎，不会很干净。
　　老爸原话：“安子啊，杨爱国这个人咱惹不得，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有个顾爷爷，他们家就因为小儿子语言上冒犯了他的宝贝女儿，被全家驱逐出了橙市，而那个小儿子，据说不久便在其他城市发生车祸，死了。”
　　自此，我和韩靖成为朋友的可能性，已降至零。
　　厕所事件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我已不再关心，回到饭桌上我又成为了憨态可掬的乖儿子，之前焉掉的精气神意外的回体了，因而对付两位学校领导偶尔客套的提问愈加得心应手。
　　“小安的毛笔字什么时候开始练的啊，得，还有点意思。”我那毛笔字贴，我妈从家小心翼翼兜着捂着拿来献宝加分，你就那么随意翻了几下，就评论上了？你TM懂个屁！心中翻着白眼，面上却是有点受宠若惊。不过还是憋住了没回话，这时还轮不到我发挥。
　　“这傻小子有点笨，从小就开始练了，字却还是那么烂，可不像张主任您，您虽然写毛笔字没几年，但那一手草书却是了不得，当是有大家之风啊！”爸，我给你点一百个赞！只是，你是压根就没看懂一个字吧！还大家之风？怕是吹过来的是一股子屎气吧。
　　“哦！”这个马屁拍得有点精髓，听面前这位张姓训导主任那声气中透出的清亮，再看那两眼放光，面色红润，血气上涌的样子，我差点以为他要高潮了！
　　不过这拍马屁，头开得再好不算真的好，兜得回来才叫好！到我妈了：“可不是嘛，您是没看见，他还在家里临摹您的字帖呢。就上次去拜访您的时候您送的那幅沁园春的帖子。”
　　看他那嘴角的上扬幅度，快了！快了！我顺势接过话，道：
　　“是啊，主任您也送我一副字帖吧，可以吗？您那幅帖子我爸宝贝得不得了，都不愿意和我分享。”然后眼巴巴的看着他。
　　还真别说，说完有点想吐，不过为了能上市一中，这话和样子可是在家里排演过的，演得真真的，效果自然不差。
　　“哈哈，我这毛笔字吧，就凑活，也就是比你们多那么一点点天赋而已，不就是一幅字帖嘛，回头开学了到我办公室来取！”得了吧张主任，快把嘴合上！您的牙齿可是比您这张脸要丑陋很多，快别把它们放出来吓人了！
　　机智如老爸，抬起酒杯就敬了过去，视线维持在他的下三角地区，笑得很诚恳。只有我和老妈知道，老爸这是怕了那一口牙。
　　这一座高山总算是攀上去了，接着便是下一座！
　　我们家可是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接下来，那位高姓副主任在我们早有准备的糖衣炮弹之下，很快便弃械投降，做出表示：只要一切到位，不出意外，会在学校等我过去！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让我们别忘了你的好处嘛！就这点出息？好歹也是一位副主任，又不是表的！
　　饭桌上这些二三事，注定是一门永远无法毕业的学问，虽然我也没想过要毕业，一直都想撂挑子不干，但想想家里这么一大家子人都在为自己忙活，我也得活得像他们一样啊不是。
　　终于末了，看着对面眼神迷离明显已经喝高的两位，我和爸妈默契地对了下眼，事儿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