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西风戏海棠》秦煌妖妖

1、第 1 章

　　万历十五，西北之境。董小环一袭红衣，驱疲惫老马，踏着一路黄沙抵达沙江口。
　　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眯眼遥望，浑浊的激流之上，唯有孤鸥掠过，哪来半片浮舟影踪？
　　“那日城楼之上，她明明约我今日于沙江口浮舟取回佩剑，莫非只是戏弄于我？”董小环微恼，若非自己一时大意又怎会失了祖传佩剑，被那人拿捏至此。十日里披星戴月赶路，换了好几匹马才堪堪在指定时日赶到此地，大腿内侧都磨破了，个中痛楚，令董小环只想杀人解恨。
　　作为绿林新秀，董小环头一次遇到这么糟心的事。那日星夜，她刚翻上城楼，就被一黑衣女子拿住，取了她佩剑不说，还将她刚盗来的珠宝劫掠一空，临走还捏了捏她的小脸说:“长得不错，十天后你一个人到沙江口浮舟取你佩剑，如若不到，佩剑不还。”董小环自然要取回她的祖传佩剑的，不仅如此，她还要杀了这人，不然怎么解恨？敢跟她黑吃黑，也不知道这黑衣女子何方来历，胆子也太肥了。
　　董小环驱着疲累的老马焦虑地在岸边逡巡。一个时辰过去，她下了马来，找了一处干爽的地方坐下，就在她无聊困倦到快睡着的时候，听到了笛音，一曲君去来兮缠绵悱恻，愣是让赶了十日路的董小环听痴过去。浑浊的江上，不知从何处飘来一叶扁舟，一个白衣女子袅袅娜娜站在舟上，兀自吹笛。清秀明艳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神情。
　　来之前，董小环以为自己可以飒爽英姿地站在那个杀千刀的黑衣女子面前，一声不出就将对方绑成粽子然后再给她一个凌迟处死，为此她还给自己暗暗装配了□□，身上带了迷药，以弥补自己失剑的劣势。
　　待她清醒过来，白衣女子竟已站在她面前，悠悠地睥睨着她，口中还啧啧出声:“空长了一张好脸，却也和登徒子一样。”说罢，还嫌弃地捏着她满是灰尘的袖袍，摇头叹气。
　　董小环要气疯了。如果不是为了取回佩剑，自己又怎会经历这般风霜雪雨，这一身衣服从黄沙穿过，哪里还能保持原色，关键这不是重点。
　　“我的剑呢？快还给我。”董小环暗暗咽下一口老血，心想拿回佩剑就杀了这妖女，那个该死的笛音肯定有诡异。还有，长这么一张迷死人的脸原来是用来杀人的。
　　“说了自然会还你，还怕我吞了你的剑吗？一柄破剑而已，于我无用。”白衣女子气定神闲地绕着董小环踱步，似在打量她的狼狈。
　　“那是我祖传佩剑，于我价值连城。”董小环哼了一声，道：“妖女，快把剑还我，我也不追究你抢我珠宝，不然，江湖道上，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所谓祖传佩剑，不过是铁皮疙瘩打制的，祖父为让她练好剑术，特地央了街上的铁匠阿炳哥给自己打剑，阿炳知道是董小环的剑，还特别细心地在剑上勾勒了纹路，刻上了董小环三个字，从此这剑陪着她走南闯北，自从家道中落，祖父母相继去世，父母亲又在一次□□中被官兵误杀，陪在董小环身边的就只有这柄剑了。
　　秦怀玉看着董小环气鼓鼓的样子，偏生眼睛里含着委屈的泪将掉未掉，觉得有趣，遂笑道：“董小环，你说说看，如何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你意思今日我不杀你以后你就会杀我，是这个意思吧？”
　　董小环摸了摸手上绑的弓弩，强忍着屁股上破损皮肤传来的剧痛，咬牙切齿地道：“我技艺不如你，自然要杀要剐随你便。今日你不归还我佩剑，我自是不准你离开，只要我活着，你就休想拿走我的剑。”她翘起红唇，伺机发箭。
　　秦怀玉啧了一声，叹道：“你真悍不畏死。”她发了疯才来逗她，一柄剑而已，秦怀玉不过是想看她狼狈的样子，还扯不上生生死死的。
　　“你的破剑在那船上，自个去拿。”秦怀玉往旁边一站，就见董小环瞬间窜到了浅滩的小舟上。取了剑，董小环高兴起来，看秦怀玉也没那么刺眼了，只是那人凭空让自己损失了那么多银子，心里不舒坦，但自知拿不回，也不敢再多计较。
　　秦怀玉看董小环拿了剑后眉开眼笑的样子，忍不住道：“好端端的姑娘家，为何偏偏去做盗贼？”
　　董小环嗤笑一声，“你富贵人家的，自是不知道百姓疾苦，我偷银子，也不是为我自己过好日子。那些吃不上饭请不了大夫的贫苦人家，总归要有人帮一帮。”白衣胜雪，月明星朗，这么一个谪仙似的人，与尘世疾苦相距甚远，岂能了解自己的心意。董小环用眼角余光睨着秦怀玉。
　　秦怀玉正了正脸色，道：“一世辛苦一世穷，天道轮回，各有果报，又何须你舍己为人。这世间疾苦无数，你又能帮的几个？”
　　董小环冷哼一声：“自是能帮多少帮多少。”
　　秦怀玉摇摇头：“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迟早会被官府抓拿归案，到时候，你会叫天天不应，监狱里的刑具，你会挨个尝遍。”
　　董小环将剑绑在身上，道：“那也是我的事，不劳你挂心。你说我是盗贼，你自个呢？难不成还是捕快？”
　　秦怀玉轻抚白玉笛子，董小环打了个冷颤，悄悄往外挪了挪脚步。
　　“我没让你走，你说你走得了吗？”秦怀玉笑道，“姑娘，我觉得你甚是有趣，不妨随我行走江湖，顺便……解解闷。”说罢，她拿起笛子，深情款款望着董小环。
　　董小环撒腿就跑，还未跑到老马边上，就被秦怀玉拦住了去路。双足未见她动，却是瞬间漂移了过来，百米距离，不过眨眼，董小环暗暗咽了咽口水，祈祷自己命运不要太悲惨。
　　“你那日是如何爬上那城墙的？就你这速度，怎么没被巡逻的兵卒射死呢？”秦怀玉一脸探究的表情。董小环无语凝噎，她用的铁钩抓绳，仗着身体轻灵，一路攀爬而上，瞅准时机避开巡逻官兵，也不是难事。但她不想让秦怀玉知道，不然更将自己看低了去。
　　“我会轻功，只是今日身体有伤施展不出。”她大言不惭地道。秦怀玉狐疑地看着她，想来骑了十日马，双腿定不好受，心里暗笑，遂道：“姑娘受伤了？想必你也无钱医治，便随我去医馆，让大夫为你诊治。”
　　董小环恼道：“你这姑娘又何必假惺惺，今日既已归还我剑，为何还不放我离去？”
　　“你大老远来了，若放你走，我岂不又寂寞难耐？”秦怀玉不想放她走，这么狼狈还这么漂亮，说话也挺有趣的，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遇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