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Ch.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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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塞佩·里佐，巴罗内的顾问先生，此时正站在一栋孤零零的别墅门前。密歇根湖畔的冬风吹在他脸上，让那副学者似的金边眼镜下的眸子更加冷冽。他背对着别墅的大门，目光流连在那浓绿色的翡翠一样的湖面上。尽管马尔蒂尼家族提出了和谈，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还是有些忌讳半个月前被人从街头撵到巷尾的经历。
但他腿上被玻璃扎出来的伤口却已经完全好了，只在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如果不是泽维尔时常用那些暧昧的抚摩去提醒着他，相信他已经把苏格兰威士忌的味道和哈瓦那雪茄烟的香气抛之脑后了。
而朱塞佩也实在太过忙碌，自从和马尔蒂尼全面开战以来，他几乎没有睡过一天的安稳觉。而在下令处决艾伯特后不久，他就拖着那条伤腿奔波周旋在芝加哥的各个角落。鬼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心思，才从那些密密麻麻的日程表中抽出了一天空闲，躲过电话铃声的狂轰滥炸，来到这能冻死人的密歇根湖畔。
但他却觉得自己非来不可。
他那运转疲惫的脑袋里有太多疑问需要答案，太多顾虑需要打消。而不幸的是，唐巴罗内已经不能再和他讨论任何话题了，所以朱塞佩只能求助于自己，求助于这密歇根湖畔的朋友。
好在达里奥·隆巴蒂，一个快活而又风趣的意大利人，抢在这位顾问先生变回工作狂之前打开了别墅的大门。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满头银发乱蓬蓬的，身材瘦小而佝偻，站在那挪威混血的朱塞佩面前时显得有些可笑。但他却毫不忌讳这些，只是步伐矫健的走出门去，给了朱塞佩一个相当夸张的拥抱，然后扯着嗓子，用口音浓重的英语说道：
“基督！泽维尔那个小混蛋，究竟又给你惹了什么麻烦，把你折腾成了这副鬼样子？”
朱塞佩很赞同他那关于泽维尔的，“小混蛋”的言论，甚至很想和他一起扯着嗓子大骂。但最后还是出于一个家族顾问的职业道德，推了推眼镜，昧着良心说：
“不是泽维尔，是马尔蒂尼。”
“哦，马尔蒂尼。”
达里奥沉吟着，往后退了两步，把朱塞佩请进了房子，又为他倒了杯白兰地，翻出一盒不知哪里出产的雪茄烟，才抱着毯子坐到了壁炉前面。
而作为唐巴罗内的老朋友，纽约市黑手党的前任顾问，达里奥即便无所事事，却还是极力关心着芝加哥城里的风吹草动。关于马尔蒂尼和巴罗内之间的战争，他所知道的东西也一点不比朱塞佩少。
此时此刻，虽然他已经猜出了朱塞佩的大概想法，却没有贸然出声，甚至没有多说一句无谓的话。他只是悠闲的靠在椅子上，似乎除了倾听以外没有其他任何意愿。
朱塞佩正凝视着手里那装满白兰地的酒杯，壁炉内橙红色的火光在玻璃杯上跳动，和琥珀般的酒浆混在一起，散发着醉人的香气。他摇晃了一下杯子，冰块碰撞着，搅碎了那张英俊面容的倒影。
“几天前，马尔蒂尼的使者带来消息，说他们希望停战。我以为这是个圈套，是一出天大的阴谋。你知道的，我们先前的形势很糟，就算处决了艾伯特，战败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我不相信马尔蒂尼会放弃近在咫尺的胜利，更不相信那群狗娘养的东西会善罢甘休。但是……”
朱塞佩顿了顿，抬起眼睛来确认那个小老头还在听他说话。这个老家伙太安静了，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被那无聊的发言困得睡死过去。
好在，达里奥的神情依旧专注，他眨了眨眼，示意朱塞佩继续说下去。
朱塞佩顺从的点了点头，又喝了口酒，接着上面的话题：
“但是昨天，我的人打听到洛伦佐去了纽约，要让委员会，让唐吉拉迪诺为和谈担保。这说不通。”
达里奥摇晃着他那白发苍苍的，小巧的脑袋，一双圆眼睛闪烁着，露出一点了然的神采。他相信洛伦佐不会蠢到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谎话，而去劳动纽约的那些大人物们，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他们所未知的原因。
如果马尔蒂尼诚心实意的希望谈判，那么究竟是怎样急切的情形，使他们甘愿放弃一切优势，接受南北分割的局面，甚至迫不及待的要求停战？
而朱塞佩，他又太谨慎了。
达里奥也不知他那对条理和逻辑的偏执究竟从何而来。但似乎从他认识这位顾问先生的时候起，朱塞佩就如同一台精密仪器，是个无可救药的完美主义者和彻头彻尾的控制狂。但达里奥却很少劝说他放弃，因为这种严谨对于一个家族顾问来说通常是好的。可是在眼下，却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达里奥找了种尽可能委婉的说法，对朱塞佩建议说：
“孩子，听着，你有时候得接受这些突发的状况。它们就像路上那些小石子一样，不知何时就会出现在你的脚底。但是巴罗内现在没有选择，无论这背后有什么扑朔迷离的故事，为了我们的事业，你都必须，立刻，同马尔蒂尼讲和。”
“我知道了。”
朱塞佩用一阵无可奈何的苦笑，掩饰住了心底那深深的失望。自从他的导师，前任顾问安东尼奥去世以后，达里奥就成为了他困惑时的唯一倚靠，他像基督徒遵循圣经一样，遵循着达里奥的指导。然而此时，显然这位饱经风雨的老人也不能解决他的问题，这使朱塞佩感到莫大的无助。但他却又不愿把这种无助表露出来，以免让自己显得像个还没断奶的孩子。
可是达里奥到底是明白他的。
许多年前，安东尼奥去世的时候，唐巴罗内曾邀请他来接替顾问的位置。但达里奥觉得自己的年纪太大了，志气也太少了，已经不能承受从前那样的腥风血雨，更不能号令那些满手罪孽亡命之徒。于是他想起了朱塞佩，安东尼奥经常向他吹嘘的弟子，他向唐推荐了他。
对于这份推荐，所有人都质疑他的决定，嘲笑他是老糊涂了，才会让一个挪威裔的小鬼担任家族顾问这样的要职，更别提那个小鬼还是一个洗手不干的男娼。
但达里奥对此却非常明白，并且唐巴罗内比他更加明白，朱塞佩身上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和一种仿佛愚蠢的忠诚。这种冷静，这种忠诚，可以让他在黑手党的世界里拥有地位，拥有令人臣服的权力。
这个小老头想到这里，那因年迈而仁慈起来的心肠就有些疼痛。他没有子女，虽然只和朱塞佩认识了短短几年，却已经把这位高大英俊的顾问先生当作了自己的亲人。达里奥因此而放轻了语调，用一种几乎可以拿来唱摇篮曲的温柔声音说：
“我的孩子，听我的，你该去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
这句简短的话语里，有某种不容拒绝的，诚恳的好意，让朱塞佩感到一阵由衷的感激。他点了点头，决定把自己考虑着的，另一件毫无营养的事情吞下喉咙。达里奥已经为他担心得足够多了，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私事而增添一些无意义的问题。
“你要自己解决这件事情，你只能自己解决它。”
朱塞佩这样想着，把手中那已经融化了冰块的酒浆一饮而尽。酒精灼烧着他的喉咙，带来一点坚定而又无畏的情绪。
达里奥意识到自己的话语起了作用，于是伸出手去拍了拍朱塞佩的肩膀，他轻快的笑了起来，
“孩子，别去想那些事情了！赶紧让这该死的战争结束，然后把你那个小少爷培养成独当一面的好汉，和唐一样的好汉，你就能和我一样成天围着火炉喝白兰地了。”
朱塞佩听了，似乎是预想到了那些悠闲的未来，因此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来。尽管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岁月痕迹，朱塞佩也已经不再年轻了。但当他笑起来的时候，从那琉璃样的灰绿眸子与眼角细碎的笑纹里，仍旧可以让人察觉到他那胸膛里蓬勃跳动的，炽热的内心。
“老爷子，谢谢你。”
“孩子，你这话肉麻得就像那些感恩节贺卡一样！”
老人因他那突如其来的剖白而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困扰的挠了挠头，起身嘀咕着：“对了，之前有人送了我山羊奶酪，我去切给你吃。”
朱塞佩看着他那穿着绒布夹克的佝偻背影，顿时又多了几分勇气。就算是为了这个老人的期望，他也要好好的，把和谈的事情解决。他想到这里，摘下了自己的眼镜，然后捏了捏鼻梁，决心再从头考虑一遍马尔蒂尼的问题。
但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铃声却如狂风似的闯进他的脑海，扫荡清所有思绪，逼他不得不从椅子上霍然站起。
达里奥也听见了铃声，高声嚷着让那位顾问先生去接电话。朱塞佩连忙拎起了壁炉上的听筒，仿佛稍晚一秒都要被那喋喋不休的声音刺穿了鼓膜。他极力组织起一段礼貌的问候，要探寻电话线另一端的不速之客的身份。
可当他听到对面所说的第一句话的时候，就觉得这种探寻好像白痴：
泽维尔能用任何莫名其妙的事情来挑战他的神经。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电话？”朱塞佩的语气有些生硬，因为他知道，面对那个小少爷，一切彬彬有礼的说此都会被当作得寸进尺的机会。朱塞佩很少这样极尽恶意的揣测别人，但与此同时，他也几乎已经确认了泽维尔就是要存心和自己作对。
“我问了卢卡。”此时，那个罪魁祸首却仍无知无觉，并且用一种令人生气的，调笑的口吻说道：
“顾问先生顾问先生，桌上的文件都要堆成小山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和达里奥有些事情要谈。”朱塞佩看了看手表，相当不耐烦却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说：“大概再有一个小时，再有一个小时我就回去了。就让那些文件堆着，我会处理的。”
泽维尔听了，没有反对，只是心不在焉的答应着，让朱塞佩很是不安。
这时，达里奥端着一个装满干酪的瓷盘走了过来，他听见了最后那段对话，于是嘲笑朱塞佩说：
“他是宵禁以后等着女儿回去的老爸吗？”
朱塞佩摇了摇头，拈起一片奶酪放进嘴里，有些刻薄的批评道：
“错了，他是等着老妈回家做饭的儿子。”
达里奥被他逗得大笑起来，拼命拍着椅子的扶手，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朱塞佩，我的孩子，如果你平常也这样幽默就好了！否则真怀疑你的压力是不是全积攒到了发际线上，要是若干年后，英俊如你也成了个秃子，老天就真的太不公平了！”
不知为何，在达里奥放肆的笑声里，先前被朱塞佩咽下去的那件事情，忽然又全部涌上了心头。
朱塞佩立刻收敛了笑容，并瞻前顾后的迟疑起来。他本能的认为，不该把这些无关紧要的私事拿出来和尊敬的达里奥讨论，但那件事情又如同梦魇似的纠缠着他，让他不能放弃寻求解脱的念头。
于是他尝试着，支支吾吾的开口，像和神父作忏悔似的说：
“老爷子，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达里奥被他那郑重的语气吓了一跳，本能的坐直了身子，皱起眉头惶恐的观察着朱塞佩脸上的神情。
他看见朱塞佩有些自暴自弃的坦白道：
“我和泽维尔睡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Ch.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