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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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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 Amore è cieco e la Follia lo accompagna sempre.
“爱情”是盲目的,而“荒唐”跟随着它。
十二月的芝加哥,冷得仿佛就要落下雪来。就连马尔蒂尼与巴罗内,这两个令人畏惧的,黑手党帮派之间的战火,也不能让街道里的温度有一丝一毫改观。
巴罗内的顾问先生,那位名叫朱塞佩·里佐的,负责家族事务和磋商谈判的先生,正抱着从街角商店里买来的食材,站在一栋破旧的公寓门前。他穿着深棕色的三件套羊毛西装,和其他名利双收的律师一样,衣角挺阔,皮鞋簇新。总之,在这既肮脏又狭小的街巷里,除了那些人们口袋里揣着的钞票,恐怕再找不出一点和他那精英气质所相符的东西。
而此时,这个一丝不苟的,甚至堪称神经质的男人,却几乎要把那看起来是上个世纪产物的破旧门框砸坏。他有些不耐烦的,推着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并通过抿紧自己的嘴唇来阻止他心底里的,快要脱口而出的恶毒话语。
就在朱塞佩快要放弃敲门这种文明人的行径,转而用自己大衣里的手枪破坏门锁的时候,门缝里才如救急似的,露出一张憔悴落魄的面孔。面孔的主人大约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顶着一头凌乱的,看不出究竟是长是短的头发。他眯着那双因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骂骂咧咧的说道:
“见鬼,亲爱的你能把这灯关了吗,它简直要弄瞎我!”
“这不是灯,我也不是你的亲爱的。”
朱塞佩相当头痛的回答着,然后径自推门走了进去。他把油纸袋扔在桌上,沉默了一会儿,才打起十二分的耐性,好声好气的解释道:“泽维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但是唐把你托付给我,这是我的责任,希望你能理解。”
泽维尔有些不解的,靠在门板上看着那位顾问先生皱起眉头的样子,并一头倒在了暗紫色的丝绒沙发上面,露出一个无赖的笑容。他伸出手,从地板上摸起了一个贴着莫名商标的酒瓶,那瓶中琥珀色的酒浆随着他的动作,泛出一圈幻惑的光影。他用一种近乎戏剧化的腔调对朱塞佩说:
“朱塞佩,我的顾问先生,我无意冒犯您。但我实在受够了您做的奶油通心粉……我能不能离开这里?”
“不,不行。”
那位顾问先生斩钉截铁的否定,在这种冰冷的语气下,他那点精英人士的斯文都如同面具,
“你知道的,马尔蒂尼的那群家伙们恨不得立刻就把你送进地狱。如果你不想被冲锋枪打成筛子的话,我劝你最好还是待在这里。”
他说完,脸色阴沉的脱下外套,解开那带着珐琅扣子的衬衫衣袖,并用一副自暴自弃的表情系上那条和他格格不入的粉色围裙。由于那位小少爷迄今为止还烂泥似的瘫在沙发上,他不得不像老妈子一样,为一个实际上早就成年的人物往前忙后。这样的生活,从唐巴罗内急病暴死的那天起,已经宛如走钢丝般度过了两个月零八天的时间。
而组织里的人,那些本该为朱塞佩提供帮助的人,却在看热闹似的等着他的暴怒和放弃,甚至有些恶毒的,拿他的忍耐期限开了赌局。虽然说到底,如果可以的话,那位顾问先生也不想追随这个脑子里只有□□和赌博的醉汉,但他没有选择,他不能再做一次叛徒。朱塞佩想到这里,感到一阵莫大的嘲讽,即便他理解所有的现状,他也不能作出任何对家族存亡的保证:
自从唐巴罗内死后,艾伯特·巴罗内就一直试图从内部分裂他们,而他们的敌人,那群马尔蒂尼的成员,从未试图放弃趁火打劫的行径。
更加遗憾的是,唐巴罗内仅剩的末子,泽维尔,距离一名家族领袖的品质还有相当一段的人生要走。而局势又是那样紧迫,几乎不允许再有一分一毫的拖延。
这样雪上加霜的情形,加剧了那位顾问先生对泽维尔的,超乎寻常的愤慨。而这种愤慨又常常得不到纾解,转而发酵成了,某种混合着自责与内疚的复杂情感。
朱塞佩深深吸了口气,他像是要宣泄这种愤慨似的,用刀狠狠剁着那些可怜的西兰花丁。泽维尔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劈里啪啦的声音,一边捏着酒瓶子,一边游魂似的凑过去。他步履蹒跚,一路踹着地上杂乱的衣物和各种颜色鲜艳的包装纸袋,半晌才摸到了朱塞佩的面前。
朱塞佩赌气似的垂着脑袋,对这愤慨的源头不闻不问。他那常年梳得整整齐齐的侧分金发,因为先前室外的狂风而垂下了几绺,此时正随着他的动作,在那深邃眉眼间轻轻摇晃着。
尽管这位顾问先生自己不愿承认的,他确实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由于身上那一半挪威血统的缘故,他比本就高大的泽维尔还要高上一些。皮肤也更加白皙,头发则是绚烂的铂金色。但他的五官又继承了西西里母亲的深邃大眼与雕塑般的饱满嘴唇,使他看上去好像第勒尼安海那清澈而又温柔的,蓝色宝石般的海水。
这位比泽维尔整整年长了十二岁的顾问先生,以及这张英俊的脸孔和那喋喋不休的说教,伴随着他乏善可陈的童年。
“朱塞佩,我一直都很好奇……”泽维尔说,“你究竟,是不是故意纠缠我这么多年?”
“我只是依照唐的命令。”
泽维尔听了,轻轻的笑了起来,他说:“哦,阿尔……我差点都忘了,那么你最会讨老家伙们的欢心。对吗,法尔科?”
“不要称呼你的父亲为‘阿尔’。”
朱塞佩“砰”的剁下菜刀,然后缓缓抬起了脑袋,他鼻梁上架着的金边眼镜之后,一双棕绿色瞳仁里闪烁着晦暗不明的情绪。他一字一顿,
“还有,不要称呼我为‘法尔科’。”
“那应该称呼你什么,贝托尼街的娼妓,唐的小情人,还是顾问先生?”
朱塞佩被眼前这个无赖气得脸色发白,却顾及那位老人的遗嘱,没有当场把他的儿子大卸八块。但这种愤怒却更多的,是为了朱塞佩他自己,他那些在烂泥潭里滚打的事实,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
一个因告密而不得不洗手从良的前男娼。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吗?
尽管他告密的内容是马尔蒂尼家族二把手的行踪,尽管这条消息成为了暗杀行动的关键一环,尽管二把手的死导致了马尔蒂尼家族十数年的偃旗息鼓。
但他还是个前男娼,告密者,传闻中凭借爬床上任的家族顾问。
泽维尔看那位高大英俊的顾问先生动怒,突然耸了耸肩,不知为何竟然有些莫名的满足。他仰脖灌了口酒,直着眼睛,摇头晃脑的说:“你难道觉得这公平吗?阿尔……他只要一句话,一个表情就可以改变你的人生,让所有事情天翻地覆。从前他的‘弟兄’们像强盗一样冲到家里来,告诉我,其实我还有个当□□老大的父亲。逼迫我做这做那,打理那些我根本不想打理的事情。现在,现在他又这样随随便便的死了……”
泽维尔顿了顿,望着朱塞佩的眼睛,嘲笑道:
“生活真是变幻莫测。”
“听着,泽维尔。”朱塞佩推了推眼镜,试图压下胸口那快要炸裂的情感,他瞪着眼睛,用几乎是诚恳的表情说:
“唐从乔瓦尼那个混蛋手上救过我,他送我去意大利留学,让我接替安东尼奥的位子,这是对我莫大的恩情,所以我听从他的旨意。但只要是不违背唐的命令,不危害巴罗内的一切,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情。”
可是朱塞佩的剖白非但没有使泽维尔息怒,反而让他愈加不满。但泽维尔竟也说不清这种不满的来由,这使他看上去毫无气势,反倒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他上下打量着朱塞佩,目光如尖锐的小刀,试图撬开那清冷面孔下的丝毫诡诈。但朱塞佩却率先发现了端倪,他看见泽维尔那皱巴巴的衬衫领口上,印着的口红印。
“你把那些女人带到这里来了?”他问。
泽维尔看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忽然有些脊背发凉,他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换上了一副讨好又空洞的笑容,摊了摊手说:
“别这样朱塞佩,我又不是苦行僧……”
“拿上你的东西,我们走。”朱塞佩没有理会他,只是一把扯下围裙,口气强硬的要他跟从。泽维尔还想辩解几句,并且真心实意的担忧起了自己的午饭。可还未等他说些什么,一阵冲锋枪的扫射便盖过了所有言语。
“好消息,你不用收拾东西了。”
朱塞佩咬牙切齿的拽住泽维尔的衣领,与他鼻尖贴着鼻尖,一阵浓烈的酒气便撞入胸口。他终于还是情不自禁的,说出了一句一直盘旋在心底的话语:
“去他妈的这狗娘养的生活!”
谢天谢地,所谓“生活”并不是一种记仇的东西,起码当朱塞佩开着浓黑色的凯迪拉克飞驰在街巷里的时候,那些子弹都仿佛长了眼睛一样,没有打穿汽车的油箱或是那位顾问先生的脑袋。
“哦,朱塞佩,你从没有告诉我,原来飙车是这么好玩的事情!”
泽维尔还是捏着他那方形的威士忌酒瓶,用一种几乎让朱塞佩抓狂的语气调笑着。他摇晃着身体,时不时向后张望,一面用那只空闲的手拍着座椅,一边大笑着高声嚷道:
“顾问先生顾问先生,看,他们要追上来了!”
“闭上你的嘴。”
朱塞佩好奇这枪林弹雨中,泽维尔手上那玻璃酒瓶竟然能够完好无损。他咬了咬牙,准备把满腹牢骚压回肚子,继续手忙脚乱的操纵着轿车,却终究还是没忍住对泽维尔说:
“泽维尔,算我求你,请你戒掉这该死的酒精!”
“好啊。”
泽维尔点了点头,答应得非常爽快,并欣赏着朱塞佩脸上的愕然神情。然后,他毫无征兆的,又异常恶趣味的将它们彻底打碎,
“只要你让我干一次就好。”
朱塞佩听了,猛地抓紧方向盘,仿佛这个可怜的人工制品是那位小少爷本人异常脆弱的脖颈。自苍白的指节里,发出一连串嘎吱嘎吱的声音,即便朱塞佩在心底里说服了成千上百次:那不过是泽维尔挑衅的伎俩。他还是被这拙劣的圈套,气得脸色发白,险些引起一场当街斗殴的惨剧。
而泽维尔终于找到了替代酗酒的乐子,于是更加变本加厉的讽刺,
“据我所知,您应该很擅长这种事情才是。”
朱塞佩气得反而冷静下来,他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他必须要让泽维尔和他那莫名其妙的缺点作个了断。于是,这位顾问先生不得不强迫自己的脑袋飞速运转,然后得出一个毫无营养的事实。他勉强压抑住心中的怒火,然后对那位小少爷冷着脸说:
“24小时之内听我指示。”
“什么?”
泽维尔愣了一下,不明白朱塞佩究竟出于什么原因才说出了这种奇妙的话语。,但在下一秒,他就听见那位顾问先生有些心情郁闷的说:
“如果这样能换你一天消停,那么好吧。”
泽维尔此时很想解释他是开玩笑的,并且为自己的愚蠢而感到由衷的抱歉。但就在他这样忏悔的同时,却又忽然从心底里产生了一点微妙的不舍。他望着朱塞佩那美好如雕像的侧脸,觉得事情忽然有些不受控制,他鬼使神差的说道:
“成交。”
而就在这话音刚刚落地的时候,仿佛要庆祝这场并不是那么见得了光的交易一般,车胎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
“也许我不该因为工作而落下那些周末必需的祷告。”
朱塞佩有些嘲讽的这样想着,却仍如同垂死挣扎般用力扭转了方向。车身随着他的动作,甩出一个夸张的弧度,窗外景色也跟着旋转起来。而当那轮胎与地面摩擦产生的刺耳噪音甫一结束时,这辆价格不菲又保养光鲜的轿车就一头扎进街角,撞落下劈里啪啦的砖石碎屑。
朱塞佩推了推一边如挡风玻璃般破碎的眼镜,他的耳朵隆隆作响,脸颊边也好像有温热的液体在缓缓流淌。如果放在平时,生性洁癖的他一定会摸出手帕来狠狠擦拭,但他眼下却无暇顾及这些,满脑子只知道死死抓紧泽维尔的手臂,把那个还在发懵的小鬼生拉硬拽的拖出车厢。
子弹如影随形的削过他头顶。
朱塞佩竭尽所能的保护着泽维尔,用与他那外表不符的熟练动作翻滚闪避,一路藏进街边曲折的,迷宫一般的小巷。他把泽维尔拉进一所废弃仓库,见那小子仍探头探脑的张望,终于忍不住开口,苦笑说:
“泽维尔,之前那些都算了……”
泽维尔正要挖苦他翻脸不认人的本性,却看见他那熨烫得整整齐齐的裤管边上正一点一点的滴下血来。他那目光再往上,就可以发现朱塞佩那条纤长的左腿外侧,正扎着一片三角形的透明玻璃。
他忽然清醒过来了。
这位小少爷凝视着朱塞佩脚边那正在渐渐扩大的血滴,殷红的颜色烧在他视网膜上,便忽然就清醒过来了。这不是什么惊险的游戏,更不是什么无聊的笑话,只是单纯的,你死我活的丑陋厮杀。无论他愿不愿意,明不明白,命运的轮盘已经开始旋转,而他们也都已经成为了盘中跳动不息的弹子。
朱塞佩看见泽维尔那张总是嬉皮笑脸的面孔上严厉肃穆,刀削似的脸颊绷成一条直线,轻薄的嘴唇上面没有一点血色,竟忽然有些奇妙的不忍。他的伤口其实并不严重,起码不会致命,但是一条受伤的腿足以让他在逃亡路上成为累赘。这位顾问先生因此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颤抖着双手,从枪套里,把自己的□□手枪塞进了泽维尔胸前的衬衫口袋。又替他整了整衣领,扯出一个好看的笑来。
“祝你好运。”
他说,用尽全力想表现得像个风度翩翩而又帅气潇洒的绅士。
但那位小少爷却只是低头沉默,把一点毫无忧愁的眉头锁得死紧,
“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一板一眼的说道,仿佛害怕朱塞佩不相信那样,又郑重其事的重复了一遍:
“我,不会,让你死的。”
而好在,谢天谢地,那位小少爷还是罕见的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他把朱塞佩带到了不远处的一条小巷,然后成功敲开了一栋公寓楼的房门。开门的是一位在隆冬时节仍衣着暴露的丰满女人,当她见到泽维尔,和这位小少爷横抱着的朱塞佩时,就发出了这样一声夸张的惊叫。
如果可以的话,朱塞佩并不想用这种十分丢脸的方式出现在任何人的面前。但很不幸的,他现状没有选择,只能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然后听着泽维尔花言巧语的问候,
“桑德拉,这是朱塞佩。他的腿受伤了需要包扎,所以我想,如果你方便的话……这不会需要很长时间。”
桑德拉被泽维尔那满手的鲜血吓了一跳,她立刻点了点头,立刻缩着身体着让出了一条路来。她关上了那间狭窄寓所的房门,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局促不安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说:“亲爱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对吗?”
泽维尔抱着朱塞佩,有些艰难的转过身来,语气温和的向她解释:
“我们和马尔蒂尼之间有一些不幸的误会,但我相信这误会很快就会解开,请你不要太过担心。”
桑德拉听了他的解释,终于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灿烂如阳光般的微笑。她把两个人安排在了北面的房间,又拿来了一些绷带和药水放在床边。
“愿上帝保佑你。”她说。
朱塞佩看着那个女人的窈窕背影,即便疼得脸色苍白,却仍固执的嘲讽着泽维尔,
“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你那不检点的下半身拯救……”
泽维尔没有接他的话,拿起手边的剪刀,把朱塞佩那条伤腿的裤管剪开。朱塞佩一边听着布料撕裂的刺啦脆响,一边皱着眉头将眼镜摘下来扔到一庞,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喜欢这套西装。”
泽维尔耸了耸肩,“无所谓,反正它已经被我剪碎了。”
朱塞佩不打算和他继续讨论这个不愉快且又令人伤心的话题,只好闭上眼睛一副坦然受戮的模样,扬着下巴要泽维尔尽快把那玻璃从自己的血肉里取出。
而出于愧疚或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泽维尔居然心甘情愿的听他指示。但直到指尖触碰到那片冰凉的无机物时,他才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双手竟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他因此咽了口唾沫,用某种小心翼翼到几乎病态的手法,像处理□□那样把那片该死的玻璃拔了出来。
“见鬼,你要杀了我吗!”
朱塞佩痛得一声哀叫,眼中不自禁泛起一点迷蒙泪花。他的脸上浮现一层不自然的薄红,混合着因痛苦而涣散的目光,以及兀自剧烈起伏的胸膛,竟有种别样的,堪称妖艳魅惑的气质。
血液争先恐后的,从腿上的伤口里涌出,但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严重。朱塞佩低头看了看泽维尔手上的玻璃,近视的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仔细看清。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但他却仍顽强的,抓起了一旁的尖头镊子,
“把碎玻璃挑出来。”
泽维尔挑了挑眉,忍住没问朱塞佩,究竟要从哪里挑出那些碎玻璃来。他笃定这个叫朱塞佩的男人必然外表人模狗样,而心底里却是个无可复加的受虐狂。泽维尔拿出和人拼命的勇气,用纱布从伤口里吸去鲜血,再从那绽开的皮肤肌肉里夹出一片片透明的残渣。好在那块玻璃刺得不深,伤口长而浅,暂时不需要缝合,否则泽维尔可能会怀疑自己一辈子都要对玻璃制品产生刻骨的恐惧。
而更令他心惊胆战的是,那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朱塞佩,居然还能缓缓的,条理清晰的,与他商议之后的计划,
“你到东边的安全屋去,找到卡罗——卡罗·奥班尼,让他来这里把我带走……”
朱塞佩注意到那望向自己的不安目光,于是又指着自己的腿,补充道:
“你不能带着我这个伤号,那比让你一个人去更加糟糕。记着,我不会有事的,只要你联系上卡罗,他会为你安排新的住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为发生的事情感到抱歉。”泽维尔忽然打断他,语气郑重而诚恳,
“朱塞佩,说真的,我知道这大部分是我的责任。但是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对你发誓,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混账事情了。”
朱塞佩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他当然乐意见到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小鬼终于在生死一线里捡到点骨气。只是泽维尔,他眼里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用那张活像魔鬼他本人的睡眠不足的脸孔说出这句话时,朱塞佩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泽维尔有些不满朱塞佩的反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眼睛一眯,就能轻易践踏了一份筹谋半天的好意。但当他看见那张因虚弱而显得格外温和的笑脸时,一切愤怒却又都莫名其妙的烟消云散。那个瞬间,他很想为朱塞佩做点什么,于是用一副诚恳的表情劝说道:
“为什么不动手处决艾伯特,傻子都知道他和马尔蒂尼的勾当。”
“艾伯特是个混蛋,但很不幸,在老派成员里他比你更有声望。”
“朱塞佩,我的顾问先生,你不就是为了协调矛盾而存在的吗?”
朱塞佩听完这句话,意识到他那种如同上街买个苹果般的语气中所饱含的不容争辩,忽然觉得毛骨悚然,甚至觉得有些荒谬。不管泽维尔如何想要避免和他的父亲产生任何关联,唐巴罗内的性格与手段,都已经如同染缸中的颜料,将他彻头彻尾的深深浸染。
“不,泽维尔你不能这样做,那会引起大麻烦的。”
泽维尔却不听他的劝告,只是有些焦躁的辩解着,试图调动所有贫瘠的语言,来换取朱塞佩的一个认可,
他是那样需要这个认可。
“我承认会有大麻烦,但麻烦总会解决。阿尔把首领的位子交给我,不是为了让我整天东躲西藏,当个懦夫的。”他说完,像等待宣判一样,注视着朱塞佩那琉璃似的眼睛。即便他说得有多么不管不顾,多么雄心壮志。不可否认的,朱塞佩依旧对他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那位顾问先生又笑了起来。
朱塞佩皱着眉头,神色间有些小小的困惑,却又显得那样快乐,
“我好奇,为什么事情一到了你的口中,就会变得这样简单……好吧,用电话联系格尔马诺·亚昆塔,我想艾伯特先生不会拒绝这份‘披萨’的。”
“先,先生……你要吃披萨?”桑德拉听到了那位顾问先生话语的句尾,有些手足无措的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炒饭,她解释说:“很抱歉,我只有这些东西。”
“哦不,那是关于别的话题。总之感谢你的帮助,说真的,你看起来好像天使。”朱塞佩一边说着,一边从桑德拉的手里接过了盘子,然后他就听见那个女人充满惋惜的叹了口气,并对他说:
“但是,你已经有泽维尔了不是么?”
“咳——!”
朱塞佩听了她的话,差点被那份饱含善意的炒饭一口噎死。他立刻摆着手,澄清了这个天大的误会,表示他和这位“令人尊敬”的小少爷没有一点不可告人的关系。
“桑德拉,我劝你最好离他远点。你不会想和一个年纪够做你父亲的男人上床的。”
泽维尔听见了动静,手里捏着杯冰水,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
“你面前的,朱塞佩·里佐,如假包换的三十五岁中年男人。”
桑德拉因此有发出了一声夸张的惊叫,她仔细盯着朱塞佩那英俊眉眼看了看,并终于在朱塞佩拿出他的身份证明前,一脸不可置信的离开了。
泽维尔凑过去,把手里的冰水递给了正躺在床上的那位顾问先生。在休息过一会儿之后,他脸上那僵尸样的苍白终于消退不少。朱塞佩接过水杯,抿了一口,皱起眉头对泽维尔说:
“如果不是还有你这样一个烂摊子要收拾,我真想喝一杯冷静冷静,这伤口疼得简直要杀了我。”
泽维尔不置可否,只是出神的望着他,仿佛要用视线把他烧出两个窟窿。朱塞佩正觉得莫名其妙,不禁在心底里反复寻找着这对话中的纰漏。而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泽维尔却忽然俯下身,慢慢将唇贴在了他的嘴上。
趁着朱塞佩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泽维尔抓住了那对瘦削的肩膀。
舔舐,啃咬,纠缠,侵占。
朱塞佩气息不稳的一把推开了他,压低着声音怒吼道:
“该死,你忘了现在有多少枪口在对着你吗!”
“我只是觉得,自己嘴里还有那么点威士忌的味道而已……”
泽维尔耸了耸肩,摊着手,睁着一双看似无辜的蜜棕色眼睛,
“本诺曼克,还不赖吧?”
朱塞佩心情复杂的狠狠回味了一下,
“还不赖。”
泽维尔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如果不是在眼下这样的情形,他几乎要开一瓶香槟来庆祝自己的久败得胜。
“朱塞佩,无所不能的顾问先生,你也有不得不服软的时候。”
但他的这个念头实际上相当荒诞,泽维尔已经是巴罗内的首领,而且他本人在半个小时以前,也刚刚当着朱塞佩的面,宣布了自己说一不二的权力。但他就是对朱塞佩有着本能的忌惮,仿佛是被捏住了要命的把柄,要听人一辈子的号令。
而在泽维尔想方设法解决朱塞佩对他的制约之前,不远处便传来了有规律的敲门声。
“是亚昆塔。”
朱塞佩说完,挣扎着从床上翻下来,单脚跳着往门前挪去。泽维尔知道他向来趾高气昂,见了他的样子,便很想笑他。但不知为何身体却先一步动作,双手伸出,将朱塞佩稳稳的扶好了。朱塞佩有些愕然的抬头,四目相对间嘴唇动了动,没有言语,没有推拒,没有道谢。
门前的格尔马诺·亚昆塔是个身材魁梧,约有七英尺高的巨汉。他此时正如一座铁塔般,堵住了桑德拉窄小的公寓。一条狰狞的暗红色刀疤,削去了他右侧一半的耳廓,又划过颧骨,直延伸到那鹰勾似的鼻梁。这样一个从外表就和各种暴力罪状密不可分的凶恶杀手,却热络地拍了拍朱塞佩的肩膀,盯着他那在寒风中摇摆破碎的裤管,皱着眉头大骂道:
“马尔蒂尼的那些婊子养的混蛋,我迟早要把他们的头一个一个的拧下来!”他顿了顿,“你要我送给艾伯特的东西,我已经送到了。我对他说你受够了泽维尔,要投靠他的麾下。嘿,那个蠢蛋就乖乖的坐上了车,我用绞索套在他的脖子上,把他一点一点,慢慢的勒死了。他起先还……”
“亚昆塔,我无意打断你的描述,但是我们已经给这位小姐添了太多麻烦。”朱塞佩虽然这样说着,但他实际对格尔马诺事无巨细的犯罪报告也毫无兴趣,他向桑德拉优雅的鞠躬,吻了吻她那苹果似的脸颊,
“亲爱的小姐,等这些事情落定,我将送您一束鲜艳如火的玫瑰,以感谢您对巴罗内的慷慨帮助。”
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了三个小时以后,朱塞佩咬着一支哈瓦那雪茄,身上裹着暗红色的丝绸睡袍,以一种在泽维尔眼里看来很像是娼妓站街的姿势,斜斜倚在门边。他似乎是刚洗过澡,耀眼的金发带着水珠,凌乱垂落在额前。而那双没戴眼镜的琉璃样的眸子,在烟草的淡蓝色烟雾里迷迷蒙蒙。
丝绸长袍如血液一般,蜿蜒着向下,露出一条纤细白皙的长腿,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为了引诱,而刻意赤裸着身体。
“真是糟糕的一天。”
他说,露出一个像猫一样的笑容,“尤其是想到晚上还要和你上床……就简直是暗无天日。”
泽维尔懒懒散散的走过去,从朱塞佩那双淡无血色的唇里夺下雪茄,狠狠抽了一口。他的手抚摸过那劲瘦的腰肢,缓缓向下滑进睡袍,朱塞佩大腿的肌肤光滑而又柔腻。泽维尔欺过身去,把他逼入墙角,与他贴着额头,一字一句说,
“如果你反悔了,向我求饶也可以。”
朱塞佩听了,非但没有畏惧,反而笑得更加放肆。
“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提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条件——我一开始,以为你是要侮辱我。直到后来,我却明白了——”
他贴在泽维尔的耳边,如恶魔般低语道:
“你是在嫉妒。”
“我……”
“泽维尔,我的小甜心。叔叔觉得会嫉妒的你,也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