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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第 188 章 ...

  •   每过百步,抬铳便放出三响,惊天动地之声,将整个城市都震得发颤。

      每过二百步,暴竹在队首燃放。

      浓烟袅袅弥漫出硝石的气味,呛鼻而难闻,同时,包裹起似乎永远不会停止的暴响,一路相辅相成,将不过三里的长街,炸出了一地碎红屑。

      这场声势浩大的扶灵回府的闹剧,即使眼看不见,但耳朵能能听到;耳朵听不到的,眼能看见;就算眼看不见,耳朵听不见的,却也能闻铺天盖地的硝烟味。

      只有死了人,才会同进发出哭声、爆竹声、哀乐的吹奏声……

      而只有死了大人物,才会引得那些素是连面都无法见到的位高权重官爷们,身着孝衣,一个个规矩的排队,扶灵。

      王敦之死,就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空前绝后的扶灵众生,终于到了王府的门前。

      早早打了前站的陈三,领了一群家眷们站在了门口迎接。

      各种礼节过后,棺材抬进了府内。

      灵堂、灵位、棺材安放后,站在门外的官员全被请去了偏房安坐。

      原本抬棺的人,并未急着出正厅,见到王导领着众人退下后,突然将大门锁住。

      门外,匆匆走来一个年轻人,他向偏厅看了一眼,伸手欲去推门。

      门上多出一只手。

      五指略粗,指上还有细小的疤痕。

      这手,他见过。

      绝对不是宫里养尊处优的宫娥会有的手。

      “您来了。”对方声音低低的。

      “嗯。”年轻人看了对方一眼,略应了一声。

      “……请吧。”对方凝神看着年轻人,手轻轻一推厅门。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

      门合上的一瞬间,门外快速的站上了十数名士兵,个个执剑拿刀,神色异常肃穆。

      偏殿里,众官各相。

      王导身边也围了不少人。

      皆是在各个地方的掌军掌粮的官员,王家族人在里面占了大半。

      有人道:“王司空……”

      王导一摆手:“不必客气,大家都是同宗。”

      那人向坐在另一间房看了一眼,那里面有不到五人,皆是江东籍的士族,有些甚至是布衣寒族出身。

      那些人与他们素不来往,互看不顺眼。

      这次若不是因为皇上令全国的官员下旨,都要为王敦来奔丧,只怕根本不会在同一屋檐下。

      王导目光一闪:“方才队尾发生的事,你们如何看?”

      “不过是个刁奴作怪。”

      “这种事,不奇怪。”

      “王司空,你以前可从不问这种小事。”

      王导神色悲切,目光之中显出无力回天的惆怅与痛心,看到几十张王姓人的面孔,心中叹道,王家的气术真要尽了。

      他站起,往人少的隔间走去。

      众人目光随着他的步子移动,他走到中间时,缓缓的回首,看到的是一片麻木与困惑。

      心中恨意更浓,拂袖迈过那道无形的边界,走到那几名官员面前,神色亲和的道:“在下王导,见过几位大人。”

      官员惊起,忙起身。

      几人互相介绍过后,王导让大家都坐下。

      其中一名叫苏俊的年轻官员道:“我们从各地来为王将军奔丧,怎么皆是武官正职,却不见副职。”

      王导不语,微笑着将手边一叠糕点推到苏俊的跟前,指了指。

      苏俊忙从袖中取出一只馒头:“我走得急,家中娘子给了弄了几个馒头。”

      “贤……”王导轻语道。

      苏俊不知何意只点了点头。

      王导的目光望着屋间的另一道门,神色渐重。

      这道门后,立着三人。

      司马清、披麻带孝的年轻人、还有一个污浊不堪的老头。

      此正厅,几丈有余。

      是王家宗祠所在。

      只是王府的十之一而已。

      先前由江左名门望族,世居于此的周懿大人所有。

      后周大人被满门抄杀,连同周家的祠堂,宅院都充作了王敦的府邸。

      百里王侯府,今是将门楣。

      祠堂之上存有的旧与迹还历历在目,里面所主的人已物是人非。

      青天白日,暖阳当空。

      黑瓦上的白雪化尽,一树梅花绽出最后一瓣凌志的花瓣,里面的黄芯细蕊再也藏不住,袒露无疑。

      司马清随的引下花树,轻嗅了一把,淡淡的笑了笑。

      王敦本是口眼歪斜状的模样,见到她一笑也跟着呆呆的傻笑起来。

      年轻人走到司马清的跟前:“他不可留。”

      说完,眼看向梅树边上的一道木门。

      司马清抬眼道:“可是隔墙有人。”

      “那还是不可留。”年轻人似乎下了最大的决心。

      “他们独占江东大半,此时正是局面反过的机会。”

      司马清轻笑:“我何德何能?”

      “司马氏一族,尽一生之力,都要维护这一脉相传。你也看到江北乱局,我们失权,百姓丧命。”

      司马清心头微震,眼中精芒闪闪:“他已半疯半傻了。”

      “帝王不可有妇人之仁,你可见到队尾死的一家三口了吗?他们有何错?”

      的确,他们不过是讨回自己的钱,却招来杀身之祸。

      王敦下手狠辣,连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也不放过。

      且百官当前,居然无人出面阻止,草民命贱,但谁的命又有第二次?

      他留下是久祸,除去才能永保太平。

      “寒梅本当凌雪立,奈何欲争春景繁。”她徐徐念出时,向着王敦投去冷冰一瞥道,“我没有死在湖心亭,你也未死在断龙潭。看来司马氏与王家都有天佑。”

      天佑。

      司马清所说有所指。

      她一直对皇上杀王敦的决心表示怀疑。

      她不想再成为皇权斗争中那柄让人挥起的刀,或者看多了杀恨,她也希望不要再以杀止杀。

      王敦没有反应,只痴痴看着司马清,嘴中念道:“修袆最喜梅花,我便在此种下梅花。”

      司马清愣了愣,沉思一刻,“舞阳公主若知你如此待她的家人,只怕是悔叫夫君觅封侯……”

      “你也知舞阳……”

      司马清恨恨一笑:“我更知宋袆……”

      王敦身子一震,整个个都不安起来。

      “那日,王昭容一身华贵的黑狐披风,正在殿中与小皇子玩。

      来了一个叫姓张的太医。

      此人给了王昭容一张方子。

      王昭容见了后,将方子交给了贴身婢女,让她去抓药。”

      王敦歪着嘴,目光发呆。

      似乎听得认真,又似乎根本没有听到。

      司马清暗暗一锁眉头,手重重一扯梅枝,语带讽刺的道:“桑寄生一钱、黄芩三钱、艾叶一钱、苎麻根一钱,文火温煎一个时辰……”

      说此处时,司马清斜斜瞥向王敦,见他双眼渐露怔忡,她忽而道:“明明是一味上好的安胎药,却让她怀了的胎给滑了。”

      王敦嘴角抽了抽,背过身去:“说这些与我何干?

      你们说我死了,以为就能太平了吗?

      我告诉你们……”他一指年轻人,沉声道,“我就是死,也是江东的无冕之王,所有王姓人,都以我为荣。

      我的子孙,将受万民敬仰!”

      司马清紧了紧手中的梅枝,树枝几近拉扯成一条直线,上面的梅花受不得如此摇晃拉抻,倔强的花魂崩坍而落,片片飘零。

      “所以,你用一个怀了身子江南美人给皇上。”

      “胡说!”

      王敦全身震颤,眼皮跳动。

      “你连王司空都瞒了过去,让他以为这只一个王家养在闺阁里的女子了,其实却是你新纳的外室宋袆……她不仅是你的外室,还怀上的是你的孩子。

      你以怀孕女子送与君王,以为做得瞒天过海,且不知,你是无耻无知无能。”

      “血口喷人!”王敦双目暴突,像蜂王的眼珠,圆鼓鼓极为吓人。

      “又现蜂王目,未闻豺狼声。”司马清将梅花捻在指间,攥出一片泞润的碎屑,徐徐道:“你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那美人却被太医的一张方子给出卖了。”

      方子?

      方子出自太医之手,有何错处?

      王敦低头良久,猛然抬起头,望向侧门,忽的扑向那道门,扯开门后,他奋力的喊道:“我没死!”

      这一边侧门初打开,苏俊正在整理身上的孝服,他觉得麻布割得脖子上的皮肤痛,因而脱了下来,正想着能不能问管事的陈三换一件丝棉织物,而不是被区别对待的粗麻衣。

      眼前猛见一个老头出现,惊得他扔掉了手中的衣服,拔剑上前。

      只见有人比他更快一步,闪身抢先,将蒙头盖脸的老头一把推入侧门内。

      “砰”一声门在苏俊眼前关上,门壁打在他的鼻尖上,就差一点点就砸到他。

      被摔倒在地的王敦,一把揪下头上的麻衣,嘴巴气得更歪。

      许是被司马清揭了他的老底,将他起兵造反的根源说出,让他又气又恼。

      他除了向外面的王家人表明身份,以图能救出被发现的宋袆或还能一并救出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他不得不奋力一搏。

      命,两条命,他孩子的命,他都想要,都想救。

      “不必了,朕让你们一家团圆。”一个声音平静的从厅内传出,年轻人正了正衣冠,一身素服,白得过份的脸上有着一股隐隐的阴气。

      司马清抬目四顾,厅内除了他们三人,只有刚刚一把将王敦推入的拓跋城,再无旁人。

      且外面被重兵把守着,所有家眷也让王导安置在外,不得入内打扰做法事,以免冲撞。

      皇上所指的一家人,显然是除了他们之外另有其人。

      跟她一样想法还有王敦。

      他抖擞着站起,在厅内走了几步,双眼扫来扫去,最终锁定在棺材上。

      司马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狠狠一紧,女人啊,当危难来临,你永远是被最先弃掉的一个。

      王敦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伸手在棺材盖板上,用力一推,露出里面。

      他看了一眼,几乎晕厥过去。

      她终究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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