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0、第 160 章 ...
-
说完,又觉得这是天下最不可信之事,她讽刺的道:“你私自出宫,可是大罪,不但公主的尊位没有了,只怕现在宫里早就发出通辑你的圣旨了。”
“圣旨?”司马清微扬声道,“皇上还没有醒,谁能下圣旨代行天子权力?”
“呵呵,那可说不定……”温婷得意洋洋的笑着,故作神秘状的道,“一个玉玺,一张吴兴县蚕丝七彩锦,写上几个字,便成了定你生死之物,过去我也是见过的。”
“哦?”司马清左手小臂几不可见的动了动,神色凝重的道,“温婷,劝你洗洗回去睡吧。”
“你被谁洗了脑子?”温婷见她来历不明,心想不会是病得快死的皇帝让她出宫的,那何人还能差得动她?
太子!?对了,除了太子,还有何人跟王氏族人作对?
司马清听出她在套她的话。
“洗脑?”司马清愣了一下,“给我吃草,还要我能如狼似虎的为他们办事,怎么可能。”
“那你来做什么?救建康城吗?”
“不救,谁也活不下去。”司马清抬起自己的右臂,白玉修指隔在寒冷的刀刃与脸腮之间,一点一点的移开。
“司马清,你又跟抢功吗?”温婷看到她手背上,被蜿蜒的血线包裹,夜色下极为诡异。
“功?”
“我也在救建康,只是我选择的是跟强者站在一起。”温婷。
“强者?”
“只要皇上杀了刘为那些人,王敦就会撤兵,到时一切都归于原状,而我温婷,可以此战这功,获封公主的尊位。”
“温婷,你要一个位子,就要全城人去死吗?”
“不,王将军说了,降者不杀。所以我降了。”她挥了挥手中的小刀,瞥过司马清手上的血,“你不也手沾腥血,还跟我装什么无辜。”
“看来,金墉城的教训,平阳城的折磨,与你所求相比都不过是过眼烟云。”司马清反复看着自己右手上的血迹,轻叹一声,“王敦的一个公主尊位……”
她笑笑摇头说不下去。
“你懂什么?当年我在父亲亡灵前发誓,温家必要出一个公主,只有我成为公主,才能达成他的心愿。
现在皇上病重,宫里能发出的消息的只有太子。
他已然受困东宫,手上又无兵无权。
王相在宫内把持着朝政,连派出一个抗击反臣的人都没有。
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让你冒死出宫。
想去找援军吗?
我告诉你,建康三重的城防,已攻下两重,只有你刚刚出来的那片地方,将军暂时不攻罢了。
说是要给皇上留下点颜面。”
她说话时,五官已有些许扭曲,魔怔般的看着司马清腰间的玉佩,双目放出异样的光,她伸手扯下玉佩,握在手中如获至宝般。
随后挂在腰带上,像孩子抢得心爱之物,再也不用羡慕别人,自己也拥有了世间独一无二的尊荣,神叨叨的道:“这本是我的,这本应该是我的。爹爹,我不是贱民了,是皇族,有封号的公主。”
司马清伸手出去,本想抢回,不知为何,手指在空中蜷缩几次后,便缩回原处。
但当她的手往腰间摸去时,面前的人嘲笑的翻了翻眼,仰头看着黑云遮月的天空:“我这条命不值什么钱,你这条命可是有人很在意的。”
司马清装傻不出声,手假意的束了束了腰带,随后垂下。
见她右手无力的垂在身侧,温婷挥挥手,向上前的士兵低语了几句,随后才略微放松的道:“你是替太子来求和的吧。”
“你替王导买命也得想想是不是有福消受。”司马清反呛道。
“不必。各取所需罢了。”她大方承认自己的选择。
过了一会,一个士兵模样的人过来,在温婷耳边低语了几句,她刚刚还趾高气扬的模样立即变得恭顺无比,虽不服气,却也换了一个稍缓的口气道,“算你走运,有人要见你。”
司马清色头瞬间,看到身前持刀者腰间挂的一枚凤鸟纹弧形玉佩。
上面阳刻着两字,夜黑看不清。
此物为皇室所用,她为何会有?
是刘将军?还好,总算能跟正主说上话。
司马清行至一处府邸,门前数人持剑而立。
那名女子上前,并未说话,只是将腰间的玉佩取下,在为首者眼前晃了晃。
为首者垂首,让道。
司马清抬步走上台阶,脚尖踢阶上的一片破碎的牌扁上,身子一个趔趄倒向了地上。
眼看就要落地,手臂突感一股力量拉扯,刚站稳,走在前头的女子折回来,问了一句:“搞什么?”
司马清瞟了一眼脚下,扁上有一个“刁”字,还能勉强辨认。
里面一个苍老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轻谩,缓缓传来:“哪个不要命的在外面?”
女子向那声音恭敬:“司马清。”
司马清幽幽抬眼,这女子是何人,声音很嘶哑,脸上还蒙着黑纱。
那女子见司马清的目光后,神色一黯,挺直身子自行先往里面去。
司马清是看着身后的门合上的,两门间的一闪而过的一道黑影,使她的眼皮跳了跳。
原来门合上时,门后面流淌的血水,已凝固,地面上大片的黑红色浸透了整个门槛石下。
血腥气味,浓如灰雾般,让人挥之不去。
她认出来那是一具尸体。
穿着三品官服的尸体,尸体的腰带上悬着的王佩上,纹有莲花的图案。
这是江东文人最喜欢的花纹。
司马清手在腰间的刀柄上捏了捏,心道,大人,会有人为你收敛的。
院内的别屋内,走出一名年轻人,手握砍刀,提着一个人的脖领便走出来,随口道:“皇上的叫你来的?”
话说完时,刀已落下,人头似球滚动,碰到台阶下方才停下。
司马清目光微闪,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皇上差不动我。”
“口气不小。”男子轻笑道。
随之,门内又推出一人,双手被缚于身后,嘴中塞了破布,男子刀刃向上,往空中一挥,人头在院子的上空划了一道弧线,随后落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刚刚第一颗人头停住的地方。
司马清嘴角抽了抽不再说话。
男子似乎看出她的用心,轻描淡写的道:“你答的话不合我意,我就杀一人。不答,杀人。答对,不杀。”
他并非真的要放过屋里被捉的人,只是想找个办法找乐子。
他愿意看到别人恐惧的神色,更喜欢看到因为看到别人的恐惧,而心生恐惧的人。
他要催毁的,就是像司马清这种,皇族之中的经历过大悲大喜仍没有失反抗之心的人。
他要一个像布偶可以任意操控的皇帝,一群甘于臣服的皇族,一朝足以让王家千秋万代,都能坐享荣华的大晋。
“怎么不出声吗?”
第三个人被推出来,应声倒地。
司马清闭了闭眼,艰难的道:“王征,周太傅开城让你们进城,不是让你在这里滥杀的。”
第四个被斩于脚下,司马清黑色的鞋面上,溅上了温热的血,很快凉掉,浸入袜中,粘在脚背上。
王征扛着刀,歪头轻蔑的笑:“”
正在她恍时之机,身后传来老头的声音:“深夜何人闯入?”
“拜访……”司马清正色朗声说出两个字,侧目看了看挂于门上的尸体,声音隐然多了一份悲愤,“替宫里来看看刁……”
话音未落,一道银光呼啸而来,贴着司马清的太阳穴,直接飞过,顿时耳上一寸之地,火辣辣的疼。
红色的血珠子,渗出头皮,一滴一滴浇在耳廓上,像是在鬓边戴了一朵鲜艳娇花的女子。
夜色下妖娆而诡异。
“你真是司马衷的女儿?司马清?”声音从院里的正房深处飘出,随即脚步声响起,跟来的是一片哔哩吧啦烧得正旺的火杖。
这个姓氏压负在身上多年,从未给她带来过好运气,如今也是。
她叹了一声,缓慢回首,冲着说话的人道:“我是羊献容的女儿。”
老头面黑如炭,脸上的纵横交错的纹路,像刀刻斧劈一样,沿着威仪的表情纤拉出一分凝重。
“既然是她的女儿,你就不应该来建康!”
“可我姓司马。”
老头眼角纹深了一分,夺过身边侍卫手上的火杖,几步上前,直接怼到司马清的跟前。
呼呼的风声,吹拂着扭动的火焰,跃闪在两人之间。
司马清一动不动的看着对方,火影闪落在眼底。
“你不怕死?”老头沉声道。
司马清瞟了一眼他手上的火杖,只要再进一掌的距离,火杖上的火舌就能舔到她的脸。
“站在这里的,都能活着离开建康吗?”司马清说的并非虚言,当下攻打建康的王敦,的确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他一路从武昌开拔打到此地,用时极短,不过数月。
虽王氏子弟,无人出来相助皇上与他作对,可是王导却一直修书劝诫,不可再进犯建康。
就算要清君侧,杀皇上提拔起来搞新政的那批人,也不能明火持杖。
“我杀一人,是反,杀全城亦是反,无区别了。”他冷笑着将手中火杖一点一点移向司马清的脸,“你的母亲就是依靠这张让男人迷惑的脸,才让司马氏蒙羞至今……”
突然手中火杖,热风扑面,一股糊焦味直冲鼻腔。
亮焰灼烧,火杖脱手落地,“梆梆”一声摔入灰土里。
王敦吓得身子僵硬,不敢动,恍惚的看着司马清,像是看到一个怪物从天而降一般。
“火向改了,小心引火自焚。”司马清用手指略过鬓边几根落发,别在耳后,淡然道:“杀一人,与皇上为敌,杀全城,与天下为敌。王将军,你开出条件,只要能让建康城安定,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王敦愣了愣:“我已与皇上为敌,怎么谈都免不了一战。”
司马清见他已跟着自己的话走,心下略宽,缓缓道:“大晋不只有皇上。”
王敦矍铄的目光闪了闪,脸上勾起一抹狠色:“大晋的确不只有皇上。还有我们王家,没有我们誓死相护,他怎么能在江东立足,早如那司马衷之流,活如傀儡,死如赖狗。连个女人都不如。”
王敦数语,已将司马清的两位至亲之人,贬损得一无事处。
而司马清却一如在听别人的故事,父亲潦草无能的一生,母亲坎坷挣扎的困境,都似藏在心火间多年的精炼后,浇铸成的一把刀,插在心底最痛的地方。
观之,是残酷的现实。
拔出,她心头血无丧失殆尽。
但,唯有活下去,洗去本不应该所承受的苦难,才是当下要做的。
争辩,无用。
放弃,无能。
她脸上无悲无喜的道:“王将军,我可助你王家渡过此劫。”
“你?”王敦轻蔑道,“跟那个女人一样吧,出卖一个主子,然后在我的帐中端茶倒水的当个侍女。”
司马清冷笑:“那个叫温婷,能到王将军帐下,也算是尽她所能了。”
王敦眼高于顶,不曾把女人放在眼里,瞟了一眼门外的女子:“你居然认得出她?”
司马清点点头:“何止。”
王敦目光逼人的道““她说,拿下你,我能成为建康城的主人。”
司马清淡淡一笑,望向星空之中被黑云遮去的月亮,轻吐两个字:“代王。”
王敦点头,倒也大方的承认道:“我的确是因为代王,才没有攻入皇宫内。”
王敦一路杀到建康城,所带人马并不多。
他自诩不用多少兵力就能控制整个建康,再加上一路上攻城掠池快如闪电。
直到攻到建康,发现西北角赫然耸现的“代”字军旗时,才想起五千虎狼之师,早早枕戈待旦的等着他们一般。
派去的使者,都回报,代王拓跋城不理不睬,只是闭营不出。
不成想,他杀入第二道城防时,却看到了满天而至的孔明灯。
灯用明纸糊成,纸上均写有四字“人活城安”。
至到温婷倒投过来,他方明白,人活两字指的并非皇上,而是眼前这个年轻女子。
试探一番后,王敦有了自己的打算。
温婷献计,说是用司马清的命控制拓跋城。
但他知道,拓跋城本是刘曜手下的一名悍将,统领着先登营数年。
从一个奴隶,做到领兵五千的代王,刘曜宁愿封疆裂土给他,也不杀他,自是他有过人之处。
真的能被一个女人要挟吗?
至少他王敦不是这种人。
他要的只是对江东的军队的绝对控制,在武昌过自己的日子。
大晋治理得如何他丝毫不在意。
那些是王导需要去操心的。
史书上记载的,也只有皇上的对错。
他不需要那个假模假式的名份。
只要给王氏子弟带来源源不断的利益,还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可以一呼百应的高位,他便觉得自己这一生不白活。
至于别的,他只能放在心底想想,时机还未到。
“好,代王的人,我可以不杀。我叫人送你离开建康城,不会有人为难于你。”王敦脸色变得慈祥,像老父亲一样的道,“你有自己的路要走,何必跟男人们的战争搅到一起。”
说罢,手一挥,命人送她。
司马清心中有疑,但也不便点破,只点头不语,随着那些人一同跨出院门。
脚踩在破碎的匾额上,再次打了一个趔趄。
这次摔得有些重,膝盖上的布料破了一个大口子。
血争先恐后的涌出,打湿了鞋面。
“我需要一匹马。”司马清道。
侍卫喝道:“战马珍贵得很,你怎配骑,走着去。”
司马清无法,只得拖着伤腿,慢慢前行。
走到一处拐角地,她突然发现之前送行之人都不再走了,停在原地默默任由她一人前行。
司马清怔住,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滑过,终于,一个站在屋檐下的人,缓缓走出。
温婷?司马清暗念出对方的名字。
来人歪头看看她,漫不经心的道:“换装。”
“嘶啦”一声,侍卫们脱皮一般,从旧军服中挣出,将脚下王敦的军中服饰踢到一边,一个个猛虎般扑到司马清的跟前。
为首的一人道:“将军令,你死在他手里不好,但死在皇上的手里,有大用。”
男子贴近过来,银色的头盔映着星光,一片寒凉。
司马清的目光久久注视着来人,迟疑了片刻,心道,终于还是来了。
*
半个时辰之前。
西北角。
代王军帐。
火杖上的明艳亮焰,像是扑跃的火鸟,栖在墨黑的杖头上,在帐外升出呼呼的啸啸声。
“代王,刁大人已死,司马清进入刁宅许久未出。”
段狼负着一声铠甲在帐内左右看了一圈,才沉声道。
正在解甲的拓跋城,从腰间卸下缠腰后,随后扔在台案之上,金属甲片碰到护心镜,发出“铮”的一声宏响,在深夜里传出很远。
他缓缓伸手,身边的袁雄,递过一把九龙剑,丝绦上蓝彩珍珠,散发着幽幽的紫兰光芒。
回转身,挑帐而出,段狼追上,“代王,带上我。”
拓跋城凝神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头,笑着错开一眼,看向他的身后,一个女人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正站在另一顶帐篷的外。
他沉默了一会,道:“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段狼回首与那女人互看了一会,眼神里焦灼而犹豫不决,最终他狠狠的一跺脚,快步往拓跋城消失的方向追去。
黑夜,是作为潜行者最好的掩护。
拓跋城、袁雄、段狼,三人均着夜行衣,直抵第二层城防。
这里,早早被插上了“王”旗,而旗杆下,只留下了一截被砍断的木桩,截面并不算新,已有月余。
街道上,到处关门闭户,但有些酒肆却灯火通明。
时不时,有从里面东倒西歪,相扶而出的士兵。
酒店内的老板陪着的将几个打秋风的兵送走后,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随后转身向一直猫在角落的小二道:“关门,关门。”
小二委曲巴巴的站起,身上堆着几件士兵刚脱下来抵酒菜钱的军服,抱怨道:“什么人,吃着俸禄,却不抗敌。”
店家一脸惊恐万状的冲小二压着嗓子的道;“就你正义!去拿木板,打烊。”
小二苦着脸,把手中的衣服往店中的一扔,转身去拿门板封门。
拓跋城抬头看了几眼招牌,上书“白水记”三字,目光微光闪过,向身后两人看了一眼,三人同时低头,一前一后的闪身进了店内。
店主听乍见来人,马上换上一副笑脸道:“客官,不巧,小店打烊。”
“我们不吃饭。”袁雄道。
“那……”店主不敢招惹的看着三人,他们手上都抄着家伙事,得小心说话。
当然,最好不说。
拓跋城下巴向地上扬了扬:“谁的?”
店主了然:“王敦将军手下的。”
“哦?”
“其实是降了王将军的守城之兵,不当差,出来喝喝酒。没钱给,把这身皮扔这了。”
拓跋城向袁雄示意,他立即上前道:“我们就要这身皮。”
说完,不理会目瞪口呆的店主,扔出一绽黄金,并一绽银子。
店主嘴里哟哟低唤了两声,一只眼看着金银之物,一只瞟着地上的军服:“这可是军服,客官要来这是做什么?”
“铛”一声,袁雄又抛出一绽银子,微笑道:“能闭嘴吧?”
店主立即没有了声音,矜持的看着三人,向愣在一旁的店小二挥了挥手。
小二麻利的把地上的衣服卷了卷,小心翼翼递送到袁雄面前。
衣服接过,三人退出店门。
最后的段狼,脚已离开门槛,突然落回原地,返回到店内。
正捧着金子,咬在犬牙间,作兴奋状的店主惊见牛高马大的段狼去而复返,吓得将金银裹在袖口之中,瞪圆了眼与之对视。
无声间,段狼哼哧一声:“娘的,三件破皮,要了两绽银,一绽金,你们小店三个月的买卖也就这么多吧。”
店主与小二悲催万分的想着,是不是那些匪人,拿了衣服,就要卸磨杀驴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站着,小二被店主顶在了前面,处在风口浪尖处,张了张嘴,“老板,你拿我挡刀,太不仁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