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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第 1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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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纪已被杀,看到早在王征征粮之时,王敦的兵马已距石头城不远。”年轻的司马绍沉缓的声音在内心响起,目光抬起正撞见王导深不见底的目光。
是谁给了王家胆?
分明是吐血倒地的人,就是这场兵变始作甬者。
一丝阴冷的光在眼里微不可见的闪过,转而代之的是一片再真诚不过的恳切,与几乎让人无法识破以假乱真的慌张。
“王相,王将军何以致于此?”
他悲切的道。
“太子,老臣……老臣有愧。”
“唉……父皇可经不起这样的误会。”
说到此事时,司马绍脸上浮出自责不已的神色。
一旁的司马清冷眼看着,回想她与拓跋城安排周纪在城中与王征对抗,逼出幕后之人,却不料王氏一族远比想的要狠毒。
一碗汤,要了周大人一家的命,还将司马清卷入其中。
司马清上前提醒司马绍,眼下不是悲伤的时候。
司马绍会意的点头,轻声回以“自是以国事为重”后,便匆匆忙忙召唤太监。
“太子,太子,皇上,皇上快不行了。”一旁的小太监语无伦次的央求。
“宣太医……”司马绍怒声骤然在殿中响起,近乎年轻的雄兽在囚笼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吼:“太医,太医何在?”
太医们一直就在偏殿,之前未经招唤不敢出来,此时,听到太子的急召,蜂拥而出。
手忙脚乱间,几名太医围做一团。
自从王敦反了,司马睿日渐病重,太医们随时在侧殿侯着,主诊的太医,每日都煎熬好一碗吊气的“续命参汤”等侯着。
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今日就应验了太医们的担忧。
王导匆匆忙忙赶进来,见地上一滩血,眼中焦急非常,皇上命不久了。
他上前探查一番,心中却想着在城外正与刘为打得不可开交的王敦,此时若是王敦杀了刘为,只怕坐实了反名。
久悬于脑中的念头,已不能不说,这个人不能不除他暗想,口中急呼:“太子,太子,请速速杀了刘为。”
跟进来的周亿围在太医身边看了一阵,心急如焚,听到王导所言,震惊不已。
如今天刘为在外御敌怎么可以杀之,他立即出声道:“不可不可,那是太子的太傅。”
“杀一人,能平王敦将军之怒,到时王敦再无理由攻打建康城,他就算是太傅也要必须杀!”王导反呛道。
司马清在侧冷眼旁观,皇上已然命不久矣,王导急着杀刘为,不过是不想让王敦担了背逆的罪名罢了。
相比刘曜那些统军之人,杀人不讲虚言,直接而残暴,王导这借着保护皇上和全城百姓的名义,让皇上下令杀人平怒,的确让人一时不能分辨忠奸。
她与拓跋城入城之前,早有约定,如若司马睿不肯放他们向北而去,那就拼得此生并不被人重视的热血,也要为自己铺就一条回家的路。
然而事情已然超出司马清所能知晓的范围。
她最初以为拓跋城画下城防图,对建康城防备有加,只是出于他做为代王的立场所考虑的防御之举,现在看来,拓跋城要防的不是司马睿,而是眼前这个力主杀退敌之将的王导。
少年太子,他能顶住压力吗?
“皇上,皇上。”
“皇爷爷,皇爷爷。”
“皇上你不能抛下臣妾……”
随着后妃与几个美人扑倒在殿内,哭声一阵阵的在殿内盘旋不去,司马清听了一会,默然转身。
这与边呼天抢地,恨不能代帝一死的妇人们不同,而另一边群臣低首拭泪,有些面色淡燃,见惯不怪的跪在地上而上并无悲色。
好似快死的只是一个街边赶马的脚夫,不足以让食君之禄的高官们,去担君之忧。
王导与几个私交甚好的臣子低声议论着。
“怕是过不了多少日了。”
“那外面的王将军闹腾的很,总要给他个说法。”
“唉,他也是为了我们王家呀。”
司马清闻之,嗤之以鼻。
放眼整个殿内,站在司马绍身边的却只有一个周亿。
周亿是太子太傅,从长史到将军,由校尉至尚书,左仆射,却是个不爱理会朝中诸事的闲官。
此时红光满面的他,身上还散发着阵阵酒味,说话不停打着酒嗝,真看不出太子为何愿意听他的酒言醉语。
司马绍时而面色凝重,时而摇头沉默,最后不禁皱起眉头直勾勾盯着周亿。
听不清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但周亿跪倒在地上,向司马绍连叩三个头。
司马绍扶起周亿,还欲说什么,杨公公跑过来,急道:“太子,太子,皇上快不行了。”
司马绍两头相顾,却只能顾及一头。
他向周亿道:“太傅……”
周亿摇头,按住司马绍的手腕:“诫急,从缓。”
说完,放开司马绍,转身即走,对殿内一众官员不曾看一眼,遇以王导时,似乎从未识得此人一样,身形一闪,遁影在殿门口。
司马绍在一圈一圈的人墙外转着圈,面对未老先衰,急火攻心的父皇,他才发现,在生命面前,可以呼风唤雨的天子之权竟是如此的无能。
*
司马绍站在宫楼之上,瞧着远处升起的黑黄交织的狼烟,在阳光下像一条从九天之上垂下的绞绳,紧紧的缠绕在帝国的脖颈之上。
富琳悄然将司马清带到,低声道:“太子有事相商。”
说完屏退左右,退下,独留下司马清。
司马绍自回首看向司马清,抬了抬手臂,示意她看向东方狼烟所起的地方。
杀声隐隐传来,鸣金之声,再度响起。
“临海,”司马绍唤了一声,声音里透着无奈,“八里三重门,九门已攻陷七门。”
司马清眼前,只见“王”姓大旗,高高的林立在七座城门之上,那是王敦的大军已带近御道拿下昭明宫已然是探囊取物般简单。
外城已陷,禁军与守卫皇城的大军退守在乌衣巷昭明宫唯有西北门与东门还未插上王敦的大旗。
司马绍密令三百人组成死士潜入石头城刺杀王敦,只回一人。
当他在东宫看到那名拼死送信回来的死士,只说了一个“报”字,便死在他脚下时,他只感觉双眼里被戳进了指粗般的尖棍,钝器顶在脸面上的最为脆弱的地方,痛苦却无法闪躲。
少年一身朝服,站在杀声震天的孤城上,血管里的血液翻涌,现在他需要一个支能降住王敦这只疯兽的军队。
然而却不是自己的人。
因为他已经没有人可用。
“太子,”司马清微垂下脖颈,站在站在他身侧,沉声道:“太子有话请说,清儿能做的,不会推辞。”
“建康。”司马绍凝视着宫城外,死气沉沉的夜色,唯一还存有的灯火的方向只有西北角和东正门,沉重的吐出两个字。
司马清愣了愣,她以为他会说,他要保皇上。
就像那些跪在殿外的文臣一样,哭着喊着说自己愿意为皇上去死,但真正直面王敦的却只有刘为一人。
司马清轻叹一声,抬目道:“太子,我是王相与王敦都要杀的人,你跟我说这些有用吗?”
“我不只是跟你说。”太子宫目光如炬的盯着司马清,随后,转头目光落在了西北角的那片暗夜里闪烁的萤火。
司马清手指在广袖内慢慢缩紧,握成拳头,面色收敛没有说话。
司马绍继续道:“父皇其实自家宴后,已被软禁,我身边能用的……”他顿了顿,神色悲凉的道,“放眼全朝上下都是王家的人。我只希望我们司马氏还能坚持下去。西北城脚下,有五千代王的兵马,你去说服代王,如若能让王敦退兵,我愿许辽北盛乐,云中宫两地。”
“我可是羊献容的女儿。”司马清淡笑一声,带着不信任的目光,“我跟我的母亲在长安城内时,从未得到司马氏带来的任何关照。现在要我去劝服代王,何以为信?”
“没有。”太子窘迫的道:“但,公主,建康城破,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
司马清微微动容,她的确想活,从来没有这一刻如此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以前在长安城的苟且,都是为了今日能活在一片自由的天空之下,跟自己喜欢的人,去做自己喜欢事。
自由。
用一切换得的最后追求,此时就在眼前。
她想得到自由,但不能拿五千人的命去赌眼前人的一句话。
“太子,我的生死,早与城外五千人马绑在一起,建康城的事与我何干,于他们更无半点勾连。”
她不想再让拓跋城卷入这场争斗,流血牺牲那是王家跟司马家在私下争夺统治权已经白热化,现在扯下了那层遮羞布,再无体面可言的兽性搏杀。
前者,举兵造反,斩杀皇上的重臣。
后者,心有余力不足,仓促应对,无兵可用。
司马绍急了,上前,抱拳道:“我知道,王导在家宴上恶言对你,父皇也未及回来护你,可是请你念在司马氏一族,仅有建康城内的我们在勉力的维持着,我们保护的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家人,自己的臣民,自己的家园。
自八王之乱后,各地蕃王起兵,军伐崛起,又有何人真的是为了庇护百姓,城破后,江东几百万人,只怕又要陷入无休无止的混乱。
吾辈不想以一已之私,冒然发动政变,所以只能苦苦等待。
父皇扶持的刘为、刁成,已然威胁到了王导等人,所以才会生出征粮之祸。
公主助我们,我以司马氏一族姓氏起誓,定不负你与代王。”
“君王之心,怎么是我可以猜度的。”司马清从腰间取下定亲玉佩,执在手上,“我只想知道,曹铳入长安,求娶于我,到底是皇上的意思,还是王导的意思……或者是太子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