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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第 1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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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清起初以为拓跋城被曹公公逼得喝下鱼汤,自会寻个机会报复,不然身为代王,领着五千人马,如何能安然离开这里。
但没有想过,他查汤的来源的,查得犯了汤瘾了。
“城哥,你想喝水直说,那汤不能当水喝,喝了不洁的水,最多拉肚个子,多跑几次茅厕,那个你喝了,可是会出问题的。”
拓跋城手举着萝卜,“要不你来口,今日出来早,未及吃个馒头垫巴一下。”
司马清低头一笑,没有伸手,就着他的啃过的萝卜,张嘴就是一口,一排牙印在上面,白玉般的萝卜又甜又脆。
不只过嚼了几口后,只觉得有些辣口不已,她连连道:“水,水,水……”
拓跋城正好拿了水瓢在缸中取了一些水,不等开喝,司马清一把夺去,猛喝几口。
红唇滴水,嫩如朝花,拓跋城一旁瞧了瞧,脖子勾下来。
司马清抬眼,视线相遇交接,目光盈盈含羞错过寸许。
拓跋城想起那时她最爱吃糯米糕儿,糕内的纸条上,写着‘保司马清者日后重酬’。
当年也不知道多少人得赠此糕,更不知道得了此糕的人,是不是都为眼前这个女子的命运投下过关注的目光。
他得一糕时,陈妃千叮万嘱,此女好生扶持,将来必有大作用。
现在看来,陈妃所言不虚。
可是,越是想到因为那一纸约定,才守她多年,不由有些唏嘘。
司马清并不知道拓跋城此时心思,居然回到九年前。
她只道饿过头的他,恍了神。
“有人。”她看到窗外人影闪动。
拓跋城扶住她的肩头,一把按下,两人低伏在案台之下。
厨房之外响起略沉的脚步声,但却无法掩盖中间所杂夹的迟缓的脚步声。
司马清和拓跋城久在军营里,对于马蹄声的沉浅缓急,能判断远近距离数量等等,对于人,也是相通的。
两人相视一眼,眼中露出冷冷的之色。
她冲他无奈何的笑笑,眼中闪过“有人来了”的意思。
“有我”,他神色安然淡定,捏了捏她手腕,示意不要急着出声。
脚步临近之时,却听到一苍老的声音沉沉响起:“铳儿,听闻你说有贵客来了,怎么老生没有瞧见。”
曹铳左顾右看了一会,见到案台下,一有片麻布露出,那种衣服,连家里仆从都是拿来做抹布的,何人会穿在身上,虽已知道有人在,可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弄错了。
老太太见曹铳久迟疑不语,伸出戴着金镯子的手遥遥一指:“是她吧。”
曹铳不语。
“出来吧,孩子。”
老太太声音透着一股不可抗的说服力,仿佛不起来,她也早看到了二人一般。
司马清与拓跋城同时站起,老太太盯着看了一会,侧目问曹铳:“我瞧不真切。真是她吗?”
曹铳上下打量了数次,恭敬道:“娘,的确是临海公主。”
老太太脸上的皱纹深了些许,抬脚快走,总归是心有余力不足,步履蹒跚差点跌倒。
司马清上前几步,迎向老太太时,拓跋城抢先插于两人之间。
老太太眼前骤然多了一个人,抬眼盯着拓跋城看了一会:“这位是?”
拓跋城突然跪倒在地,手拍在右胸,扑扑两下,声音与平素不同的道:“拓跋城,见过老夫人。”
“拓跋城?”老太太凝神想了想,又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她在极力的回忆,明明男子的面容已大改,可是一见如故。
“河豚鱼汤。”拓跋城声音微微发颤的道。
老太太恍然大悟,手按在拓跋城的肩头,再度细细看他:“真是那个孩子?你真是当年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孩子?”
拓跋城头重重一磕,抬头时将自己的面贴在老太太的手背之上,双肩微抖。
“孩子呀,你还活着,活着,活着……”老太太连说三个活着,泪在眼窝里打转。
一旁的司马清看得呆愣,他从未见过拓跋城如此待一个陌生人,平时见惯他冷清孤独的模样,此时才发现,他也同自己一样,将所有苦压在心头,不轻易示人罢了。
唯有见到某些人,那些深藏在心底的辛酸便会露出一丝半点。
*
十三年前。
拓跋城还是十一二岁的少年,被先登营差去吴兴县。
当时一起同去的少年总共九人。
他们受训于刘曜的门下,以苦力身份作为掩护,受雇于一个姓钱的人家。
吴兴县江南有名的鱼米之乡。
在那里购买粮食,货好价钱便宜。
不料在交易过程中,他们遭遇领头人陷害,付钱时,钱币为假。
姓温的商贩见状将他们绑了,威胁说出领头人是谁。
当时九人之中有人受不了拷打,出卖了上线。
几个回到住地后,被各自关押,严加审问。
九人一口咬定没有出卖上线,一时间让领头人犯了难。
找不出叛徒,回去这一路不会安生。
于是便在渡江之时,让九个少年入河中捕杀河豚鱼。
入江后每一个人都捕到了鱼,而拓跋城却因救人,让鱼儿跑了。
他被人抛入江中,生死由命。
可谁也想到,拓跋城居然没有淹死,反而挣扎上岸后,一路追踪到了他们的落脚地。
曹氏饭庄。
领头人见他也未死,也不再杀他,而是当晚赏给每人一碗鱼汤。
少年们已连着饿了三日,又下江捕鱼,又乏又饿。
几个碗端出时,八碗是满的,只有一只碗为半碗汤。
少年们依次上前领汤,端汤的婆婆看到拓跋城时,特别说了一句:“舍即为得。”
拓跋城在一排汤中选择了最少的半碗汤。
说到此处时,司马清已然知道那几个贪多的少年的下场。
只是还有一些不明白,为何那半碗的是无毒的。
老太太在一旁叹息道:“做河豚鱼的厨子很多,可是活着却极少,不为因别的,都因为做此鱼者有一个规矩。”
司马清好奇:“什么规矩?”
“做汤者,做完后,要先喝半碗,等上三柱香的功夫,没有出事,才能喝汤。”
“所以……”
司马清联想到那日送汤进春风园时,的确是半碗汤。
所有人都畏惧得很,不敢喝,而拓跋城抢下即喝,原来他赌的便是做汤之人,已经先行试过了。
若不是他少年时喝过此汤,明白其中的奥妙,只怕得罪了曹公公,使得自己在晋王那里落下把柄。
她心底不由暗暗发紧,这次来曹府看样子是来对了。
往时如烟,记起种种时,全在一念仁慈。
老太太与拓跋城只各自略说了些几句,便不再深谈。
*
司马清与拓跋城出现在曹府,这件事,不过一个时辰,便传到了王征的耳朵里。
仆从在他跟前耳语几句后,王征挑眉道:“拓跋城认得曹家老太太?”
“好像有些交情。”
“怎么说?”
那仆从,便把老太太进厨房时有淡然,与出厨房时的满面红光缘由细细说了一遍。
虽然他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可是从未见老太太如此欣喜过,比起她天天的求念经求菩萨,到庙里烧香等等,都不及见到拓跋城时的畅快。
王征想不通里面的缘故,只得让人去打听王导何时回府。
王导在宫里焦头烂额的跟晋王开脱临海公主失踪的事,司马清却已安坐在曹府的宴席上,享受美食。
富琳瞧见司马清一身打扮时,低头止不住笑。
老太太拿眼瞪她:“在公主殿下面前,你可仔细些。”
富琳立在一旁,端过一道水晶肘子,俯耳在老太太的耳边,细细道:“我是怕别人看到公主的打扮,以为我们欺辱了公主。何不换一身。”
老太太摇头:“换不换,由公主的心,难不成你为公主做主?”
司马清浅浅一笑,环顾四下,的确她和拓跋城穿得有些不入流。
拓跋城忙道:“我们来府上,本是悄悄来的,不用声张。”
一旁的曹铳沉一沉声,见他们两人挨在一起坐,心中一片了然,握紧筷子:“只怕这会子,晋王宫内已知道你们两位在这了。”
拓跋城神色轻松:“我只是来看看故人,没有什么不妥的。”
曹铳拧眉道:“代王在石头城一举灭了刘副将的人马,听闻只有十几负伤逃出,可知这里是建康,不比那些城池。”
拓跋城不想细说那日的情形,只闭嘴不提。
司马清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桌上的菜,扯开话题:“菜都上齐了吧,老夫人先起筷。”
老太太尚不及答话,富琳已送上一双银筷子,老太太伸手握住筷端,在每一个碗中都插过一次,每次间隔时间总在厅外的三声水滴声后。
八道菜,一一试过后,方将银筷子送到司马清的跟前。
司马清摇手推开:“跟老夫人一起,我不担心这个。”
富琳见状微微发窘,老太太冲她白了一眼,曹铳忙解释道:“听闻周大人的春风园,吃饭出了一点纰漏,因而引出许多事端。所以公主到了我这里,不得不为公主想,也是为我们曹家上下一百多口子想。”
老夫人没有想到曹铳说话直白无比,担心司马清一时间有些下不了台,一道目光过去,露出长者的威仪之色。
曹铳之前骄傲的神色微微敛去,低下头端一起只茶杯,装模作样的喝水,好似刚才他就从未开过口。
席间骤然冷掉,平生出一些尴尬。
司马清与拓跋城相视一笑,她随手举起筷子先夹了一条青菜放进嘴里咬,吃了半口才笑吟吟道:“这下能吃了。”
曹铳本来见到司马清极是高兴,但一眼扫到她与拓跋城总是有意无意的互顾相视,行走时停步,时时并肩而立。
落座时,拓跋城为她搬椅。
执筷时,她的目光也时随着拓跋城的眼神行事。
他的眼神落在哪道菜上,司马清便夹哪道菜。
这一切静若流水,配合无声,在外人看不到里面的端倪,曹铳却能窥豹一斑。
原来之前平阳城盛传司马清与拓跋城关系非同一般是真的。
他与他们只是见过一次而已,就觉得出两人无论说话做事,都在顾及对方。
想到这些,他有些灰心,沉脸拿筷子在碗中划拉数次。
厅中极安静,只偶尔听到老太太向司马清说说哪道菜的味道甘美。
司马清边吃边悄悄打量身边的老太太,揣度她是曹家的哪一支,第多少代。
曹铳见她前半程吃得很快,后半程若有所思,便向旁边的丫头道:“去把冰镇鱼片拿来。”
一盘白汽缭绕的碎雪端上,二十片雪色鱼肉覆盖在上面,做一圆盘状,上面缀以翠绿薄荷叶,将鱼盘分隔成太极两鱼之状,两边各点以丹红的枸杞,看着就是一对玉润太极鱼在冰面互嬉。
一盘干捞冰镇鱼摆盘清雅如此,让人赏心悦目。
老太太见到鱼上桌,客气的道:“这是鲜河豚鱼。”
什么?
不喝汤了,改直接吃肉了。
娘呀,这可是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