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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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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六月,荷花开了。采莲也是水乡一大盛事,女娃们撑着船在荷叶间酣嬉游戏。小七竟日睡倒在小艇上,栀子静静地守在一旁。水面上的粼光灵活地跳跃着颠荡着,渔歌晴朗而响亮。
只是晴天里劈下了霹雳,这一日,小七去栀子家接她,婶婶却告道,栀子要走了。府里的仆人们要接她回去。小七先胡闹了一阵,满嘴胡说着,“婶婶嫌我烦我一定改,不要说这样的话来吓我了。”到了下午,她才有点相信那是真的。
临行的前一天,小七把栀子拐去了船上。小七看上去高高兴兴,先夸赞着她的粉罗裙,接着问道,“栀子想不想当莲花妖精呀,那么我就是荷叶小妖了,下了雨,我就为你撑伞。喏,就是我手中这一把。”
忽然下起雨来。坐在船上,打着青绸伞。小七抬头笑道,“这雨声倒像婶婶在敲我的头,要我早点把你送回去。”
“栀子你瞧,我们像不像在一个圆圆的茅屋里。这一条条雨,就是藤草麻绳,变成了墙。这么小的油纸伞做成的小屋子,只够我们两个人挤在一处。”
“栀子怎么不说话呀?怎么只有我在说这么傻痴痴的话?”小七突然怀疑着,不太肯定栀子是不是赞同她那些话,她不太确定栀子是不是也想和她这样挤在细雨编织的“茅屋”里,栀子应当也很期盼着到城里罢。
小七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栀子是不会说话的。而栀子不知道她如麻的心绪,只是朝她笑着,仿佛很喜欢和她呆在一起,又像是歉疚着,因为说不了话,就不能把喜欢说出来。
小七移开眼,忙忙地继续说下去,“栀子,你瞧这伞边上一长串雨脚,斜斜的,就像是去年我和爷爷在溪边村里的庙会上,望见的跳舞的姑娘们裙边的穗子。栀子的新家里,也会有许多跳舞的女娃娃罢?反正总会有许多女孩子,栀子觉得闷了,便去找她们玩罢。”
说到这儿,她突然哭了出来。那也不是眼泪,只是她的心在肚子里融化了,再从眼里流了出来。她乱七八糟地说,“你走了我也总能有事做,也有好玩的。但是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是美满的,我才是我。你走了我也不是完好的了。”
“我真是坏。从此以后你想起我的眼泪来,也不能轻易忘了我罢?你放心罢,你想起我的时候,那时我大概总是快乐的。纵是我想起你来,觉得有些伤心,可是知道你是在过好日子,也要转哀为喜,破涕为笑了。你想起我了,忍不住轻轻笑一笑,那微笑也会流到了我的脸上,在我想着你的时候。”
马车颠荡着,栀子就像是赤脚踩在了砂石上。小七哭泣的声音,像透明的雨滴一样落在了她身上。
栀子从马车上下来,便有许多丫鬟妇人向她行礼,她们齐声唤着“二小姐。”栀子淡淡地向她们点头。穿过大大小小的庭院,栀子就像一只鲤鱼游过了许多池塘。她见到了姐姐水溶金。这个女孩儿与她一般身量,长得清丽甜嫩,看上去倒很好相与。栀子向她问好。水溶金骄矜地向她微微一笑。
栀子就这么在王府里住了下来。到了第二日,她见到了梅夫人,也就是她姐姐的生母。梅夫人有些看不惯她的眼睛,以为是病态,但也知这不是人力能矫正的,只好不言语。除此以外,这位夫人简直无可指摘。只是梅夫人总是想不起来这深深院庭里多了一棵栀子,栀子也并不在意,并且悄微地觉得惬意。她的姐姐对她还好,还会记得给她张罗东西。
这日晌午,水溶金差人送来了一份冰镇的银耳汤。那个小丫头把盏子撂在桌上,要栀子赶快喝,仿佛是在下命令。她一撤身便走了。栀子蠕动着嘴唇,不知怎么才能让自己像个畏凉的人。她把自己放到了秋千上。枝叶的影子落到她肌肤上,像在冰雪般的纨素上刺绣。正午的日光是针,她像是被扎疼了,不由地颤了一下。
之后妇人来收拾时,端走了那满满的银耳羹。水溶金便知道栀子未曾吃一口,从此也没有再遣人送东西。
端午节到了,王府里盛筵开张,请来了许多贵客。栀子自然是一概不知,她在自己的小庭院里游荡。
到了晚间,天空里像是厚厚地涂了一层藏蓝的泥,星星发着芽,咿咿呀呀地探出了光明的小脑袋。月亮银色的发丝轻拂着阑干,碎裂的光芒浮冰一样趴在水上。如果小七在这儿,她会觉得贴在水上的每一道长长扁扁的光,都是银色的鱼在月光里晒着肚皮。
栀子倚在栏杆边,静静地转着手中的青青荷叶。荷花香太重了,压到了她,她便轻轻挥着荷叶团扇。她总是呆滞而凝静,还来不及觉得无聊,只是凉风推来了一阵秋雾般的怅惘。“小七也是这样地转着自己的伞。”她这样想着。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了,仿佛是回廊上洒了一阵雨。栀子急忙回头,发觉来人是曾见过一面的青衣公子。此时他着了一身月白衣裳,微醺地摇着纸扇,濛濛地行走在月光里。栀子可看不到那么多,她像一只怕见人的妖怪,急急地藏匿起来。
“你是这湖里的莲花仙吗?”不过他想想又觉得不对,既然是出水芙蓉,亭子里怎么一丝水痕也无呢。他暗自好笑,自己平日里志怪故事读得太多了些。想必是个极为害羞的姑娘。他轻轻笑了笑,便预备着退下去。
那荷叶却上下轻动,似是在点头。
“是什么样的美人儿,把你给绊住了?”一道戏谑的声音传了来。
凤往还几步便踏进亭子里来,正要像狂风一般掣去那荷叶。随月泽拦下了他,好言好语道,“殿下莫要惊动了她,这是水中莲花化成的仙姝,是祥瑞之兆。”
“仙姝?”凤往还被逗得笑了一下。栀子的头更低了些。
“即是莲华化就的,那也能变回去罢?”凤往还蓦地低下身来,拽住栀子的衣领,就把她提起来送到了阑干上。栀子惶遽地睁开了眼睛,手里的荷叶也跌落了。
随月泽冲了上来,他望见了栀子那异色的琉璃眼瞳,不由地怔愣住了。就在此刻,凤往还松开了手,栀子便后仰着跌进了水里,连尖叫也做不到。
凤往还顿了顿,轻笑一下,说道,“这样的眼睛,我看是只狸猫精呢,拎起来也太轻了,想来果然不是人——连人话也不会说。”
随月泽静静地看着他,风往还也挑着眉回望着。他眼眸中的寓意也明显,不许随月泽去搭救。反正跟随着的侍卫们也赶来了,水里的东西总不会被淹死的,不拘是莲妖还是猫精。
随月泽笑道,“殿下也知道我一向喜爱猫,这下可不能不救了。”他翻过了阑干,径自跳进水里,把昏过去的狸猫捞到岸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