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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   我所住这处偏所院落虽小,但院中却有一分花圃满种了芍药,我初来时因未值花期,所以并未在意,此时已是康熙五十一年四月,首夏之季正是芍药绽放之时,仿若彤云赤霞,胭脂点玉一般。
      自去岁末良妃死后,八阿哥一直托病不出,我也再没见过胤禟。

      过了当月戊午,康熙才由畅春园回宫。又过数日,忽令副侍太监顾延忠来传我去,只说是要问话。
      那顾延忠位在六品,虽不及魏珠,也是御前亲近之人,传召时只对我讲是土谢图汗部有呈文送到,却并未细述究竟,我也不知何事,又看他叫得急迫,来不及更衣,赶忙跟着他径奔乾清宫。
      到了乾清宫前,顾延忠留我等在月台,自行先进明间禀报,不一会儿便出来笑着招手道:“皇上召格格东梢间里回话。”
      我随他趋步走进殿内,因此际已入夏令,门窗上皆已将明黄锦帘改作慈竹丝帘,一时殿外风来,帘影浮动,康熙的身影依稀可辨。我在帘外磕头请了安,才听康熙道:“进来吧。”
      我垂首答应过,顾延忠忙弯腰替我挑开帘子。康熙正盘膝坐在榻上,一室沉水香盈,此时略抬眼向我一望,见我只穿了件素常的蒙古袍子,不由微微哼笑,手中折子却不放下,道:“你在皇太后处侍奉用心,朕已都知道了。”顿了一忽,只注目着折子,徐徐又道:“这些日子以来,皇太后可向你提过昔年宫中之事么?”我答道:“皇太后并没提过。”康熙“哦”了一声,眼神中似是掠过些许怪异之色,随即道:“可问过你家中之事么?”我心中一动,坦然道:“皇太后很是记挂和硕恪靖公主。”
      康熙点了点头,笑道:“很好。”从案上另拣出几份奏折来,对我道:“朕下月即奉皇太后避暑塞外,尔蒙古各部也会来朝,适逢今日丹津多尔济有折递奏到京,朕已著人晓谕他可携眷前来,你可随侍同往,见见父母。”
      我闻言惊喜万分,连忙叩首谢恩,还未起身,忽听外间有近侍太监来回道:“皇上,九阿哥、侍读学士殷扎纳、理藩院郎中纳颜都已来了,正在殿外候旨。”我赶忙立起,想要告退回避,可此时出殿也必会遇见外臣,正自迟疑,康熙已道:“你只在此无妨。”挥手向那近侍太监道:“只叫九阿哥进梢间来,其余人都在明间回奏。”
      那近侍太监应着去了,须臾就领了胤禟等三人进来,三人跪地请过圣安,胤禟便独自走入内进来,一觑之下虽见我在此,面上也无丝毫变化,竟似无动于衷,目光冷漠回转,并不看我。
      因是康熙召对,我只向胤禟屈身一福,便即默然立在梢间角落。
      康熙复翻开方才那道折子,道:“土谢图汗部今呈来奏疏,言喀尔喀库伦互市,常有俄罗斯商人私入贸易,屡绝不止,总生事端,又挟俄督书信一纸一并递来。”说着从折下取出一页信来,向胤禟道:“老九来译。”
      胤禟躬身接过,稍一通读,即道:“此为俄罗斯察罕汗西伯利亚总督亲笔。谨向至圣皇帝陛下致以问候,信内道——两国自议定边界以来,永相和好,并无嫌隙,此于两国商人,皆有裨益。前察罕汗商头商人往喀尔喀时,曾蒙由边界迎入,准其自由贸易,供给食物。惟今有下属商人来西伯利亚事务衙门呈诉,有劳苦情事,故遣商务专员格里携书据实奏闻至圣皇帝,望仍照前例,勿加阻拦,准入贵国贸易。”
      康熙听罢,思索半晌,向胤禟与帘外的纳颜道:“理藩院咨行文书与该俄督,嗣后俄罗斯所属商人来喀尔喀贸易,须持伊尔库次克城或色楞格城执照,验明准市,若无执照,即行逐回。此文一件俄罗斯文书,一件拉丁文书,即行办理。”
      向我一瞥,又道:“该处俄罗斯事皆命土谢图汗督理,贸易执照除俄罗斯文,须兼写蒙文才许通行。”胤禟与纳颜俱应了声“嗻”,领下旨意。
      康熙又向胤禟道:“前番有土尔扈特阿玉奇汗差萨穆坦来请安进贡,朕甚嘉悯,现朕欲悉其要领,遣人前往他处,你如何看?”
      胤禟沉吟一下,回道:“此去土尔扈特,倘若途经准噶尔部,势必为策妄阿拉布坦所阻,须由喀尔喀处过境,假道俄罗斯方可成行。”
      康熙闭目思考片刻,忽伸指向我一点,问道:“库伦互市,往来之路称作什么?”我一怔,垂眸轻声应道:“蒙古称之为阿茶路,道路平坦水草丰美。”
      帘外的殷扎纳、纳颜二人不期内室尚有人在,此时听是女声,赶忙将头垂得更低,只死盯住金砖地面,不敢旁视。
      康熙“嗯”了一声,对殷扎纳道:“朕令你与纳颜、图里琛、雅图、苏该等人为使,经喀尔喀取道俄罗斯至阿玉奇汗处颁发谕旨并赐恩赉,你等皆要谨慎奉命而行。”
      康熙话音方落,却听胤禟忽道:“皇阿玛,儿子尚有一言需奏。”康熙望他一眼,道:“讲吧。”
      胤禟略微眯了眼睛,道:“策妄阿拉布坦素与阿玉奇汗失和,前扣使节后拒会盟,虽已遣祈里德以阿拉布珠儿事语与策妄阿拉布坦,然此次遣使赴土尔扈特,其必生疑忌之心。加之又需过境俄罗斯,彼处察罕汗亦早存觊觎准噶尔之意,必会藉口试探,故导纡道而行。”语气渐转冰冷,“那察罕汗、策妄阿拉布坦二者皆是狼子之心,只怕迟早生事,必得徐徐图之才好。”
      康熙面色端凝,这时以指节在案上轻叩了几下,颔首道:“朕心也正如此。”又道:“继续讲来。”
      胤禟噙了冷笑,道:“此回过俄罗斯,倘察罕汗欲会我使节,相见之仪必要按彼国之礼,以使其安然托大,再令图里琛仔细勘记舆地为备,其若提调用边兵之事,可告之即行调拨不必疑惑。及至土尔扈特,如阿玉奇汗请求会同夹攻策妄阿拉布坦,现下时机未至,则断不可应允。”
      康熙听他说完,点了点头,端起面前茶盏慢慢饮了一口,道:“可智计谋之,可兵战胜之,缺一皆不能成事,来日方长,才可王之。”
      胤禟三人听了,忙都垂手恭敬聆训。康熙又再叮咛数语,才令他们散去。
      我见康熙此时眉头深锁,思虑惓心,也不敢稍留,连忙却退而出。

      一路向宁寿宫处慢慢走回,虽明知马上就能见到阿爸、额娘,但心中却只是隐隐生起一层说不清的忧忡不安。
      才走过景仁门前,忽听一人语声清朗,正自不远处招唤道:“这不是十三哥家里来的小格格么!”回头看去,原来却是胤祥和一个少年正站在北面小长街处,想是刚由永和宫中出来,这会儿看见我,便快步走了过来。
      那少年身形高挑,见我竟似是不记得他,嘻嘻笑道:“去年在热河不是见过?你这小格格记性可不大好。”我被他一说,这才恍然忆起,原来这少年便是十六阿哥,也是王嫔次子。
      胤祥听他顽笑,不由也笑了起来,随即神情转宁,向他递了个眼色,十六阿哥即刻会意,不再多言,自行向西穿门而去。
      胤祥这才伸出手,在我手上握了一握,微笑道:“我不能时常来瞧你,你自己在这里,我总是放心不下,你凡事都要小心。”
      我只觉他掌心温热,极是温暖平和,不觉眼中酸楚,就要落下泪来。
      胤祥看我伤心,只当我思念家中,在我手上轻拍了拍,安慰道:“下月是皇阿玛秋狝之期,因我二姊姊荣宪公主会从巴林过来请安,皇太后、皇太子、三哥会一并同往,你可求皇太后带你随行,我也会奉旨随围,到时见到你阿爸,也算一家团聚。”
      我听他这话,心头悸跳,忽就明白过来,赶忙抓紧他手,抑着声音道:“十三爷,此次……你千万不要去。”
      胤祥一愕,随即察觉我手心里已满是冷汗,警觉顿生,低头默立了少顷,再抬头时,面色已平静如常,微笑道:“我知道了。”说完,转身沿着十六阿哥所走之路径直离去。

      我看着他已走得不见踪影,才又继续向回走去。谁知甫一迈进住所院子,便看到一人正在那片红芍前负手而立,这时听我进来,转过身来,原来却是胤禟召对之后并未出宫。
      我心乱如麻,咬唇偏开头不去理他。胤禟望着我默了片刻,这才慢慢踱到我身边,从怀中掏出一条细银链子,伸手仔细地替我戴在颈中,那链子之上犹坠着一片小小的银锁,刻得正是“平安喜乐”四个字。
      胤禟这时戴好银锁,却不将手收回,反轻轻扳住我的后颈,缓缓向下一寸寸揉搓到我的脊背上,继而手上稍用力向前一送,便将我抱在了怀里。我身上衣袍本薄,此时蜷在他怀中,更是瑟缩,不由伸出手指紧紧攥住他衣襟,心中明明就知道这一刻已是千错万错,可仍是不想挣脱。

      意乱情迷之中,只觉他冰冷的嘴唇擦过我的脸颊、脖颈,最后停在耳畔,半晌,轻声问道:“你方才和老十三说什么了?”声音虽低缓,寒意却是透骨而来。
      我脑海中被这一句惊破,霎时已清醒过来,抬头凝视住他的眼睛,忽然就笑了,伸臂推开他,走到花圃前,指头颤抖着按住胸口银锁,背过身不再回顾,道:“九爷那日曾教过我,不要算计你的心思,我一日也不敢忘,九爷今天怎么反倒来算计我的心思?”
      良久也不闻身后胤禟作声,好一会儿,才听他慢慢冷笑道:“你可知道这芍药又叫作将离之草么?开时不解比色相,落后始知如幻身,我们这样的人,再想要怎样缱绻缠绵,也不过是终为虚妄,尽都成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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