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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尾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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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身黑衣,穿行在市中心忙乱的人潮中,面无表情。
黑沉沉的天压下来,风将她长长的额发掠到眼前,她依然毫无表情地走着,仿佛身边匆匆的人群,一切都与她无关。
事实上,也的确与她无关。
她轻轻转动着左手小指上的一枚陈旧的尾戒,样式简单,却有着十分深刻的花纹。戒指在昏暗的天色下闪着异样的光,显然已被她这样摩挲转动了不知多少次。
她的脑中划过荆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我对你的伤,一定会比这枚尾戒上的花纹更深,你还要爱我吗?”
荆离开九年了,这句话却总是在似乎不经意间划过她的心间。是的,荆带给她的痛,深刻而长久。
她也曾经是长发飘飘的好学生,好女儿。她也曾喜欢穿着颜色明亮的衣服在路上走过。那时的她明亮而快乐,而荆,却总是一付不羁的样子。阴暗而沉默。
就像一切爱情小说中所描写的,她疯狂的爱上了荆,在她十六岁那年。
荆从不对她说甜言蜜语,他不会说他爱她,不会送她玫瑰,不会逗她开心。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爱上他。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祥很认真地问过她。
“需要,”她悠悠地回答,“只是我不知道那个理由是什么。”
祥是她现在的男友,俊朗而细心温柔。她第一次见到祥时,心中在想,真好,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
荆在九年前的八月九日,一个极其普通的,不是她的生日,也不是任何节日的日子,没有任何理由,任何征兆地找到她,替她戴上了那枚尾戒,问她——
“我对你的伤,一定会比这枚尾戒上的花纹更深,你还要爱我吗?”
她的回答是:“只有痛会让我记住你,一直爱着你。也正是因为我爱你,你才可以让我受伤。”
荆一言不发的望着她,他的双眼像深不见底的古井,看不出任何波澜。荆第一次低下头,吻了她,在她的额上,轻轻的。她听见他叫她“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不知为什么,她竟然在那个炎热的夏日,心底一阵发冷。
后来,她知道了那天荆异常的原因,因为荆消失了,平白无故的人间蒸发,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那天以后,她再也没有见到过荆。
祥是她生意上的伙伴。第一次见面,祥接过她的名片,轻轻念着她的名字“苹”。
她的心狠狠地揪起来,祥不会知道,他的声音与语气,和当年的荆多么相似。
祥笑笑地望着她:“很好听的名字。”
她闭上眼呼出一口气。荆不会称赞别人,他不愿多说任何一句话。然后她睁开眼,公事化地微笑:“谢谢。”
荆走了,带走了她的快乐,也带走了她的所有色彩。她不再开怀欢笑,不再穿明亮的衣服,黑色占据了她的一切。荆留给她的伤在她身上蔓延开来。她剪去了长发,却留了长长的刘海,将眼睛躲在刘海的后面让她觉得安全。
她在家中最阴暗的角落抱着腿蜷缩地坐了一天,不吃不喝也不动,只是望着左手小指上的尾戒发呆。
见到祥的那天晚上,她喝醉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发现酒精可以让她忘记思念,即使只是一个晚上,她愿意。
回到家里,她坐在电脑前开始key-in。
在网络上她叫自己“伤”。苹是曾经那个明亮快乐的女孩,而她,现在的她已不再适合那个开心的名字。
她的论坛,是少见的黑底白字,整整八年,里面的网友换了一批又一批,她却总是神秘的。那么多人迷恋着她飘着悲伤的文字,却没有人知道这个叫做“伤”的女子又怎样的过去,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在网络中的生活已经好几年了,她只是一个孤单的讲述者,她的文字凄绝美绝。那个虚拟的空间贮存了她多少个夜晚无眠的心情,却从没有勇气再翻阅一遍,包括别人的感叹。
她不试着与人交谈,也从不理会别人的搭讪。她总是坐在电脑前敲击键盘,不管不顾屏幕上闪动的“你有留言”孤单的一遍遍播放着单调的音乐。
会打开棘的留言,完全是一个意外。不小心点开的窗口中,那个叫做“棘”的男人只是对她说,“你的文字里,充满了绝望。”
“绝望”,她轻轻念了一遍。喜欢上这个词带着的仿佛压抑着呼吸的感觉。那个机缘巧合中的“棘”竟然让她想到荆。
其实,她已不是那么经常地想到荆了,他在她心底的那个角落里,不碰也就罢了,若是不小心碰到了,又是一阵痛。
三年来,棘的留言即使也只是偶尔为之,也已经堆满了她的收件箱。她依然直接的删除别人的留言,棘的名字在寄件人的那一行里,触目惊心的排了长长的一条。
她只是阅读,佩服他的锲而不舍,从不回复。
祥在她的楼下等着她,自从第一次见到她,祥开始相信一见钟情,她的冷漠与冷漠背后的寂寞,让他心疼。
她并没有她假装的那么坚强,他知道。即使她在公事上表现得完美无缺,她依然会伏在她巨大的办公桌上,忍受着胃里翻天覆地的痛——她完全不会照顾自己,对厨艺的了解仅限于泡面。
祥隔着办公桌看她瘦弱的肩微微抖动,然后走到她身边。她看到那双一尘不染的皮鞋,从臂弯中抬起头来,就看到祥干净的笑容,“喝点热水吧,会舒服一些。”她看着桌上的水袅袅的冒着热气,轻轻说,谢谢。
祥走回自己的办公桌。他那么善解人意的知道,她不喜欢别人看她的软弱。
他那么善解人意,只是默默等待。一个下雨的夜晚,他看到她走来,一身黑衣仿佛晚归的夜的精灵。雨水沿着她长长的额发流下来,她一身湿透,却还是那么慢慢的走着。她的目光终于落在祥的身上,然后她走过去,抱住了他。他清楚地感到怀中的她的冰冷的身躯在颤抖。
那天晚上,祥留了下来。
第二天她第一次回复了棘的留言“我想见你。”
那天早晨她醒来时徐徐的牛奶的味道和祥穿着围裙孩子一样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让她微笑了。
应该去喜欢这个人的不是吗?“去吧,给自己的过去做一个结束。”
办公桌的另一端,祥望着她的微笑失神。
她感到袋中手机的震动,接起来就是祥的声音,好像允诺,“你适合微笑的,相信我,苹,我会让你一直有笑容。”
棘回应了她的要求,一天后的中午,在细碎的阳光下,一身黑衣的她终于见到一身黑衣的他。她深深吸进一口气,那个男人有荆的眼神,荆的颜色,荆的气息。他走近,唤她,“伤。”
她好像忽然掉进一个漩涡里去,那么多年思念着的声音,荆叫她“苹”,似乎又响在耳边。他伸出手来对她说:“跟我走,伤。”他把她握在手中,连同那一枚深刻花纹的尾戒。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天发生了什么,包括祥。
她回来时带着笑容和清爽的短发。看着祥站在楼下对着她展开双臂。她轻轻地握住自己的手指,只是,不再有尾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