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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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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2013 12月
葬礼的声音很近。
这个南方的小镇还保留着传统丧事的习俗。哭丧的人在一个居民楼环绕的空地里,做法事的人跪在灵台前,钟锣哀哀戚戚的声音没有断过。
天空阴沉沉的,冬天湿冷的气息像蛇一样攀附上他的肢体。
寒冷能让人清醒。
林想叶发现他的时候,他就站在另一栋居民楼的阴影处,那个位置刚好能看到那个由蓝绿相间的布搭建成的丧事棚。
他的脸被阴影遮掩掉了大部分,林想叶只能判断出他并没有哭,他叹了口气,默默地站在了他的身边。
“这一切都很荒谬,是吧?”他开口。
“咿咿呀呀的声音不断传来,穿着黑白色衣服的大人们进进出出。
“这并不是…他的葬礼”
“我知道, 刘奶奶也过世了, 我只是说, 让结果变成现在这样的这一切都太荒谬了.”
林想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阴沉的天空使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灰蒙蒙的,楼道外的丧事太吵,而楼道里又太静了。
“他太愚蠢了,我不能接受。”男生从阴影中走出,一张白净的脸,眼镜也遮不住因为哭泣而略微浮肿的双眼,“告诉我你知道的, 林想叶”。
2014, 1月
林想叶父亲的秘密化学实验室就藏在南桥中学所在的教育中心区的一家二手书店的下面. 书店是俩层的复式结构, 而只有到二楼, 拿开一本陀思妥耶斯基的精装《罪与罚》, 然后推开书架才能顺着楼梯走入负一层的化学实验室.
实验室的内部装潢让人想起前苏联的军事基地, 白色的巨大管道高高低低的绕着墙围了三圈, 无数化学仪器随意地堆放在房间中心的各个桌子上. 虽说是地下一层, 拜整个城市的地理结构所赐, 走到尽头的房间里仍有窗户可以看到外面——一座红色的大桥还有它底下湍湍流淌的江水.
林想叶带着付辛左来到这个尽头的房间, 拿出了一个手机, 说: “一直都没有找到的手机在这里, 他把他包裹在了铝片里, 放在了淡盐酸的桶里. ”
“我才清洗干净, 你来打开吧, ”林想叶递给他.
付辛左熟练地开机, 解锁, 手机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删除了, 相册里只有俩张照片: 一张名字写着舒树的试卷, 以及手机主人与备注为“竞赛-郝老师”的聊天记录.
“其余的东西都被删掉了吗”林想叶问.
“可能是担心手机会被其他人看到吧, 我去尝试复原一下内容, 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付辛左说.
“十月份距离竞赛成绩公布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他选择在十二月绝不仅仅是因为压力大和刘奶奶的去世.”
付辛左像个哥哥似的用手拍了拍林想叶的脑袋, 说:“ 我明白的, 后续的不用你操心了, 你没有报名这次的化学竞赛夏令营吧”
“没报, 我选修的话剧课有暑期活动, 估计有的忙.”
“那就好, 回见.” 付辛左将手机收进书包, 朝男孩摆了摆手.
2014. 2月期末评测结束的午后
这是一个所有学生都涌向卡拉ok, 网吧和餐馆的时刻. 在闹市区里的纯白教堂安静地像是被世界按下了消音键.
一个女孩推门而入, 她没有留刘海, 所有的头发都扎在后面, 变成一个马尾辫, 眉眼秀致, 却一直低着眼.
教堂里没有任何人, 尽头中心的女神像静静地立在那儿, 温柔地俯看着前方, 一副即便最丑恶的事情发生在她面前她都能原谅的样子.
洛杉右和付辛左躲在教堂的偏门处, 偷偷看着这位少女一步一步走向神像.
“你跟踪她, 还让我带上教堂的偏门的钥匙就为了看她祈祷你喜欢她”洛杉右将话打在手机上, 递给付辛左看.
付辛左翻了个白眼, 打着字:“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闭嘴吧.”
洛杉右看到后讪讪地收回手机, 重新看向那个清秀的女孩, 她身姿很高, 皮肤惨白, 眼睛下面有一团青紫, 仿佛深受失眠所困.
对面一中的课业真可怕, 洛杉右腹诽道. 旁边的付辛左对这个女孩极为感兴趣似的, 紧紧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女生站定在女神像前, 双手交叉握成拳, 沉默着, 闭上了眼睛.
光线从教堂四周的花玻璃进入, 照耀到神像身上.可神像还是那幅样子, 对什么都不关心, 又似乎对什么都关心.
这个教堂是上个世代的遗留物, 本来的神像早就被战争摧毁, 这个女神像据说是买下这个教堂的神秘人的雕刻作品, 本来没有任何宗教意味, 但因为附近学生很多, 所以渐渐变成了学生们来祈求好成绩的地方. 近来这个地方都快是俩个学校学生的”圣母百花大教堂“了.
“我有罪, ” 女孩抬起头, 看向神像, “是我杀了他, 是我们逼死了他.”
洛杉右皱着眉, 看向付辛左, 却突然发现男生拿出了手机, 开始录音.
“我只能这么做, 是的, 确实是我杀了他, 如果我没有背叛他, 如果我放弃那个机会, 但我怎么能放弃那个机会呢….” 女孩仿佛找到了发泄口, 一股脑地说着, 她颤抖的声音在付辛左的手机屏幕显示城成了一条又一条无情的曲线.
“洛杉右, 你先走, 我有事情要找这个人.” 洛杉右突然收到付辛左的消息. 男生甚至还给了她一个极其严厉的眼神.
她虽然听得满头雾水, 好奇心无限膨胀, 但也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偷偷溜出偏门.
2014,8月12号,竞赛前五天。
林想叶接到电话, 是付辛左, 他说:“我会在考试的时候证明这个事情。”
“………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只是告诉你一声,等我的消息吧,”话筒里传来公交车投币提醒的声音,然后电话便挂掉了。
他一切准备就绪,将东西都放进包里。
父母都熟睡了,他却没什么困意,于是打开门,走下楼,然后便看到了洛杉右。
她拉着洛洛,一人一狗乖乖地坐在花坛上。当她注意到他的时候,展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黑夜里的独眼海盗带着狗,他有点恍惚。
“我是来带你去陆地之外冒险的哦。”女孩没正经地说。
“你以为你还是十一二岁,能撒娇逼我陪你翻垃圾吗?”
“那我们去看星星吧!”
“这个城市已经严重工业化了。”
“你知道在哪里。”她向他伸出手。
“你也注意点男女授受不亲这件事,”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他还是握住了她的手,顺手牵过她的狗。洛洛显然已经运动过度,懒懒散散地跟在他的身旁,“走吧,”他说。
深夜,昏黄色的路灯,飞蛾在那周围环绕。偶尔有明黄色的出租车快速地驶过他们身旁。
街旁的店铺都关门了,只有路边的烧烤摊还营着业,传来啤酒碰撞和滋啦滋啦的烧烤声。
女孩牵着男孩,男孩牵着一只大狗,他们静静地走在马路边上。
深绿色的黄角树遮天蔽日,狗每经过一棵树,都要努力挤出尿液尝试划定地盘。
“怎么带上了洛洛?”他有些好笑地说。
“我怕等太晚,一个人无法与歹徒搏斗。”女孩闷闷地说。
“哪有什么歹徒?”
“到处都是。”
左转,一个长长的下坡,然后是上坡,在鳞次栉比的楼房中有一条小巷,青石板路,一阶又一阶,爬上去。一个废弃的操场,走到尽头,是一片山,他们所在的操场位于这座上的顶峰。
跨过低矮的防护栏,松开狗,四只脚的生物在山坡上开心地疯跑。付辛左在洛杉右落地的时候,用手扶住了她。
“你还是不够高。”
海盗不服气地踢了他一脚。
洛洛很快跑回来,跟在他们身后。女孩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手电筒,沿着一条一只手宽的小溪,往下走。杂草高到小腿处,被蝉,飞舞的小虫子的声音所环绕。世界随着他们的向下,越来越庞大。
然后,到了。
一个废弃的四四方方的砖瓦房,外面有个由干草和大石块组成的简陋椅子通往屋顶,那里摆着四个石凳,各自用水彩笔写着拥有者的名字。大概因为过了太久,都被酸雨洗刷地有些模糊不清。
“写着‘吉弗弗’,是你的,”女孩指着一个其中一个说。付辛左乖乖坐下,然后女孩默默地端来另一个石头凳子,坐在他的身旁。洛洛挤在他们中间躺下了。
他们心照不宣地什么都没说,付辛左顺着洛杉右的视线看向天空。
夏季的天空里,猎户座,夏季大三角, 一闪一闪的,属于他们的星星,那是整个童年里的秘密。
“我已经猜到了你的秘密, ”女孩看着星空,说道。
付辛左看向她,笑了,说:“林想叶这个叛徒, 连你这种等级的美貌都抵御不了”
“最重要的不应该是我的聪明才智吗我还去找了那个叫舒树的女孩.”
男孩有些惊讶, “你还挺厉害, 所以舒树什么都告诉你了”
“嗯, 我一骗她说, 你都去看心理医生了, 她就什么都说了, 她肯定喜欢你. ”
“这个我知道,” 付辛左意外地没有吐槽洛杉右那些下作手段, 只是点了点头.
“……”
她继续说着:“…..可是, 拉山德跟忒修斯德第一幕相遇, 我却写得很糟. ”
“…… 我有看, 我觉得还行, 虽然是典型的吊桥效应.”男孩也顺着话头说.
“这样的吊桥效应能算做喜欢吗 ”她说.
“我觉得小乞丐的算吧, 吊桥效应这种理论只是来解释这样的现象. 每一个人一生要遇到那么多事情, 如果都这样简单地被归类, 被判定, 是不是太无聊了些”
洛杉右转过头看付辛左,她的背后是一片藏青色的夜幕, “…… 我也是这么觉得, 如果初遇无法合理解释这段感情, 或者初遇只是一段吊桥效应, 那么还有之后发生的所有事, 它们都是这份感情的注脚 ”
“这是一段, 很好的, 很美好的感情, 很好, 很美好的事,”女孩仿佛在说服谁似的, 重复着字句, 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即使乞丐没有等来什么回应 即使结局也算不上Happy Ending” 男孩揶揄道, “而且洛杉右, 你不能阻止我, 这是它能变成Happy Ending的唯一机会。”
“……”
“我不明白.”女孩说.
“我知道, ” 他张开双臂, 抱住女孩, 说:“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多不明白的事情的.”
洛杉右没再说什么,轻轻地也抱住了付辛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