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兰》南蘅

6、第6章

　　舒皎想，或许自己还是没有彻底死心。
　　只是扑了空的勇气，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在夏蝉的嘶鸣声里，天气一日热过一日。教室里像是塞了一团积雨云，空气黏重而潮腻。积满尘灰的电风扇徒劳地转着，搅不起半丝涟漪，只是多了些单调的嗡鸣声。这嗡鸣声与窗外的蝉噪声一起被热化了糊进黏腻的空气里，于是空气愈发压得人昏昏欲睡，只是睡梦也似烤煳了一般，睡不踏实。
　　舒皎自然也乏得很，只是强撑着一线细若游丝的清明，不至于倒下罢了。
　　在这一线行将崩断的清明中，她余光瞥见她的同桌正在一本本子上画些什么，专注得忘我。
　　出于好奇，她一下清醒过来，凑过去看——是一些杯盏瓶罐，乍一看笔触潦草，可这潦草的笔触所勾勒出的形状又极有灵韵。杯盏瓶罐看样子皆是古朴优美的瓷器，各不相同，只是有一点共性——

　　“为什么它们都有缺口和裂痕呢？”
　　蒋逸群似是从梦中惊醒，握着炭笔的手微微一跳，流畅的线条顿成了一个滞涩的点。

　　如舒皎所问，那些瓷器上确有破损，有的是一处磕破的缺口，有的是一道蜿蜒的裂痕，有的则干脆断了把手。
　　“我喜欢看金缮过或加过锔钉的瓷器，”蒋逸群回过神来，如是说，“完好无缺的瓷器，是不需要金缮和锔钉的。”
　　“金缮和锔钉是什么？”
　　“你等会，我给你看看。”蒋逸群合上本子，从桌角垒成一堵高墙的书中抽出了一本去年的杂志——他鲜少与人主动交流，遇到一个愿意跟他多聊几句的，自然不肯敷衍。

　　趁着他拿书的这会儿间隙，舒皎瞥见了那本子的封皮——粉色的，像霞光里的桃花夭夭，十足的少女气。
　　“你……喜欢粉色啊？”
　　“是啊，最喜欢的颜色。”蒋逸群竟有些赧然地笑了笑。说话间，他翻开了那本旧杂志：“你看，这些就是金缮过或加了锔钉的瓷器。”
　　只见那些瓷器多是小巧的茶盏，釉色有素白、天青、霁蓝，还有古拙的褐色，器形也不尽相同，但都有裂痕或是缺口，有的甚至看得出曾被摔成了好几块。然而这所谓“金缮”与“锔钉”，似乎是化腐朽为神奇的活计：细微的裂痕处错落地钉上一两枚或是两三枚金色的锔钉，缺口处以金缮技法填补，反成了恰到好处的点缀；碎成几块的，依原样金缮后，碎片连接处便如一树清瘦曲折的金枝，竟有浑然天成之态。
　　故图上的每件瓷器，都显得贵气、雅致而又独一无二，决不落俗套。

　　“我以后想考清华美院，那里的工艺美术很有名，毕业之后……”蒋逸群正自顾自地说着时，余光瞥见舒皎入了迷的侧颜，忽然停住了。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叫舒皎的女孩子有一头柔软而微卷的长头发，脸部线条生得柔和秀气。她有点内向，说话很温柔，却不是那种娇弱怯懦的温柔，而是……
　　那种感觉如何形容呢？
　　蒋逸群望向窗外。
　　像是……春天的晨曦中盛开的白玉兰，明亮而不张扬，内敛而不闪躲。
　　想及此，他蓦地一怔。

　　少年时的喜欢，总是毫无铺垫的，甚至可以毫无理由，只是某一瞬间，迟钝了多年的心头有一阵悸动，如暮春初夏的风，于不经意间开辟鸿蒙。
　　而后百媚千红，不敌伊人如梦。

　　下课铃突兀地响起，唤回少年飘远了的思绪。
　　下节是体育课，方才看杂志看得起劲的舒皎一听见铃声就“啪”地一声合上书，拉着俞雪出去了。
　　她站起身来的时候，颈上的青花瓷挂坠在蒋逸群眼前倏地一晃。
　　像一块缀着素花的无瑕白璧。
　　没有缺口与裂痕。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作者不会写心动的感觉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