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刀子》秦遇晏

6、天涯。

　　台上的人咿咿呀呀的唱着不知名的曲子，女子撑着下巴百聊无赖的看着，心思却不在听戏上。她转眸看了看右手边长身玉立的一袭青衫，眸子骤然亮了起来。

　　他来了。

　　女子在心底对自己说道，她仿佛听见了心间的清泉叮叮咚咚的响了起来。

　　竹瑾音。

　　她默念着这三个字，愈发的觉得这名字真真是好听的紧，比这世间所有的乐章都好听上几分。

　　她心悦他。

　　从初见之日到如今之时，本以为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感情会不了了之，谁成想却愈发浓烈，如埋于地下的种子，悄然破土而出而后长成参天大树。

　　他们相遇于宫廷。

　　大楚二十七年，元月。

　　身为在这宫廷中长大的画师，女子自然是听闻了不少奇闻异事，这些日听说那新来的梨园戏子与丽嫔有些牵扯不清的关系，故而打小便喜爱八卦的她，偷摸去了戏班的后台。

　　“姑娘？”

　　谁料甫一钻进去，便被人一把拎了起来。她心下一惊，未曾反应过来便浮了空，惊疑不定的回眸看去，就撞见了一双极为好看的眸子里。

　　星星吗？

　　她想。

　　但若将她这些年见过的星星全都摘下来，怕是都不及眼前人的眼眸半分。

　　她呼吸紧了紧，竟是说不出话来。

　　“鹿姑娘？”眼前人认出了她，急忙将她放下，谦逊的后退一步，“在下失礼了。”

　　“先生认识我？”见鹿眨了眨眼睛，“先生……可是傅从之？”这么好看的男子，丽嫔什么眼光啊居然会放弃他？

　　“在下……不是傅先生。”男子笑道，“至于姑娘，前些日子初初入宫便被告知，见鹿姑娘是太后最喜爱的画师，一手妙笔丹青无人能及。”

　　“我这般出名？”见鹿笑的欢快，一双潋滟的眸子在眼前人身上流转着，“敢问先生名讳？”

　　“竹瑾音。”

　　竹瑾音……

　　那日初见，一眼万年。

　　站在前方的男子感受到女子灼灼的目光，侧过眸来对上她的眼睛，见鹿还未来的及惊喜，便见男子如同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的转过去了。

　　心下的酸涩如同打破了什么一般，顺着血脉便来到了眼底。

　　见鹿咬了咬唇，努力的将自己的眼底雾气驱散了去。

　　这可是太后的寿宴，若是此时落了泪，此后怕是连爱他的这条命都没有了罢。
　　思及此见鹿叹了口气，若是那日啊，没有对他说出自己的心思那该多好……

　　寿宴热闹非凡，见鹿却一点看下去的心思都没有。

　　今日回去，补上那画的最后一笔罢。

　　若未记错，后日是他的生辰，她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一笔一笔的为他勾勒了一幅丹青。

　　见鹿这样想着，却是有些发愁的蹙起了眉。若他不接受当如何是好。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她回了自己的画室，对着那副未完的丹青点睛时才明了。

　　罢了，无论是回应也好，还是不接受也罢，至少她不会后悔。

　　丹青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画卷无风自动，而后见鹿讶然的看着画卷中缓缓走出的青衫男子，熟悉的眼眸中带着的却是对她的缱绻爱意。

　　“竹瑾音……先生？”

　　“嗯。”画中人颔首，眉目间是盈盈笑意。

　　画中人。

　　见鹿用了好大一会才接受了这个画中人就是她画出的竹瑾音后，小脸上却不是喜意，而是眼前人意料之外的失落。

　　“你……不欢喜？”画中人迟疑道。

　　“左右……也不是先生。”见鹿吸了吸鼻尖，摩挲着手中的画笔，“对我满脸爱意的先生，不存在。”

　　“现在存在了。”眼前人揉了揉见鹿的发顶，“鹿姑娘，竹瑾音是我，我亦是竹瑾音。我的存在是你这三月来日日夜夜以心意绘出的。”

　　见鹿垂着眸子，抱着画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为了区分竹瑾音与画中人，见鹿不顾画中人反对，坚持给他起了个“竹畫”的名字，竹畫则是宠溺的笑着，虽是不惜，但却应允了。

　　他明白，见鹿只是把自己当做了竹瑾音的替代品，虽然她去见竹瑾音的次数少了，日日除却召见都与他同处画室，唤他竹先生。他却明白，眼前姑娘心底想着的仍是那个梨园之人。

　　“竹先生。”见鹿靠着他，慵懒的打了个呵欠，“明日小太子周岁宴，太后命我宫宴上画一幅江山图。”她把玩着手中的画卷，眸子里是懒散的倦意，“真的不想画……最近什么灵感都没有。”

　　看着怀中的小姑娘撒娇的模样，竹畫垂着眸笑了，明白她只是将他当做了别人，却什么都不说的揽紧了她。

　　没关系，她在他身边就好。

　　只要她在他身边，做谁的替身都没关系。

　　很久很久的以后，见鹿握着画笔描募山水之时，仍旧会想起那日宫宴之事，而后眼泪，便会一滴一滴的砸在画纸上。
　　如果那个时候……

　　思绪转呀转，还是回到了那日。

　　太子周岁宴那日，火光冲天而起。前朝余孽举兵进犯，一把火烧了太和殿。

　　御林军护送者皇室一路进了密道，她在被太后唤进密道之时看到了被困的竹瑾音，未有犹豫的便是折身返回。

　　“竹先生！”

　　火光弥漫中，竹瑾音虚弱的睁开眼，便见那柔柔弱弱的姑娘咬牙为他挡着火光，“我们出去！”

　　“不用管我……”竹瑾音咳了一声，他被乱党刺了一刀，此刻脸色苍白。

　　见鹿拼命地摇头，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没有先生，见鹿不会独活的。”

　　她咬牙将竹瑾音扶起，想要带着他去密道那边，不曾想前方的柱子猛地塌落下来砸在了见鹿背上。

　　剧烈的疼痛让她再也坚持不住，抱着竹瑾音倒在地上。

　　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她似乎看到有什么飘然而来，青衫男子焦急的喊着她的名字。

　　竹畫……

　　再睁开眼已是翌日，她早已回到了自己的画室，若不是后背的痛感，见鹿真的会以为昨日的混乱是一场梦。

　　“鹿鹿你醒了！今日叛党已经被拿下啦！”见她睁开眼，守在床边的朋友惊喜道，“不过太不可思议了，这样的大火中你和竹先生居然安然无恙，还有啊鹿鹿，你这画卷什么材质啊居然烧不坏……”

　　见鹿本在听到竹瑾音无事是安心的闭上眼睛想要休息，却在姑娘提起画卷时惊得睁开眸子。

　　“画卷？”嗓子沙哑的不像话，见鹿却全然不顾，眼睛直直的看着她手中的画卷。“画卷……怎么了？”

　　好友手中的画卷有烧焦的痕迹，见鹿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当日绝没有将它带去。

　　“说来很奇怪，大火褪去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鹿鹿你们不会活着，谁知你和竹先生所处的一方天地完全没有被烧毁的痕迹……而当时在你脚边就有这副……”

　　好友的话见鹿听不下去了，她颤抖着手去拿过画卷，难怪那个时候，她会看到竹畫，那么她安然无恙，竹畫……呢？

　　画卷在见鹿触碰到的那一刻瞬间化作了灰烬，见鹿盯着自己的指尖，身子剧烈的颤抖着，她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哭声。

　　竹畫……

　　原来她无恙，原来她可以活下来，全都是竹畫舍命救了她。

　　触碰到画卷的那一刻，见鹿脑海中响起了男子温润的声音。

　　“鹿姑娘，别难过，我生来便是为了你，如今为你而死，倒也功德圆满。别哭，要笑，你笑起来最好看。珍重。”

　　见鹿止住哭声，转眸看向窗外，慢慢的勾起了唇角。

　　这是她活了十八年，最难看的笑容了。

　　圣旨也是在这一刻传到画室的，原来竹瑾音中的那一刀是保护皇上，而皇上慕凌辰赏了他一道恩赐，竹瑾音求了一道娶见鹿的圣旨。

　　若是放在一天前，见鹿怕是要欢喜的跳起来，而此刻，她心中只余悲凉。

　　原来不知不觉间，画中人已是心上人。

　　“抗旨，有什么后果吗？”

　　见鹿垂着眸子，慢慢的开口道。

　　这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见鹿仍是太后身边的当红画师。

　　只不过她再也不画人物丹青。不是不想画，而是画不出。

　　她画了无数竹瑾音，却再也没有竹畫带着爱意缓缓而来。

　　求不得，放不下。

　　爱你这件事，是我醒悟的太晚。

　　你不是竹瑾音，不是别人的替身。

　　你是我见鹿所爱的画中人。

　　可惜啊。

　　见鹿挑起青绿颜料，将其铺展在画卷上。

　　我再也遇不到你了。

　　戏子入画，一生天涯。
　　天涯咫尺，可望不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