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刀子》秦遇晏

11、终生

　　桃花又开了。

　　这是入宫的第四个年头，桃花开了谢，谢了开，本以为的万千荣宠，梦里的三千弱水取一瓢的愿望，早就被这四年宫墙磨的成了奢望，心中再也泛不起半点涟漪了。

　　谁不曾怀着这样的梦想呢？自少时游园春宴在满园桃花灼灼中对天子那惊鸿一瞥，便叫人生生的误了这终身去。

　　爹娘拗不过自己的一再坚持，二次选秀时上报了杨家二女的名字，于大殿中再次看到那道身影时真的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克制住了自己的激动，身子轻微的颤抖着，满心都是欢喜，多的似乎是要溢出来一样，自四肢百骸传来的喜意叫嚣着将自己没顶。

　　“杨家，杨鸾留牌——！”

　　忐忑中跪伏在地上听到了这样的六个字，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了，随即便是细细的咀嚼着这六个字，待回神时已笑出声了。往日里极厌恶的太监的声音此刻在耳边也美妙的宛如天籁，动听的仿佛是琴瑟和鸣，余音绕梁一般。

　　于是就这样，留了牌子封了位，位及美人，带着两位女婢入了宫墙，一道大门自此将自己与尘世永远隔开了，爹娘带着泪送出门去，虽然心下也对家中万分不舍，可想到以后，心中却是有些万分的勇气。那时候一心想要与那人厮守一生，却忘记了他非寻常百姓。

　　寻常人尚且三妻四妾，他又怎会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最是无情帝王家。

　　我至今仍记得那日他风尘仆仆的入了自己的宫中，目光灼灼的看着我，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惊艳与炽热。让人不由得想到初见那日的桃园，他转眸看过来的时候，眼底映出的满园春光。

　　“若朕没记错…杨家二女，杨鸾？”

　　他还记得自己吗？这句话在耳边响起来的那一瞬间，我的眸子也亮了起来，像是点亮了万千星辰，一时间除了面前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是，臣妾名杨鸾。乳名…鸾儿。”

　　说完这话竟是觉得脸颊烧的厉害，不由得垂了眸局促的盯着自己脚尖，正胡思乱想着的时候，眼前的九五之尊忽的凑在自己耳边轻轻的说了两个字。

　　“鸾儿。”

　　温热的呼吸喷在颈间，起了一圈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但是此刻脑子里再也想不出别的，眼前像是炸开了成片的烟花，让自己身处云雾中一般，飘飘然不知所处。

　　“你怎的这般可爱？耳朵红成这样？”

　　恍惚间他调侃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而后便觉得身子一空，整个人竟是被他拦腰抱了起来放在了床上。

　　“你这么爱脸红，便叫你红红了？”

　　“爱妃，你真好看。”

　　“朕想亲亲你。”
　　已经记不清那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他在自己耳边说了很多话，浮浮沉沉的随着他仿若在云端一般。

　　那是我记忆中最旖旎美好的夜晚，此后在这宫中的长夜，皆是带了无尽的思念与凄苦了。

　　已经多久没有见到那个人了？

　　我好像记不大清了。

　　只知道桃花已经开开谢谢已经四次了，而这四次皆是我孑然一身的站在桃花树下数着花瓣。

　　听身边的宫女说那位前几年被贬的小主又被天子接了回来，重新被他放在了心尖上宠着，一时间风头正盛，荣华无比，就连皇后都对她忌惮的不行。

　　心头涌上一阵酸涩，胸膛像是被什么撕扯开来，生生的将那颗跳动的心脏扯出来扔在地上，空洞的被风一吹就呼啦啦作响。

　　这些年，自己见他宠过的人还少吗？皇后，贵妃，臧嫔，孃小主…

　　那个男人…

　　“别说了。”

　　开口时只觉得喉咙干涩，说出的话都带了几分沙哑，抬眸看向满脸担忧的小宫女，忽然就笑了笑。

　　“宛梦，你跟了我也有四年了吧。”抬手折了朵桃花别在她鬓间，看着她局促不安的表情，宛如看到了四年前面对那人的自己，脸上的笑意也凝了凝，但还是轻柔的开口道。

　　“也该到了出宫嫁人的年纪了，跟着本宫没什么前途，出去吧，找个好人家。”

　　“……好。”

　　她犹豫了一下，终是低头应了这话，摆摆手让她去帮自己取点心，站在园子里对着满树的桃花发起呆来。与其这般痛苦着度日如年，倒还不如一碗鹤顶红来的自在了。

　　若是自己那个时候像她这般听了爹娘的劝，老老实实的嫁给兵部侍郎家的二公子该多好，可惜这世界没有后悔药，时光也无法倒流回去，自己做的选择，跪着也要生生走完。

　　其实到现在我也不清楚，当年游园究竟是他的那抹笑让自己义无反顾，还是桃花太美迷了自己的眼，从此弥足深陷，一眼万年。

　　微风突然轻轻吹过，恍惚间眼前的桃花纷飞，树下远远的走来了一道明黄身影，他像自己方才那样折下一枝绽放的正艳丽的桃花，冲这边伸出手来，面上是轻柔的笑意。

　　“鸾儿，来朕这边。”

　　好。

　　伸出手的那一刻却发现，桃花依旧是桃花，没有什么九五之尊折花而笑，只有这漫漫宫墙与此后的苦楚一生。

　　我的陛下啊，这一生太仓促，自打遇见你，便已经是一世了。

　　愿你此后依旧江山万里，海晏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