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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曲 ...

  •   那是国庆节前,恰巧中秋在望,原本两节你错过我我错过你,一错过就是十九年,那年却命中注定似的“鹊桥相会”了,一如春熙和天勇的邂逅。春熙做着“梅开二度”的梦,觉得老天爷做事也像高手做文章,字里行间句内段外都埋满了多如牛毛的伏笔。十九年,恰好是她和予曦相识相恋结婚生子的时长。她觉得老天爷假借两节十九年一个轮回的重逢暗示她:因为予曦,她错过了天勇十九年。她不会往相反的方向想:因为天勇,她要错过予曦十九年。
      这一年,春熙上班的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似乎不打胜仗都要对不起《孙子兵法》了。节前,各大商场就大搞促销,争先恐后渲染着这十九年一遇的国庆中秋喜相逢,似乎买东西像谈恋爱,错过十九年,青春早不在。各大单位却故意唱反调,天天打预防针,仿佛每个公职人员受贿的机会都一大把似的,实际上是告诉大家:又到时候了,准备领东西吧。学校里挤满智囊团,早看穿商人的用心,群发信息强调今年过节不收礼,其实多少年来都是这样强调的,实际上是反话正说。春城这座边陲城市,不到三年,先后倒下三任□□,大家都盼着第四任赶紧倒,心都替他悬着呢。上行下效,春城似乎要赶在风清气正的新时代来临之际,最后拥抱拥抱即将永别的旧时代,哪怕过把瘾就死,哪怕只是棺材里看上一眼。这是天时。
      店开在光成大广场,位于春城三个环的圆心上,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是地利。予曦第一次听春熙说这个商场的名字就调侃:“光成光成,像光一样速成,厉害厉害,见面就可以上床。”春熙骂他满脑子肮脏思想,解释说是寓意生意成交快,成交多。不过两年后,当她在光成大广场和天勇一见钟情时,冥冥中,却觉得这名字也像当年中秋和国庆的重逢,寓意深远,不免心中暗喜。再过些日子,她又觉得予曦像个预言家,可惜自己没有把预言家的预言当预言。
      至于人和,则是老板有春熙和香花这两把刷子。香花能说会道,春熙在此基础上外加貌美,往柜台前一站,男顾客蜂拥而至,女顾客也乐得有这么一个大美女卑躬屈膝招待自己,优越感油然而生。不过,那些从小三升任正房的年轻女顾客,总担心历史的悲剧重演,防患于未然,不让丈夫越雷池半步。其实这些丈夫年岁已高,胖的太胖瘦的太瘦,高的高得离谱矮的矮得可笑,偏偏这些第二任第三任妻子们敝帚自珍。男人大凡有了钱,心也就越活越年轻,古来稀了,也要离婚再娶青春貌美的。一般人认为婚姻经历得越多的男人,越会心疼后来的妻子,其实也未必,这就好比生孩子,生到第十个,怕都没感觉了。这些老丈夫仿佛定海神针,娇妻则小鸟依人,跟着往店里来,不敢独自高飞去。这些小鸟一进店就仿佛与春熙前世有仇,目光都能杀死人,嘴上挑剔得仿佛皇后择婿。这时,春熙总是知趣退下,香花则笑盈盈迎上去。香花从头到脚都充满亲和力,更兼天生一种独特优势——矮小。她很擅长利用这个优势,对谁都微微仰着脸,满面笑容,仿佛面前的人是她的仰慕对象。这些小鸟蹲在定海神针上,很是高高在上,真以为自己是人家的仰慕对象,每询问一句都俯视一下,用自己的长处打击别人的短处,还觉得自己不耻下问呢。小鸟们难得 “与民同乐”,都极力怂恿老公掏钱。
      店不大,却也是名牌,在春熙口中,全球第一呢。既是门店,自然以零售为主,但逢年过节,总有不少单位来团购,多则几百件,少则几十件,人人有份,在奔小康的路上一个也不能掉队,这也算是那些单位助力奔小康吧。每一单生意做成,她们自然借着节日的名义,必定送那些单位领导礼物;也有胆大脸薄的,忸忸怩怩索要红包,春熙她们求之不得。节日在即,性急的顾客已经等不得她们的促销活动,反正掏的是公家的钱,不在乎。悄然间,买东西变成抢东西。她们自然高兴,心心念念那不值一提的提成,眼瞅着就要打个大胜仗,无愧于天时地利人和,无愧于《孙子兵法》了。
      这天春熙取了衣服,准备换上回家。突然,一位四十来岁的绝世美男横空出世,矗立在她的面前,挡住了整个世界。美男像小马哥那样梳着不彻底的大背头,几缕青丝卷曲着,不合群地挂在眉间,一个圆框大墨镜遮住双眼,也叼着一支烟,到底他学小马哥用美元点烟没有,那就不知道了。春熙的脸唰地绯红。一股神秘的力量将她定在原地,喊声“变”,她就变成哑巴了,仿佛顾客对她使了定身法。她虽然在心里小马哥小马哥喊个不停,但就是无法出口成章。那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亲切而害怕的心跳,虽是萍水相逢,却又仿佛亲人般友善,且夹杂着即将永别的伤感。在她三十三年的人生里,竟然从未体味过这样神奇的感觉。
      翌日她对同事香花、男琴说:“从此以后,即使发哥(周润发),我也不愿多看一眼。”
      男琴说:“发哥已经是老鬼,没意思了。”
      香花说:“发哥不是在屏幕上,就是纸做的,骂他他不理,这是真人,掐一爪会跳,哪里比得。”
      原本男琴一向以貌取人,不过这天她笑春熙以貌取人。春熙回嘴说:“孔子还以貌取人呢,不以貌取人的,那是傻子。”男琴见过春熙的丈夫,知道予曦是武大郎再世,恨不得以此证明春熙是傻子。
      不久后春熙就知道,这个美男远非发哥可比,既是成吉思汗的后裔(放在以前就是王子,搞不好是元朝的皇帝,可惜生不逢时),又是自强不息的追梦歌手(歌声胜过腾格尔,可惜还没遇到伯乐),还是新时代中国的卢梭(母亲难产,父亲逃亡,十岁就“沦落风尘”,却在社会这所大学里学得一身好本领)。
      香花见他俩大眼瞪小眼,赶紧过来救驾。这年头,精明的顾客往往不相信售货员,但说来也怪,这天香花竟然弹无虚发,以致她也怀疑遇上了傻子。
      傻子却也懂得扫码支付,香花谎称商场不接受,要他微信转给她,她代劳。傻子用余光瞟春熙,却见她正向自己行注目礼,便迎着她的目光走过去。简直是怪了,她的目光瞬间变成金灿灿的霞光,仿佛她的眼睛是初升的太阳。她看到他浑身金光闪闪,飘然而至,心里很紧张。他却慢慢取下墨镜,冷淡地说:“你加我微信吧,我好把钱转给你。”
      “她加你也一样——也行,只是——只是——”春熙口吃着,急中生智:“我下班了。”这完全不符合她的风格,她本是一位长于交际的女子。
      “下班了!”他像领导逮到早退的员工似的,似乎不准她下班。
      她慌忙说:“没事,你等等。”不知为何,她觉得他的眼珠竟然顽皮地从眼眶里跑出来,趴在她的脸上了。她不敢动一下,担心那眼珠掉在地上摔碎。又觉得他目光如炬,就要点燃她脸皮底下的野火。心也跟着瞎激动,吃里扒外。她赶紧把手腕上的衣服堵在胸口上,似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然而仍觉得共军炮火实在太猛,担心防线被突破,赶紧撤退去柜台取手机。
      “要不你过些天来买吧,我们做活动打折。”春熙边加微信边说。她本要在“打折”两字上加重语气强调,又担心他以为她暗示他爱贪小便宜,“打折”两字也就变成了肮脏的字眼,她说到时声音降低很多,脸也红了。当然,她并非心疼他多出几个钱,而是担心再也见不到他了。
      “你真是个好心人,能为我们顾客着想,现在这种人太少了!”
      “你们是上帝嘛,为你们着想也就是为我们自己着想啊。”她看着他微微笑着,想,上帝也没有你帅。
      “说得太板扎了,至理名言至理名言。为别人着想就是为自己着想。不是绝顶聪明的人,说不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她听着他操外省口音说夜郎方言,好不亲切,说:“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只是你这样表扬我,我很开心。”
      “那做活动时你通知我,我先走了。”
      “好的,慢走,欢迎你常来看——”“我”字到了嘴边,她才意识到,赶紧往回吞。然而并不顺遂,这个“我”突然变成鱼刺,卡在喉咙里。她不得不捏脖子,手腕处的衣服顺势滑到手拐处,还好,依然挡在他们的心之间。
      “脖子不舒服吗?”
      她慌忙松开捂住脖子的手,朝他挥一挥,百般妩媚,说:“没有,谢谢你。”衣服掉到地上,她意识到心的防线被突破,好害怕好害怕,想弯腰捡衣服,不料他的眼珠又顽皮地趴在她的脸上,她担心摔碎了那对珍贵的眼珠。
      “真没事吧?”
      她有些羞涩地低下头,说:“真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他捡起衣服递给她。她慌忙抬头,先接过他的满目深情,才接过衣服,说:“你这样我怎么好意思呢。”这么一说,越发不好意思,又低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春熙,再见。”他看到她工作牌上的名字。
      她吃了一惊,仿佛自己的名字不配从他的口中冒出来似的,见他转身,慌忙说:“欢迎你常来。”
      “怎么回事?煮熟的鸭子都被你弄飞了。”香花心疼提成。
      “我用性命担保,他一定会来买的。”春熙把香花当称帝的武则天,自己变成骆宾王,立即发表讨逆檄文。她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引得顾客诧异地回过头来。她竟然满面春风抬起手,情急之下,抬起的还是那只拿着衣服的手。衣服滑落,赶紧抓,没抓牢,又抓了一把。她本想朝他挥手的,因衣服闹事,只得不自觉地停在半空,而后顺势捂住喉咙,仿佛那根无中生有的鱼刺又戳了她一下。不知是好是坏,衣服竟然又挡在他们的心之间了。顾客冲她微笑,虽然相距百步之遥,那微笑却像热带的烈日,烘烤得她红光满面。香花用手捂住嘴,却还是咯咯笑出来。顾客立即加快脚步逃走了。
      “担保你个头,我看你是昏了头了。”男琴不以为然。
      “我倒是相信他会来买的,只是活动期间提成低很多呢。”
      “我不想要这提成,行吗?”那时春熙正懊悔抬错手,更不该捂喉咙。既然抬起来,就该潇洒地挥一挥——如果她挥了,衣服肯定又掉地上,显然也不潇洒——耳边回荡着香花咯咯的笑声。她竟然有些生这两个一直以来引为知己的同事的气。
      当晚,春熙独自躺在床上,追忆白天邂逅的情景,心里那个美啊,无法说,只是担心表现不好,被他看成放荡的女人。她想,我今后一定要克制一些,在他的心里留下一个完美的形象,即使今生再不相见。所以,她虽然屡次拿起手机准备与他微聊,但终究克制着,蓄势待发。
      促销活动开始那天,春熙从早到晚一直盼着他来,又希望他不要来,自己好微信提醒他,算是立功。果然,他没有来。到了晚上,春熙便觉得和他联系的理由充足得像九八年长江里的特大洪水,已经漫上大堤,慌忙发微信:“亲爱的顾客你好,我是光成大广场HH专卖店的春熙。前些天我们见过,分别时你还叫过我的名字呢,但你一定不记得我了。”是的,他一定不记得我了,她沮丧得就仿佛钟子期忘掉俞伯牙似的。叹口气,继续写道:“我们这些天在做活动,请你百忙之中务必抽空过来看看好吗?我真诚地期待你的大驾光临。”她仿佛看到他骑着高头大马腾空而来,英姿飒爽,可拉开窗帘,却只见一株老树,瘦脚伶仃,长得和她老公一样瘦,木然地站在空阔的院子里,像家的守门神。远处,一家KTV闪着霓虹灯,那霓虹灯像个打鼾的壮汉,停顿长得叫人着急,总担心一口气上不来死去。时不时飘来几句老男人沙哑的歌声,春熙听着,想起小品里“别人唱歌要钱,你唱歌要命”的话,微微一笑。
      后来,当她得知他是成吉思汗的后裔,回忆起这晚的幻想,竟然很得意,仿佛他是成吉思汗再世,理当骑着高头大马腾空而来。她觉得,前世今生,他们有缘千里来相会。不过,相处久了,她发现,这个成吉思汗的后裔,饮食和服饰都跟大家一样,已经被彻底汉化了。她觉得,这一定是他十一二岁就四处闯荡江湖,吃百家饭的缘故,立即又觉得吃百家饭有乞讨的意思,很对不起他。她很高兴,看来将来共同生活不会有饮食上的不便。
      发出前,她反复修改,只恨才疏学浅,没有名师指点。她想起常掉书袋子的老公给她讲的“推敲”的典故,觉得贾岛真幸运,骑个烂毛驴像个疯子样摇头晃脑推敲诗句,误闯了高官韩愈的仪仗队非但没有坐牢杀头,而且得到名师点拨,一字千金。她恨不得让老公帮忙润色,因为予曦爱悄悄舞文弄墨,暗地里常以才子自居。不过他的才藏之太深,非得伯乐掘地三尺不可。细说起来,他好读书却不求甚解,灵感来时也会写上几笔。可惜他的灵感像例假不正常的女人,时来时不来,多寡不均,不好用来著书立说。多少年来,她喜欢听他掉书袋子,读他灵感偶来的几笔涂鸦。不过最近她幡然悔悟,觉得自己就是把文化看得太重,才上了他掉书袋的当,而他那几笔涂鸦,也只配糊弄短见缺识的她了。
      发出后,她仍然反复拜读等待回复,心情好比才高八斗的作者向名刊投稿。她拿着手机等着,等着,手都软了,还是没回。她来到穿衣镜前,揽镜自顾,无意中诗兴大发,随口吟了句:“旧日芳华,那一年我十八。”她立即找来纸笔写下,待要把整首写出来时,才发觉江女才尽,无以为继。她沮丧地仰望天花板,为刚才藐视李清照而不好意思。
      夜已经很深了,他还是没有回。她有些后悔、担忧和痛苦了,仿佛走后门的张九皋被走后门的王维后来居上夺走状元,恨不得要玉真公主陪睡谢罪。他一定以为我是一个放荡的女人,在勾引他,她想,唉,不该给他发微信的,至少应当少写几句,更不该把“我们”略为“我”,一字之差,虽可理解为一时疏忽,但他会看出我的用意的,无论如何不该用“亲爱的”三个字,万万不该提到他叫过我的名字。
      一连数日,促销活动的效果好得很,富人也不再计较穷人的没素质,不用政府唠叨,心甘情愿与穷人为伍,一字排开长蛇阵,等着占商人的大便宜。香花和男琴笔走龙蛇开单,只恨腾不开手来额手相庆,光是跺跺脚,因为工资可以过万了。一位年轻男人见她们跺脚,搓搓手,微笑着对男琴说,天还是冷了(其实春城的九月,温暖得心里不断滋生爱情的细菌)。说时故意哆嗦一下,逗得男琴哈哈大笑。男琴笑过,又埋头开单,心想又一个真人版发哥,有意思。一不小心少写了一个零,当晚对账时才发现,立即打了电话。但这位占了便宜的顾客竟然很相信男琴的办事能力,一再坚持男琴绝不会错,恨得男琴咬牙切齿。好惨好惨,她得为那样一个陌生人当牛做马好些天了。她想起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话,暗暗告诫自己今后要加倍小心,顺便提醒春熙说:“美男有毒,你要当心那个发哥。”
      “你以为哪个都像你,见到美男就神魂颠倒。”
      男琴打春熙一拳,警告说:“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一定会死得很惨,到时别怪我没提醒你。”男琴原本头脑简单,偏偏这句话就像真理一样经得起岁月的检验,可惜春熙没有放在心上。后来春熙回忆起男琴的这句警告,泪就往下流,觉得再普通的人,都有可能一语道破真理,可惜人们没有能力分辨哪句是真理,哪句是胡说。
      春熙很烦这些长队,很烦很烦。促销活动的最后一天下午,她烦得心里好比一潭死水,再也不会有一点涟漪。傍晚,一个身影闪进来。天啦,他来了,他来了。那一刻,她真想扑到他的怀里,擂他胸口几拳;又想彻底冷漠他,让香花和男琴招呼他去。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你不来我可惨了。”她满脸温情脉脉,满嘴玩笑口吻,心里却想,你要不来,我这一生不知该怎么牵挂你啊。
      “怎么惨了?”
      “我跟同事们打赌你一定会来。你不来,她们肯定不饶我。”她解释着,脸上依然挂着温情的笑容。
      “是吗?”顾客冷淡中带着质疑,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立即怅然若失,继而痛苦万分,忙争着取货以排解痛苦,不料一错再错,“连中三元”。香花看不过,帮着取来。顾客坐在沙发上,旁若无人抽烟。不愧是寒冷地方来的,一脸的冷淡抵得上春城有史以来的冬天。春熙用自己的员工卡悄悄给他做了内购价,心想,这一生,我能为他做的,仅仅就是这件容易事了。容易得令她反感,她真心希望这件事难得像李白遇到的蜀道——难于上青天。
      事后香花打趣说春熙爱上那个美男了,嚷着要讨喜糖吃。男琴玩笑说即使她老公来买她也不会给他做员工内购价,因为那样做没有提成,简直就是吃里扒外。
      她们仨虽是同事,但引为知己。春熙和香花,更是相见恨晚。因此香花、男琴清楚:予曦曾经是个小流氓,死缠烂打,害得春熙这个大美女不学无术,只得嫁给他;他担心配不上春熙,死命读书,竟然阴差阳错考上名牌大学;但他终究是个书呆子,毕业了四处碰壁,还好老家有土地,才当上农民呢,春熙跟着他吃了多少苦啊;后来交了狗屎运,一路考试,连升三级,竟然考到省里来了;但他是个胆小鬼,即使当镇长时,对春熙也是闻风丧胆,好像春熙是台风,来匆匆去匆匆,只留下一地灾难,所以经常风里来雨里去为春熙送饭送菜;他这坨牛屎,一心想要滋润好春熙这朵鲜花,好叫它开得美艳动人——殊不知,开得美艳动人了,好心人自然就忍不住要伸手刨,给鲜花换一块更好的土地。其实,他是自掘坟墓的傻子啊。
      她俩见过予曦一面,一致认为予曦是个丑八怪、书呆子,但是否是胆小鬼,两人起初分歧很大,找春熙求证,只挨了几句骂。既然春熙回避,而且骂了她俩,她俩也就武断予曦是个胆小鬼。她俩背地里经常替春熙惋惜,好像自己是相面高手,见过一面就能看透人心。不过后来香花和春熙交往得久了,朦朦胧胧觉得予曦像《巴黎圣母院》里那个敲钟人。看这部电影时,香花才开始读中专,心这块沃土还未长满转基因言情作物,所以记忆很深。后来她转战言情小说,很多次想打倒那个敲钟人,但那个敲钟人像个不倒翁,总是打不倒。
      一早,香花欣喜若狂地打来电话说:“你猜我今天遇到谁了?”
      “遇到意中人了?你那朝思暮想的他?”春熙话未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变了。她原本把婚姻看得太重太重,从来不拿自己的婚姻开玩笑也不拿别人的婚姻开玩笑。
      “跟你说正经的,别这样顽皮好不好。”
      “遇到谁了?这么开心。”
      “我是为你开心,你的心事我都知道。”
      “我没什么心事呀。”
      “你这人真没意思,人家还把你当知己呢。”
      “真遇到谁了?”
      “遇到发哥了,而且,你今后天天都见得着他。”
      “真的?什么情况?快告诉我。”
      “偏不告诉你。”
      “香花。”春熙深情地叫,声音里的情谊可以装一火车皮。
      “你声音真肉麻,我这就告诉你。他在我们斜对面开了一家毛衣店,我刚才遇到他。”
      “有没有搞错,天下哪会这么小?别逗我了。”
      “千真万确,不信你下午上班时亲自瞧。”
      “听你这么说像是真的了。”春熙悬着的心似乎落地生根,眼瞅着就要开花。
      挂断电话,春熙蹲下来抱住女儿,头伏在女儿怀里,忙又放开手,看看女儿,又抱住,头又伏在怀里去了。女儿吓得不敢动。她捉住女儿娇小的肩头,一双泪眼凝视女儿。曦熙那时正在吃蒸红薯,吓得差点梗住,机械地给妈妈擦眼泪,问:“妈妈,怎么了?”因含了一大口红薯,仿佛加了变声器,变成了老太婆的声音。
      她温柔地摸摸女儿的脸,笑笑说:“妈妈这是高兴的。”
      “什么天大的好事啊?妈妈又是哭又是笑的,快告诉我好消息。”曦熙边伸长脖子吞红薯边好奇地说。
      她回答不了女儿的问话,拿出长辈的架子说:“告诉你你也不懂,长大了你自然明白。”她深情地端详女儿,好可爱的女儿啊,遗传了我们的精华:长得像我,聪明像她爸。而且也像她爸一样酷爱文学,才开始读四年级,就有些博览群书了,孺子可教,似乎著作等身也不过指日可待的事。她突然想起一次她担心女儿将来矮小,予曦调侃说:“矮小好,更容易著作等身,长得跟姚明样,得多写好多年。”她微笑着,脑际又浮出一桩往事。
      一天,她正在做饭等去图书馆看书的老公和女儿。一回来,予曦鞋也来不及换,走进厨房冲她傻笑。她逗他:“中大奖了?”他一脸得意:“比中大奖还好。”
      原来予曦以为女儿走马观花,当天拿了一本同样的书和女儿面对面坐着看,暗中较劲。他全神贯注,哗哗往下扫,却记不住,只得重看,压力更大了,恨自己没有一目十行的能力。他听着女儿此起彼伏的翻书声,急得不行,仿佛优等生高考结束前监考老师一遍又一遍播报剩余时间,而试卷竟然白茫茫剩了一大片。他原本不敢分心,目不斜视,但女儿的翻书声锱铢积累,他听着觉得快要有一本书厚了,既好奇又不安。悄悄瞟了一眼,就像考试作弊一样惊鸿一瞥。不看则已,一看则吓得心惊肉跳。原来女儿竟然已经看了一大半,而他只看了一小半。他差点就拍了桌子,质问女儿是看书还是翻书。他久久不能平静,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但依然不忘做匀速运动,隔一会翻一页,心想这速度我应该有。
      女儿把书合上,轻声说看完了,语气里饱含胜利者无法压抑的喜悦,得意地看着他微笑。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用力太大,手辣乎乎的,也顾不上。因为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原本集毕生精力于神奇漫画之中,突然迅雷般的一声巨响把她拖回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原本满满的一杯刨冰她只喝了一口,如今说没了就没了。她哭着嚷:“我的刨冰没了,我的刨冰没了。”他赶紧低声道歉,声明赔偿两杯,见仍是哭,又加了一杯。女孩止住哭声,睁了一双泪眼,似乎要看清三杯刨冰是否能到手。这时,她那一直在走廊里打电话的母亲快步走来,拉了她往外走。她见刨冰吃不到了,又扯开嗓子哭。他追上去,再次声明立即给孩子买来。孩子说,你说要给我买三杯的。做母亲的被女儿的贪小便宜激怒,却把怒气发泄在他的身上,厉声说:“你这人真是,要教训孩子也得分分场合,这是图书馆,不是你的家。”他这才意识到大意了,一回头,只见所有人都盯着他,仿佛他是一只怪兽,鹤立鸡群也不会使如今见多识广的鸡爸爸鸡妈妈鸡崽崽如此大惊小怪。他被那女人数落,已经一肚子气,现在见大家都责备他,更是火冒三丈,归根结底,都是女儿害他当众出丑被人笑话。
      他生气地拉了女儿出来,厉声问:“你每个字都看了?”就像审小偷。女儿看着他严厉的神情,刚才的扬扬得意烟消云散,泪水哗哗滚下来。她后悔了,那一刻,八岁的她突然意识到不该击败父亲,以致父亲恼羞成怒。他的火气平了些,才觉得语气重了,开始心疼女儿,赶紧连哄带骗。女儿到底年小,经他一哄,早把刚才的幡然悔悟抛诸脑后,忍住泪,给他致命一击:“你不信我讲给你听。”他嘴上说相信女儿,心里却催促:“你讲啊你讲啊,我倒要听听你能讲出个一五一十来不。”女儿似乎具有特异功能,听到他的心声,讲起书中的故事。他听着听着,眼里一阵湿润,蹲下身子紧紧抱住女儿说:“曦熙,你真是个天才啊。”
      想到予曦,春熙很愧疚。是呢,老公待我实在太好,我这样真对不起他。但她立即说服了自己,想些什么呢,你和他不过就见了两次面,什么也没有,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这样想着想着,愧疚没有了,相反,她很开心,开心得生活的世界突然就消失了,天底下只剩一个自己,青春靓丽,随心所欲。她听到女儿叫妈妈,吓了一跳,天,竟然有个女儿,已经是个母亲了。她摸摸女儿的脸说:“走吧,我送你上学。”
      春熙送了女儿,刚往家走,却听到一个声音骂:“错了错了,你不是要去上班的商场吗?”她明明晓得是自己心里发出的声音,却还是举目四顾,好像怀疑是万能的老天爷派来使者提醒她。她赶紧掉头往商场去,路上差点撞倒一位老人,挨了几句诅咒。
      一会到了,发现她们店的斜对面新开了一家毛衣店。原来敌人的司令部居然近在眼前,怎么之前竟然没有注意到?她很是责怪自己当初的大意。
      发哥当时正好在毛衣店,背向着她。原本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多在面孔,背影大同小异,没有瞻仰的价值,但她那一刻的感受恰好相反。脸她是没脸见的,倒是背影,给了她肆意玷污的机会。她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瞻仰着这原本平凡的背影,心怦怦直跳,脸绯红,一股暖流从她的心间直泻而下。她顺着这暖流泛舟,不一会就进入了一个梦幻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分白天黑夜,载歌载舞,纵情玩乐,恋爱结婚生子的诸多情景在脑际一一闪过。她甚至看到弥留之际的他拉着她的手,他的手冰冷得冻住了她的心,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慢慢滚下来,她却怎么也挤不出一滴眼泪。他死了,她也死了。
      过了好一会,春熙才意识到是在上班的商场里,万一被其他同事看见呢。她掉头往电梯走,却始终不想回家,仿佛家是围满高墙的监狱,她是狱警有通行证,可以自由进出,但那个心上的人啦,不犯罪就没有机会进来。她走进店里,和同事说说笑笑,等着下午上班。从此以后,在她,光成大广场变成了人间天堂。上班,就像是在天堂里游戏。有时她突发奇想,觉得那些反对办公室恋情的领导都是傻子。
      国庆来了,予曦也从驻村回来了,偏偏春熙的哥哥星松和嫂嫂珍子领了孩子云子,陪着母亲千里送鹅毛来。予曦为了让岳母觉得自己是铮铮铁骨干大事业的人,学唐僧不近女色,夜夜和星松同眠。可见,一切爱情都是毁在亲人手里的,他们总在悄无声息中分开两个相爱的人。有一晚喝多了,一早起来,星松满脸坏笑,问他昨晚睡得好吗。他说睡得太好了,梦都没有做一个。星松说,今晚我睡沙发,再不和你睡了。他便知道自己昨晚肯定睡梦里把星松当春熙亲热了,羞涩得不敢再说话。
      予曦天天陪着贵客逛各种名胜古迹,珍子多次谈到城市人对婚姻的不忠,岳母也谈起家乡的几个不要脸的妇女,予曦大加批判,却见星松沉默着,不敢看珍子,心下很疑惑。有一晚,珍子向予曦请教,妻子是否应当原谅出轨的丈夫。予曦见春熙冲自己轻微摇头,不知妻子何意,但他还是铿锵有力地回答:“不,绝不能原谅。”他看见星松抖了一下,春熙也抖了一下,想起自己的一夜风流,忙又说:“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珍子说:“不,你说得对,绝不能原谅。”星松便埋下头。春熙从此把心收了收,吞并小国的冲动与日俱减,有信心很快班师回朝。予曦待她那么好,与她的亲人们的关系也非常融洽,特别是她的父亲,对予曦一直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偏爱。她不敢想象有一天她的父母、哥姐知道她因此而离开予曦会有多么难过。她觉得,她的亲人就像是横梗在她和那个美男子之间的一道深渊,她不是黄蓉,她不会武功,她是迈不过去的,稍有不慎,就会掉进万丈深渊摔死。尤其是她的女儿,一旦她选择了那个美男子,就没有脸再见。两相比较,毛衣店老板显得势单力薄,她有信心很快忘掉他。甚至那几天上班,她都放弃了每天的必修课——检阅那家毛衣店。可见,亲人又是挽救爱情的最后抓手。生活中想离婚的人多了去了,父母特别是儿女挽救了多少不算爱情的爱情啊。从这个意义上讲,国家应该鼓励生育,生得越多,婚姻越牢固。
      国庆快要结束时,春熙感到心已经成功班师回朝,虽未攻城略地,但在这举国欢庆的美好日子里,应该和家人好好庆贺。毕竟家是最小的国,国庆实际上等于家庆。她感到十分遗憾,因为这次北伐,很顺利,一路攻城拔寨已经打到呼伦贝尔大草原,但不知哪个天杀的竟然鸣金收兵。她也觉得极为庆幸,毕竟重回祖国怀抱。就当是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生活还得继续,其实现在已经很好。
      春熙也天天陪着家人四处走走看看,对自己越发有信心了,也为差点陷进去的感情感到万分害怕。我会永远忘记他,即使做不到,也要永远不再和他联系,她暗自下决心。然而很遗憾,香花的一个电话又吹响了冲锋的号角,勾起了她对未来的很多美好憧憬。冥冥中,她感到十八年来和其貌不扬的予曦携手走过,简直糟蹋了她的美貌。
      接到香花的电话时,春熙正坐在鸣凤山的草地上和母亲、嫂嫂话家常。予曦将曦熙放在一张吊床里,摇过来摇过去,就像荡秋千。八岁的云子在吊床旁边等着,像刚学数数的孩子大声数:“一、二、三……”引得游人都往这边看。两个孩子订有盟约,每人轮换着荡三十下。星松却独自坐在草地的一角,吸着烟,似乎山那边住着一个仙女,对他回眸笑,引得他总是往那边看。予曦觉得星松变得不合群了,和珍子也好像在演戏,但他以为不过是小夫妻俩闹别扭。他哪里知道,星松和珍子,早已没有夫妻之实,只因此番陪母亲来访,才借着原本的夫妻之名演一出尽孝的戏,就好像有些大领导、明星们即使夫妻俩为一颗糖都要打架,但也必定手牵手在镜头前秀恩爱。
      香花在电话里说:“天勇这几天每天都来店里玩。”
      “哪个天勇?发哥?他吗?他叫天勇?这名字真好,天生的勇士,真真的好呢。”春熙看看不远处的予曦,站起来,走得更远了。后来她知道天勇是马背上的英雄,觉得这个名字真是取得很对。
      “就是就是,确实是个好名字。他天天来玩,虽没说什么,但我感觉得出他是来看你。”
      “搞错了吧,别想让我替你背黑锅。”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我还真很喜欢他。只是他肯定不是来找我们玩的,我们要加他的微信他都不肯呢。”
      春熙觉得自己真幸运,彩票中奖天掉馅饼都不能比拟她当时的心情。他竟然只愿意加我的微信,看来那天他对我的冷淡是装出来的,其实他对我也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吧。他人真好,看来不是个滥交的人,而且竟然也能入香花和男琴的法眼,可见人准不错。我不必就此和他断绝往来,交往一下也没什么呀,就当是个好朋友就行了。就这样,春熙第二次轻松说服自己。而她的老公,翌日又将离开家很远很久,无论距离还是时间,都给了她作案的机会。
      “不会吧,你他都看不上还会看得上我。”春熙故意说。其实在她心里,香花和男琴都远不如她,虽然男琴也是美人,但哪里有她幽默、痴情。
      “你怎么尽是胡说!他总是彬彬有礼的,不像那种轻浮的人。”
      “听你这么说,我倒还真想见识一下。”
      “我觉得很有必要,先玩一下再说,玩得来做个好朋友也不错。我也快三十岁了,还从没有碰到过这么有好感的男人呢。”
      “好的,改天我们一起见见他。我们一大家子人在金殿玩,我一直打电话不恰当。就这样吧,拜拜。”她再也没有心思和香花废话,也没有心思继续话家常,本能地看看予曦,心虚起来,却突然觉得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大胆地走到予曦身旁,说:“我替你,你去陪哥哥吹吹牛吧。”予曦便去找星松,她接替他给孩子荡秋千。她思索着自己将和天勇开始一段怎样伟大的情谊,这段奇缘,能否擦出耀眼的火花,在原本漆黑一片的人生里,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她把目光从曦熙的身上移开,去看予曦。予曦正和星松坐在草地上抽烟,似乎说到什么有趣的事,开怀大笑。但我绝不会步哥哥的后尘,她想,即使天勇狂热追求我,我也只给他一份伟大的友谊,一份知己的温情。她正这样胡思乱想,云子却拉着她的手,不满地喊:“二爹,都三十三下了,你偏心。”她赶紧将吊床停下,抱出曦熙,放入云子,继续推着晃来晃去。
      她把目光移向母亲和嫂子,已经不再是婆媳的婆媳俩仍然在谈笑,儿媳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婆婆满面慈祥。那一刻,她有点讨厌哥哥甚至父亲。那么好的两个女人,他们竟然忍心伤害她们,她想,妈妈这样慈祥,谁又能想到她这一生作为女人作为妻子所忍受的屈辱;嫂子这样好,却这么年轻就受到老公的伤害,忍受着分居之苦。
      然而对于爸妈、哥嫂的婚姻来说,春熙到底是个局外人,哪里能知晓其中的盘根错节?她甚至犯了方向性错误,而错怪了那个忍辱负重的老父亲。人生中的误会好多啊,别说同事、朋友,就是亲人,也在所难免。
      “三十三下了,妈妈,快停下来。”
      春熙的思绪被打断了,赶紧停下,将外甥抱出,将女儿放入,继续摇。自此以后,女儿总是不断提醒着她的良知,成了她和天勇交往的拦路虎。有时候,她感激女儿;有时候,心中有一股无名火,不知该向谁发,老公又不在家。
      春熙总盼着天勇来店里玩,但他故意躲着她,只肯拜见香花和男琴。同事倒也愿意分享,来了几次,待了多久,说了几句,笑了几回,烟抽了几支,跷了二郎腿没有,该还戴着墨镜,都大公无私娓娓道来。她却越加难受,深深体会到鸠占鹊巢的滋味。所幸天勇的毛衣店就在斜对面,每天,她都能看见他。但他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她却变成周敦颐,“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了。渐渐地,她有了很好的解读:爱得越深,躲得越远嘛,毕竟他们都是有家庭的人,他不忍伤害她。这真是个好男人啊,上天对我真是太好了。十九年前,当我还是个孩子,上天把予曦送到我身边;如今,上天竟然又为我送来这么一个好男人。难道命运真的如此安排?她竟然想起当年国庆节和中秋节的重逢,冥冥中,她觉得老天爷在暗示:她错过了天勇十九年。
      想到予曦,春熙还是很愧疚。但予曦已经给不了天勇现在给我的感觉,既然这样,我去寻找一点心跳,又有什么不妥?只要我不越过婚姻的底线。她第三次轻易说服自己。致命的是,她更爱天勇了,而她的丈夫,却又远在千里之外驻村扶贫,回家的时间还没有她的例假多。她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必然要打一个翻身仗了。
      终于,天勇似乎决定来趟这趟浑水,家破人亡也在所不惜了。春熙感觉盼这一天已经盼得太久太久,仿佛独自经历了上下五千年,而实际上,也就十来天。此后,几乎每天天勇都会来她们店里待上一会儿,聊聊天,有时很快乐,有时很痛苦。而她呢,他快乐,她就快乐;他痛苦,她就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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