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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燕还巢 ...

  •   燕还巢
      文 | 即墨

      落燕还巢,立为凤凰。 ——燕岭山庄

      楔子

      混江湖的人都知道,碧云阁是出了名的万事屋,在这里,你可以提任何要求,无论是信息、有价无市的珍宝,亦或是项上人头,只要出的起价,你都能得到。

      碧云阁的阁主是个顶神秘的人,从未露面。不过做危险的生意,安全要紧,大家都非常理解。

      有人说他是沧桑的老者,隐退后建立此阁以便利江湖中人;有人说他是翩翩公子,出身皇门,是皇庭培植的江湖监察;甚至有人说阁主是个异质孩童,聪明绝世,天赋异禀,小小年纪便习得绝世武功。

      不过总归是传言,不要全信的好。

      我叫绝川,在这碧云阁当值,负责招呼客人的各类买卖,被称为接引人。

      与我而言,碧云阁是个奇妙的地方,这里鱼龙混杂,生死一线,却十分有趣。

      我们碧云阁有个规矩,每月只接一单,只见一人。

      1.剑返

      我正坐在桌边烹茶。他被人领进来,没适应阁中暗淡的光线,有些胆怯地环顾四周。于是我笑吟吟地起来见礼,他见到我一怔,紧张地皱眉,嗫嚅道:“我,我找……”

      我饶有兴趣地接过话头:“铸剑师?”好整以暇地打量他,洗得发白的粗布衫,背后一把拙劣的剑,一派初出茅庐的新手气质。

      他点头,终于冷静下来:“是。在下陆昭,奉师父之命前来拜见碧云阁的铸剑师。”

      我道:“好啊,你跟我来吧。”

      我带他去见流云,她在二楼的铸剑室里。

      推门进去,屋里蒸腾的热气弥漫,流云正在给新铸的利器镶饰,手中轻巧地攥着一把小小的钳,一点一刻,纹饰如同原初生长一般,一只栩栩如生的丹鹤,正待展翅。

      她抬起头来,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看见是我,点了点头。

      我对陆昭道:“这是流云,碧云阁最好的铸剑师。”

      他很恭敬地行礼:“在下陆昭,受师尊之托,来求前辈的一柄剑。”

      流云地将手头的剑鞘放下,冷淡道:“你师父是谁?”

      “观潮楼主人,瞿旬。”

      流云冷笑了一声:“原来是瞿楼主。”她又拿起器具,叮叮当当地敲起来,“不巧,当下没有余剑,请回吧。”

      陆昭很尴尬地站在那里。

      我微微一笑,对流云道:“去年秋时,那柄燕返才送回来,不是还在吗?”

      她古怪地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转身去藏剑内室。

      其实这间铸剑室与藏剑室仅连着暗门,只是谁也没想到,这堵冰冷的墙壁后还置着层层铁柜。她从其中取出一方木盒,轻一擦拭,拿过来给我们看。

      “这是燕返,”她道,“曾是燕岭山庄主人许不为的佩剑。”说着,她将盒子打开,一柄寒光凛冽的剑静静躺在其中,“许不为身死,燕返后继无人,这柄剑便流回了我手里。”

      陆昭奇道:“原来这柄剑也是前辈所铸?”

      流云摇头道:“不是我。”她不愿多说,只将手中剑匣一递,转头忙活去了。

      我带陆昭出来,见他总回头看,便问:“陆公子,可有什么疑惑?”

      陆昭一怔,挠头不好意思道:“这……尊师让我来求流云前辈的剑,可这柄剑……”

      我轻轻一笑:“原来你担心这个,其实不必的。瞿楼主赏识碧云阁的剑艺,本是大恩,我们如何敢赠不相符的剑。”见他不解,我道,“碧云阁的铸剑师手艺世代相传,出自一门,乃澄剑霸刀肖氏的真传。”

      陆昭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继续道:“那燕返,既是出自流云的前辈之手,和她本人所制别无二致,公子大可放心。”

      陆昭点点头,道了声谢。

      我送他至门口,他忽地回头问我:“绝川姑娘,可否向你打听一件事?”

      我笑道:“可是瞿楼主还有什么吩咐?”

      “不,”他面色严肃,“是在下私心请求。”

      我示意他继续说。

      陆昭看了看四周,谨慎道:“在下想见碧云阁阁主一面。”

      2.风满楼

      我眨了眨眼睛,疑惑道:“有什么事非要见阁主?我不能帮你吗?”

      陆昭很沉静地说:“绝川姑娘只是接引人,不是吗?”

      我道:“不错,绝川不敢擅作主张。请问公子可有什么缘由?”

      陆昭道:“不得不见的理由。”

      我有意沉吟不答,看他神色如常,心中赞许,笑道:“好罢,我去问问阁主。”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侍从在邻桌奉茶,陆昭便在此等待。

      半晌,我回到桌边,那杯茶将将吹温,他还没有喝几口。

      我道:“阁主问公子家人可好。”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整个人的感觉一下变了,似乎在那一瞬间,抽丝剥茧,从蛹里钻出了锋利的触手。只是眉心藏不住,露出些警惕来。

      “多谢阁主关心。”他放下茶杯,抬起头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

      我做了个手势,厅西的帘子被拉起,露出一架不甚显眼的楼梯来。

      “阁主在等你,”我微笑道,“绝川琐事缠身,失陪了。”

      我回到二楼的铸剑室,流云已经换了一身清爽的简装,正在等我。

      她背光站着,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他果然起了反心?”

      我道:“是啊。”又感叹,“难得的一把好剑,多年韬光,藏在剑鞘里。若不出鞘,谁也看不出。”

      流云转向我,她咬着唇,声音有些颤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她眼中有泪,是激动,是想到未来种种的快意。

      我安慰她:“不要急。”走过去轻拍她的肩膀,“碧云阁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她的目光流转,落在角落里,我看见一只尘封已久的匣子。她的手在颤抖,取出东西时差点划伤自己,我扶了一下,这才看清,那那一只精巧的利器,如镜般光滑,镶着华丽的银雕花,还有细细的流苏,原来是一柄九翼刀,薄薄的刃,展开来似扇面。

      我惊奇道:“这是?”

      流云幽幽道:“我左思右想,还是要亲手取他性命。”

      我看清她的神情,心中略一苦涩,最终叹了口气:“也好。”

      3.碧海潮声

      碧海听潮声,观潮阁临高望远,占的是最高最好的地方。

      瞿旬站在最高的临风台上,举杯观景,风景绝佳。

      手下谦卑禀告,陆昭得了燕返归来。

      瞿旬笑了笑,左手未停,把玩着一双精妙的玄机铁核桃。

      十年前他灭了燕岭山庄,他知道碧云阁出手救了肖氏弟子,这些年来只当不知,如今碧云阁的流云姑娘铸剑盛名,他不过是一探。碧云阁的阁主识大体,卖了他这一个面子。

      陆昭将那柄燕返剑呈上来的时候,瞿旬只略略看了一眼,只一眼,剑气逼人,他知道是真的。他挥挥手,让人把剑撤了下去。

      陆昭站在原地,恭敬地低到尘埃里,道:“师尊,弟子按师尊的吩咐见到了碧云阁的阁主。”

      瞿旬面上并无变化,只是冷眼看他:“是吗。”

      陆昭不敢大意,身体伏得更低:“如您所料,阁主不过挂名,背后另有其人。”他大胆抬起头来,看着瞿旬,“若弟子没有猜错,应该是白沐。”

      瞿旬没有发话,手中铁核桃发出规律的碰撞声,清晰可闻。

      陆昭垂首等候,他偷偷查看师父表情,见他双目如鹰,似有灼热火焰燃烧期间,嘴角隐隐噙着笑意。陆昭不敢乱猜,只是心中一紧,有不好的预感升起。

      他猜到了一点,却没猜到全部。

      瞿旬道:“再辛苦你一趟,九月初三,替我赴一趟鸿门宴。”

      4.楚歌渐起

      月色正浓,夜深人静。

      我在前厅静候,要等一个人来。

      那人已锋芒尽露,与上次相见时判若两人。

      未及相迎,他遥遥抬手,抱拳道:“绝川姑娘。”

      我微笑道:“陆公子,阁主相候多时,请随我来罢。”

      陆昭却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绝川姑娘,陆某真心结交阁主,何必以傀儡欺人,未免让人心寒。”

      我哑然失笑:“既然如此,我便带你去见你心中所想的那个人罢。”

      我带他去见公子白沐,月正圆,隔间里茶香四溢,可不又是一出好戏。我虽没听此二人商量了些什么,却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公子白沐是现任武林盟主,陆昭是陆风之子,二人皆与瞿旬有怨,知道这个就够了。

      只是陆昭其人,两面敷衍,实在是叫人不放心。

      我叹了口气,从袖中抽出碧玉翠笛,轻轻摩挲,凑到唇边,吹出一支简短悠然的曲调来。

      一曲未了,无影卫齐刷刷地跪在前面,我轻声道了几句,将碧云阁的暗杀令递给其中一人。江南的秋风渐起,虽无落叶,却有轻寒,我理了理鬓发,再去看时,四面已经没有人了。

      二日清晨,我去见公子白沐,得知了观潮楼左使被杀的消息。

      公子白沐倚在竹椅上,面前置着一碗清茶,香气泛苦,我知道那是治疗旧疾的药。他见我来了,微微欠身,示意我落座。白衣似雪,举手投足都是温润儒雅,没有纤毫杀戮之气。这样的人竟是武林的盟主,真是不可思议。

      我说了些碧云阁的近状,他略一抬手,制止了,显然并不感兴趣。

      “公子,药快冷了。”我提醒他。

      公子白沐微笑,轻道多谢,饮了药,他问:“九月初三,各门派汇集临安议事,观潮楼楼主也会来。”

      我略一沉吟,点点头:“我明白了。”

      公子白沐道:“原本我打算借此昭示观潮楼的种种劣迹,现下却不妥当,”他抬眼看我,“因而需麻烦你一件事。”

      我沉默不语。心中细数流云在碧云阁的契约,正好在九月初三之前结束,我叹了口气,已然明了:“公子放心。”

      5.各路恩仇

      “十年前,”流云眼中光阴流转,声音低哑,“我记得再清楚不过。十年前,陆风屠我燕岭满门。”

      那年她才十四岁,一心继承肖氏无双的刀工剑艺。肖氏式微,从她出生起,族中长辈便投身燕岭山庄,拜在许不为门下。

      许不为是个很奇怪的人,平日里不修边幅,对山庄基业淡漠,于门下弟子也无指点,全然随心所欲,犹如门下食客。但她知道许庄主是个好人,他行侠仗义,救死扶伤,快意人生,是真正的江湖中人。

      肖氏弟子不只她一人,其他几位兄长平日里自视甚高,很瞧她不起。因是女子,气力不足,铸剑太耗体力,她总显得很吃力而狼狈。

      许不为有次撞见她悄悄铸一把小刀。刀身不够均匀,刀锋不够锋利,她正叹气,忽抬头,见一个面色红润,头发胡子无比散乱的人饶有兴趣地探头看她的刀,吓了一跳,心中发窘,脸都红了。

      许不为却哈哈一笑:“小姑娘的手艺精巧,小鸟雕得跟真的似的。”

      原来他在看刀柄上的小雀,还啧啧称奇。她赧然,肖氏前辈能在窄窄的刀棱上刻九龙戏珠,她不过是雕了一只小鸟。

      许不为好像看出她的心思,接过小刀看了看,对她道:“这样,再过几年,等你学成了,帮我铸一柄剑呗。”也不等她回应,拂袖而去,临走倒没忘把小刀还给她。

      肖氏已为许不为打了一柄绝世好剑,名为燕返,天下皆知。她曾偷偷去看那柄剑,隔的老远,就被镇住,心里沉沉落寞,深知自己或许一生都难以望其项背。她越想遗憾越多,索性她在燕岭长大,燕岭山庄是她的家,她有一生的时间回报这份恩情。

      没想到时间太短。

      时维九月,陆风来燕岭山庄拜访。

      他还带来了观潮楼右使麾下的铁血刃锋,最终,血洗燕岭。

      许不为中了酒中毒,他太爱喝酒,这是他的弱点。虽然重伤陆风,但他死在第三十三剑下。他的燕返剑不知所终。

      同年,江湖各派讨伐陆风,观潮楼楼主深明大义,交出右使陆风,令同门左使做刽子手,祭了这场血债。却留下陆风的独子陆昭,由楼主抚养成人。

      我在碧云阁见到肖陆二人时就明白,他们都是同样的人,心中避不开浓的化不开的仇恨,仇恨使他们活着,活下去。

      而他们都是碧云阁需要的人。

      5.折子戏

      听说临安集会十分热闹,各路英豪都赶来赴宴,众商武林,豪气干云。

      八月末,流云收拾行李,与我辞别。她簪上了那九翼刀,由于坠了层层碎花,看起来倒似清雅的暮春景,凄凄芳华。

      我望着她,最终只有说:“晓月,祝你如愿以偿。”

      她久未闻旧名,背影颤了颤,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许久,终是转过身来笑了,她道:“肖晓月,多谢碧云阁多年照拂。”

      我点点头,知道她已经不会回头了。

      我也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后来听到她的死讯,她在酒席上行刺失败,当场丧命。

      我想起公子白沐那天说的话,他说,肖氏的铸剑师若是期满,就不能留了。他说话的神情很淡漠,却不失人情。

      我明白他的意思,世上总有这样那样的事,难以两全。

      我为此感到失落。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作为旁观者,竟然不小心入了戏,被其中跌宕牵引,思绪起伏。

      6.燕还巢

      九月初六,我在临安的碧溪亭赏心。江南秋色浅淡,不过是薄薄的雾气融了春景。

      陆昭提剑来访,立在亭前。

      我转过身,见他一身黑衣劲装,玄铁剑乌黑无光,只有手中握着银白色的物件华光璀璨,极为刺目。

      他抬手,将那物什递给我,原来是流云的九翼刀。

      我看了两眼,对他道:“流云前日已脱离碧云阁,其心难测,碧云阁也无可奈何。”

      陆昭面无表情,隔了一会儿,冷笑一声:“死无对证,阁主好计谋!”

      我微笑道:“前月观潮楼左使被刺,瞿楼主怀疑是陆公子所为,虽未挑明,但人云亦云,众口铄金,这段时间陆公子过得很辛苦。”我轻轻叹气,“如今前铸剑师流云之事,碧云阁难辞其咎,处境也是一样的。”

      陆昭道:“流云前辈刺杀错了人,瞿旬根本没有赴宴。”他声音平淡无波,“扮成他的人,是我。”

      我眉心微皱,语气惋惜:“原来是你杀了她。”随即轻轻摇头,“你是陆风之子,流云要杀你,倒也没错。”

      陆昭道:“绝川姑娘,你应该很清楚,”他冷眼打量我,嘴角笑意寒寒,“我并非陆风之子,而是许不为的独子。”

      他双目寒星闪烁,犹有火光:“我本名许昭。”

      我不语,他继续道:“当年陆风灭我燕岭满门,却留下我一人,我才六岁,年少懵懂,连这血海深仇都看不清。”他顿了顿,继续道,“可有一句话,我记得清楚。”

      那时残阳似血,燕岭无声。

      陆风目色苍凉,山庄血气逼人,他却恍若不闻,他对面前瑟瑟发抖的孩童低语,神色里全是惨然:“孩子,陆某对你不起,只是为观潮楼所迫,一家老小性命堪危,不得已为此非人之事。瞿旬将来定要杀我,但他心中有愧,不会赶尽杀绝。你若能忍气吞声这些年,或许以后……”他蹙眉叹息,连看他都不敢,最终沉声道,“燕岭有言,落燕还巢,立为凤凰。”双目灼灼,万千情绪都在其间。

      当下许昭站在碧溪亭,背后余霞散射,层云漫天。

      他一字一句道:“落燕还巢,立为凤凰。”

      他抬头看我:“阁主,许某已将瞿旬击杀,特将燕返奉还。”说罢递出那把乌黑的剑,朴实无华,铸艺低劣,可它却是真正的燕返剑。

      尾声

      城中人声鼎沸,碧云阁里清雅静谧。

      我煮了一壶上好的茶,为了迎接远客。

      前日里,碧云阁又招到了铸剑师,同是肖氏一脉,技艺精湛绝伦。在新人来之前,我带几个侍从收拾藏剑室,清理余剑时,搜出十一柄燕返来。

      我忽然想起那天流云对我说的话,她说,我铸了十二柄燕返,每一柄都与原剑形貌无异,可是它们都不是燕返。她叹气,它们都不是许不为的佩剑。

      我轻抚剑纹,指尖停留在那只飞燕上,原来它涅槃归来,已成凤凰。

      “阁主,”一人轻敲室门,进了铸剑室,“观潮阁残党近日在衢州流窜,是否一举剿灭?”他说话的神情沉静,让人想起宝剑内敛,其利断金。

      我想了想,点点头:“小昭,就交给你了。”

      他作揖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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