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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家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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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王琦伸手撑住章飞月身边的桌子,俯身从桌上取了她还未用过的筷子,略在桌上并一并,便拿起来去夹盘子里清透如玉的藕片。
只听王老太太一拍案,冷喝道:“王琦,你真是愈发没有规矩了。”
筷子一滑,他没夹住,不气不恼,笑眯眯地放下。
王琦随手朝祖母请安,毫不追究自己被排除在家宴之外的状况。
与此同时,章飞月发觉对面一直淡然的王秧也忽然神色凝重起来。
王琦又侧过身,他站在章飞月身后,就这么轻飘飘望向对面的李朦穗:“琦儿粗鄙,自然不懂规矩。倒是朦穗妹妹,读了几本圣贤之书,学到的难道便是此等待客之道?真是枉费了祖母的悉心教导。”
章飞月坐在王琦跟前,被区区少年的威压逼得不敢回头,但是却又感到安心。
面前的李朦穗脸色顿时铁青一片。
她待章飞月的苛刻,原本只不过是读书人家对商贾土豪的不屑,现下,恐怕要加上害她被心上人羞辱的恨了。
这场宴席是很难再继续下去了。
王琦命下人搬了张椅子,大方而坦然地坐到章飞月身边。
略微起身由着奴才们给他调整座子时,他朝着虚空的对面微笑,目不斜视,却压低声音说:“让你见笑了。”
章飞月环顾一周,迟疑片刻才确定他是在同她说话。
她学着他的样子,眼睛不往王琦身上瞟,佯装低头喝茶,实是为回他的话:“不会,多谢你替我解围。”
这一桌子的人,各怀鬼胎,各有心事,独独他俩会了对方的意,在这样的窘境中达成某种革命友谊。
对面的王照青历来是与王琦一边的,他打小机灵,主动打破僵局,回头拉住王珂给他添菜。得了菜他又要拿给李朦穗吃,如此一来,便遭了王老太太唠叨。
他年纪小,在家里也受宠,这般碎碎念不痛不痒,反而显得关爱。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不过,章飞月发觉到,自从王琦上桌之后,那个叫王秧也的二少爷脸色便再没好看过。
他是章飞月在原著中唯一一个毫无了解的角色。因此,对他,飞月有着近乎本能的关注与紧张。
等到晚宴散了,他们陆陆续续各自告辞。
王琦是最先走的,旁人当着老太太的面也不敢留。其余人也接二连三要走。
章飞月跟着刚起身,就听见姑母忽地朝王老太太道:“孙媳有一事望老祖宗答应。”
贤惠聪明如章夫人,自然是讨人喜欢的,即便是王老太太,虽嫌弃章家没文化,但对这个孙媳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王老太太回:“你说。”
“孙媳的这个侄女儿与家里哥儿、姐儿的年纪一般大,都是读书的时候,若是能跟着他们一块儿去学堂……”
王老太太扫了一眼章飞月。
她摆手,转身:“家里的夫子请都请了,跟着去便是了。”
“多谢老祖宗。”姑母致谢,连带着章飞月也忙低头道谢。
姑母如此郑重其事,竟是惦念着她上学的事情。飞月觉着心里暖烘烘的,刚要说些什么,却遇上姑母过来敲了她一下。
“你可好好学。他们就挤兑你几句,往后也懒得理你,就不用放在心上了。”姑母道。
章飞月在王家住的地方叫朱颜阁,名字满是柔情,里头的摆设倒仍旧寡淡。
倒是窗前有几株梅,与门口“朱颜”二字交相辉印,当真惹人喜爱。
她趴在窗口看得正起劲,默默忽然把窗子一合,冷冰冰地道:“姐儿还是回屋里去吧,省得着凉。”
章飞月身边的佣人有两个最为精干。一个是姑母的默默,另一个是父亲的嘈切。
最初,章飞月搜刮《做女主精彩不停》的内容,只记起女主角孟宣雅的丫鬟是个极好捏的软柿子。
她想,她身为一个穿书者,身边要是也有个说啥她就信啥的丫鬟那该多好。
然而相处几日之后,章飞月总结出来的默默三连是:“不行”、“不能”、“不可以”。
这个丫鬟简直比军训时的教官还严格,言行举止要恪守礼仪,除此之外,连形态体貌也要管理。
吃完晚饭,章飞月随意拿起任何一块点心,都会被她无情夺去。
章飞月咽了一口唾沫:“默默,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默默答:“姐儿,吃了又要发福的。”
还好有个嘈切能与她互补。
看着章飞月泫然欲泣的表情,嘈切不动声色地说:“我跟着姐儿出去散几圈步消食。”
等到了外边,确定默默瞧不见了,他才偷偷塞几个福橘给飞月。
章飞月一边委屈地咀嚼着一边想,她当个小姐怎么这么没出息呢。
吃了一半,还是停了嘴。再吃下去,只怕默默就要逼她下顿喝西北风了。
已是黄昏了,院子里不大明亮。章飞月散着步便到了池子边。她吃了橘子,从口袋里抽出帕子擦手时,风一下把它卷了去。
嘈切过去给她捡丝绢,她便靠在石栏边往水里瞧。
不知这池塘里有没有鱼。正这么想着,她瞧见水波荡漾的水面里,自己身后出现了一张脸——
章飞月刚要惊呼出声,一转头,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王秧也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他拄着拐杖,一条裤腿下边仍空空荡荡,面容苍白,在这夜间看起来分外骇人。
“章大小姐。”他轻声道。
章飞月吓了一跳,这时候勉强抚着心口点头。
她想跟着王家人一起叫他“秧哥儿”显亲近,可一想到这个称谓,她脑内就会出现王秧也顶着这张祖传死人脸跳秧歌的模样。到最后,她只叫了一声:“王二少爷。”
王秧也靠到石栏边,静静地望着池面。他那张清冷的侧脸在月色下居然有些说不出的美貌。
“章大小姐在家或许天真率直惯了。但到了王家,秧也劝章大小姐还是多留点心眼。”他说。
头一回交谈便要说教人,章飞月右眼皮跳了跳。
不远处,嘈切已回来了。见着二位主子说话,便候在一旁,视线却一直牵挂在飞月身上。
她问:“王二少爷这是什么意思?飞月愚钝,还请秧少爷明示。”
“呵,”王秧也忽地冷笑,再回头,脸上已没有笑意。他道,“少与王琦来往为善。”
这又和王琦有什么关系?
章飞月蹙眉。若是旁的,她左耳进右耳出便是,可事关王琦,她多少有些关心。
“你们二人不是同胞的兄弟么?”章飞月问。
“兄弟。”说着,王秧也抬头,去看天上悄然纷落的月光,“章大小姐,告诉你个秘密罢。”
他低头,再看向章飞月时,脸上是一望无垠的凄冷。王秧也说:“他砍掉了他同胞兄弟的一只脚。”